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從一開始上課我便嗅到一絲不尋常的氣味。李韋明愈發自閉地塗畫課本，以往會自得其樂哼歌的他這天竟異常沉默不語。我暫時不理會。照常訓斥過愛動的葉誠諒之後叫他們打開習作，今天要把第六課檢討完。
這是個只有三個學生的資源班，學校沒有另設啟智班，只得把各班有學習障礙的學生三三兩兩集合成一班另外教學，等其他非主科科目時他們再回去和原班同學一起上。
聽說我帶的這個班算是棘手排行榜前幾名，全拜李韋明之賜。他是個有自閉傾向的小孩，是隱性的那種，平常會天真不怕生地和你攀談，但其實仔細一聽就知道他完全活在自己的世界裡，且固執得可怕。我沒得選擇，實習老師通常無法拒絕這種臨危授命，只得硬著頭皮接下來，即使我從沒受過正式特教訓練。
現在習作檢討到一半，說是檢討，其實只能算是把答案寫給他們看，然後帶他們唸過一次。葉誠諒依舊吊兒郎當愛唸不唸，陳彥甫則乖巧但呆滯地張開口，唸出他一知半解且錯誤連連的破碎句子。
李韋明此刻突然發聲了，從喉部一陣怪異的低鳴嗚嗚傳了過來。「嘖！吵死了！」過動易躁怒的葉誠諒丟了個白眼。
「李韋明，你在幹嘛？我們現在要看習作喔。」我試著要把他的習作從課本底下抽出來。
「又不是我。」李韋明沒頭沒腦冒出一句，仍然埋頭塗鴉，那力道之大充滿憤怒。
「什麼不是你？」我不明白。
「哎喲，就他把人家飲料打翻，害人家書包衣服都濕了啊，然後就被老師罵了啊。」葉誠諒在一旁幸災樂禍插嘴。他們兩個是同班的。
「不是我不是我！！」李韋明重重拍了桌子，幾乎是嘶吼地咆哮。
我、葉誠諒和陳彥甫都愣住了。李韋明平時雖自閉但是個溫和的小孩，頂多被人欺負時賭氣不講話，今日的震怒從沒有過。
「李韋明不可以這樣！」我站起來壓住他的拳頭。
「幹嘛那麼生氣？明明就是你。」葉誠諒還很不識相的說風涼話。
「我沒有我.....我，那不是我，我走過去沒，根本沒碰到那個，水，都亂說！又罵我，又不是.....」他一急起來說話毫無秩序可言。
「還說什麼不是你？」葉誠諒似乎覺得惹他很好玩。
「你閉嘴好不好？」我簡直頭疼，朝他瞪了一眼。
但李韋明被挑起的情緒沒辦法平復，他開始哭喊尖叫，緊抓著課本不停拍打桌面，甚至氣到以腳用力蹬地。
「李韋明！停下來，看著老師！」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按著他的肩膀，但自然是無效。
真無力......
「要怎樣你才要好一點啊？......」我覺得我差不多快跟他一樣鬧脾氣了。
「哎呀，他馬都這樣，一生氣就亂叫啊，他心情不好什麼人都會被惹到啊。」葉誠諒不在乎的說。聽起來真像幼兒版的劉文聰。
「李韋明，好，不是你。那你告訴老師，你喜歡什麼？」沒辦法了，我也開始胡言亂語。
「不是我啊......不是我嘛.....」他還在憤怒中沒聽到我的問題，於是我又問了幾次。
「喜歡......喜歡什麼......」這招居然有效，他抽抽咽咽地開始看我。
「對啊，你想到什麼會很高興？」
「你不是喜歡捷運嗎？」葉誠諒又插嘴。
「對，還有.....我喜歡，喜歡彩虹.....」李韋明破涕為笑，轉變真大。他開始叨叨絮絮描述某天他在哪裡看到了漂亮的彩虹，「那個，有七種顏色喔~~~你有沒有看過？」
「那你現在開始一直想彩虹好不好？」我說。
「嗯.....」他用力點頭，帶著微笑再次回到他的世界，不時想到就和我們報告那道彩虹如何如何。這場程咬金式鬧劇總算落幕，不過進度大概是報廢了。葉誠諒和陳彥甫至此也無心上課，你一言我一句興奮的什麼一樣，我則是偶爾當和事佬，以防李韋明又被激怒。
下課鐘響，葉誠諒風也似地一馬當先衝出去，李韋明還是兀自笑著慢慢收拾課本。
「李韋明以後不可以這樣喔，不然下次老師要生氣了。」我看著他很不放心。
「嗯。」他甚至沒看我一眼，緩緩走出教室，又像沒事一樣了。
雨過天晴的彩虹很亮眼，可是短暫。我不知道這孩子生命中的風雨有多長，只能祝福他可以把握每次的彩虹，好好的快樂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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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是兩年前的舊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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