古典詩析賞四
抒情到極處反為薄
──〈再別康橋〉賞析
柔之
輕輕的我走了，正如我輕輕的來；
我輕輕的招手，作別西天的雲彩。
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陽中的新娘；
波光裡的艷影，在我的心頭蕩漾。
軟泥上的青荇，油油的在水底招搖；
在康河的柔波裡，我甘心做一條水草。
那榆蔭下的一潭，不是清泉，是天上的虹，
揉碎在浮藻間，沉澱出彩虹似的夢。
尋夢？撐一支長篙，向青草更青處漫溯，
滿載一船星輝，在星輝斑斕裡放歌。
但我不能放歌，悄悄是別離的笙蕭；
夏蟲也為我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橋！
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來；
我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
白話文學運動時期，以徐志摩為首的「新月派」，創造了一種新抒情詩體，融合了歐美的詩律和中國古詩的風格，對後來的現代詩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再別康橋〉是徐志摩流傳至今，最具唯美色彩的經典名作。
如果不了解詩人創作這首詩的背景，很可能會誤以為這首詩是寓意於物的浪漫情詩。其實這是他眷戀過去在康橋一段美好生活的詠景抒懷。康橋又譯作劍橋，是英國倫敦北邊的一個都市，劍橋大學的所在地。徐志摩曾三度遊歷康橋，對康橋的人、事、物有特殊的感情，曾分別為文紀念：第一次的〈再會吧康橋〉，第二次的〈我所知道的康橋〉，以及第三次的〈再別康橋〉。第三次是於民國十七年，詩人到英國拜訪哲學家羅素，順道到康橋尋找昔日朋友，因事先未聯繫好，朋友們都不在，康橋的景物依舊，卻人事全非，過去在此生活的景象，一幕幕地浮現，詩人因此感到無限惆悵、落寞。這樣的切身感受，直到詩人搭船歸國途中，再諸國海船上，才將它書寫成詩。
這是一首典型的新月派格律詩，講求音韻形式之美，並且採用頂針、譬喻、轉化、及倒裝等修辭技巧。全詩結構完整，首尾兩段，回環往復，前後呼應，中間五段則依抒情音樂幽緩有致的節奏進行，形成極為優美自然的旋律。在結構統一和諧的手法上，詩人採用較特殊的「頂針」技巧。例如，第五段的「滿載一船星輝，在星輝斑斕裡放歌。」及第六段的「夏蟲也為我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橋！」中的「星輝」和「沉默」都是「頂針」修辭的運用。其他的如「轉化法」：「滿載一船星輝」一句中，非實質物「星輝」當作實質物處理，故能被「滿載」，這是一種形象化的過程。「譬喻法」：如「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陽中的新娘。」把金柳比喻為新娘是一種隱喻。「倒裝法」：如「輕輕的我走了」其實是「我輕輕的走了」的倒裝，「悄悄是別離的笙蕭」是「別離時笙蕭是悄悄的」的倒裝…等。
在內容上，全篇都在表達詩人對美好事物的眷戀，轉為灑脫揮別的優美情懷。詩一開始便點出詩人飄逸灑脫的心境，接著對康橋景物細節的描繪，可看出詩人當時在康橋留學時所寄予的夢想，和優雅的歡樂時光。如今再訪故地，卻已人事全非，空留詩人獨自的身影，在河岸徘徊，即使因斑斕的星輝令人想放聲歌唱，也因離別在即轉為靜思默想。最後呼應了前面的心境，詩人揮一揮衣袖對過去的美好生活，作了最瀟灑的道別。全詩心與物交融，卻又從這樣的境界中跳出，達到物我兩忘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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