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豪的憲法夢想論壇：法律是顛覆的基地 大部分的法律人，都努力學習如何用法律「維護」社會既有的秩序。但卻忽視了自己不知不覺在捍衛既有的不義......包括瘋狂喊著「革命」的那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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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刊登於「旺報」2010/1/26，A16論壇版。此為原稿。

 

在視若無睹與暴虎馮河之間

廖元豪

（政治大學法律學系副教授）

台灣對於中國大陸的民主、人權、法治，或說「政治現代化」該不該關切？如何關切？

有許多人似乎並不關切，這些人大致又分兩派：一是「中國無關論」，二是「政治無關論」。弔詭的是，這兩派人在統獨光譜上可能是兩個極端，但卻在行動上非常一致。

「中國無關論」認為台灣是台灣，中國是中國。所以中國政府專制，中國社會不平等，中國沒有言論自由，中國司法不獨立...那都是「他國內政」，不干我們台灣人的事。這種徹底的分離派，大概只有對某些能夠促進獨派或綠營政治目標的事件（例如，疆獨藏獨遭鎮壓，或用來要馬英九表態以凸顯其尷尬）才會見獵心喜地跑出來「聲援」。

「政治無關論」則是擁抱、支持中國主流「經濟發展，政治控制」的路徑。他們有的是基於經濟與政治利益，必須與中共或大陸的資本家保持良好關係。有的則是赤誠天真的民族主義者或社會主義者，相信中國共產黨做的都對全中國人民好，批評中國的不是自由主義的偽善，就是西方帝國主義的代言人。無論是哪一種原因，對中國大陸無數受到官僚欺壓、社會歧視、制度不公而受苦的「同胞」，他們都不願置喙。

但「中國無關論」或「政治無關論」，在兩岸交流愈發密切的今日，都將愈來愈站不住腳。就前者來說，即便是最極端的獨派，也無法切斷台灣與中國大陸的商業、政治、婚姻、學術等方面的聯繫。而若想要維護台灣的安全，就不能對中國大陸的政治現代化視若無睹—難道一個欠缺公眾問責、司法獨立、資訊公開、社會平等的中國，對台灣會比較安全嗎？

而就真心「愛中國」的人來說，中共雖然在改革開放以來，大幅提高了人民的生活水準，但中國人民不配得到更好的嗎？基層人民不能檢討批評官僚與剝削的資本家？農村人民就只能被戶籍鎖在窮困地方一生？中國民族主義者、社會主義者，能夠眼睜睜看著窮人、農人、工人在這個政治經濟體制下被忽視，而不承認他們有「作主人」的機會？

但關切大陸的民主人權，不表示我們就可以躲在台灣的保護傘下，任意套用自由社會習用的作法，暴虎馮河地硬幹。如果沒有認真理解中國人民的需求及渴望，並謙虛地摸索「如何關切」，那麼我們的言語與行動，對於一個全然不同的體制，可能會有反作用。搞了半天，自以為是、高傲的指指點點，只不過滿足我們自己的優越感，或是「行善」的滿足而已。

例如，台灣已經很習慣對任何事務，都很快地用網路串連，並且與世界各地共同連署。以強烈的語氣，加上「普世價值」的修辭，嚴厲地對政府、政黨，或為富不仁者「嗆聲」。在一個充分享有言論自由及公平選舉的民主社會，這是再也不過自然的事兒了。如果台灣政府膽敢因為這樣的連署而報復，那就再發起一波連署，然後聯絡記者或立委、開座談會、示威抗議...現在的台灣年輕人，從未經歷威權統治，大概也很難想像，這樣的「串連」會帶來什麼副作用。民主自由法治，就好像每天呼吸的空氣一樣。

但如果把抗議的對象換成大陸當局，要聲援的對象換成大陸人民，那會發生落差：首先，「嗆聲者」是受到保護，安全無虞的台灣人；被抗議與聲援的對象，卻都在台灣的「民主自由」所不及的中國大陸。台灣的聲援者有沒有考慮過，我們的「嗆聲」是否可能撼動不了大陸當局（畢竟我們不是中共的「頭家」），反而讓被聲援的對象更倒楣（串連外國勢力？）？

其次，表達關切所用的語言，是抽象的「普世人權」、「人類共通價值」、「人權公約」這一套，還是引用大陸自己的制度，並真正切入大陸人民所在意的價值及問題？所用的行動，是單純的「聲」援，還是細膩地參與、合作？

我們的關切、行動，應該是跟全中國人民站在一起，成為夥伴，用同理心共同奮鬥，進而產生影響。而不是高傲抽象地指摘，那只有「自我感覺良好」的安慰作用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