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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05-28 11:03:02| 人氣59|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舊時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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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讀歷史

◎段昌國  (20040525)

秦時明月漢時關,傳達的不僅是古今的映照,也是中外的回應。在時間與空間雙向流逝的歷史舞台上,留下的是一絲嘆息,一點感慨。

一九八九年九月上旬,我第一次踏上俄羅斯大地。這個我在書籍中,殘編斷簡的報章雜誌裡爬梳勾揀無數個昏天暗日的研究對象,卻在天安門震撼全球的那一年,藉用了這個特殊機緣飛到莫斯科親身訪察。

莫斯科這個古色古香的古都,也是一座震撼全世界的革命聖城,在俄航降臨的跑道盡頭卻是西風殘照,灰暗沉鬱的破敗景象。蜂擁上來,穿著藍青破舊工人裝的計程車駕駛,似乎仍潛藏一種革命的秩序,七嘴八舌問明清楚後,就由一位虯髯大漢帶領我坐上笨重的黑色轎車,直奔紅場邊的普希金大飯店。

已經千餘年風霜的紅場,仍是萬方雲集,遊客如織,克里姆林宮巍峨的高牆旁,陪襯著革命舵手列寧的黑亮陵墓,似乎訴說古老滄桑的羅曼諾夫宮殿是不能讓推翻王朝的亡靈繼續攪動山河;然而廣場那一頭,七彩繽紛如洋蔥露頭的聖貝希爾教堂,對照著不遠處陰暗深沉的國營百貨商場萬頭鑽動的人潮,正說明著不論古往今來,百姓大眾還是一樣為衣食奔走不息。

我在未訪問俄國前,對俄國情勢的認識幾乎是籠罩在西方強大的媒體影響下,我的俄國史研究主要也是受美國訓練,一九八三年我的指導教授安排的訪俄之行,因為匆匆返國未能參加,六年之後才在國情轉變下登臨斯土。但是這次經歷了歐俄部分的幾個大城市,從黑海到波羅的海,從革命前後的兩都─聖彼得堡(革命後一度改為列寧格勒)與莫斯科,深深感受到歷史的無情嘲弄,戈巴契夫當時意氣風發的開放與重建,無法像彼得大帝那樣翻山攪海,改造俄國,不過是師法列寧重塑共產體制的新模式。我從歷史寂寞的眼角,回首古國的心靈細細琢磨,在紅場古意盎然的街燈下,其實映現出西方胭脂紅粉都掩蓋不住的莫斯科滄桑。

我從莫斯科飛往聖彼得堡,在兩京之間空中瞭望,除了白雲茫茫,其實不見什麼,但若起了一分歷史的情懷,動了一些訪舊的意念,便遙想一百餘年前,一位思緒敏感,雖出身貴族,從宮廷侍衛而成為詩人、政府官員、經濟學家、哲學家,最後成為為自由而死的烈士──瑞迪雪夫(Alexander Radishchev,1749﹣1802),他滿懷悲天憫人,從聖彼得堡逐步探訪到莫斯科,在一七九○年發表了震撼人心的「兩京遊記」。

民粹主義的先驅

當時也是個充滿改革思潮的時代。俄國史上叱◆風雲的蓋世女皇凱薩琳大帝從西方引介啟蒙時代的開明專制,企圖改裝在東正教與絕對君主傳統下的古老俄國,新舊衝突相互激盪不已。凱薩琳大帝滿懷雄心,不亞於戈巴契夫的凌雲壯志。開明專制與開放重建不都是以西方的胭脂重塑俄國的愁容?曾留學日耳曼萊布尼茲大學的瑞迪雪夫,醉心於萊布尼茲、赫德、洛克、伏爾泰、盧梭、孟德斯鳩等啟蒙的思潮中,回國後,眼光丕變,胸襟大為不同,他不但發表長詩「Liberty」譴責凱薩琳的專制暴政與俄帝國主義(這首詩在他死後方完全出版),更劍及履及一步一腳印從聖彼得堡到莫斯科,親身體驗百姓的疾苦。這個遊記一方面揭露了俄國真實社會的面貌,另一方面也可說是當時俄國進步自由思想的經典代表。

從形式上來說,兩京遊記是一個在舞台上演出從聖彼得堡到莫斯科旅程的想像記錄,在其中瑞迪雪夫發現並描述俄國專制政府所產生的罪惡,最著名的便是農奴。他描寫農奴的悲慘世界,同時結合了他對未來烏托邦世界的一些樂觀積極而美好的原則。這些他都節錄在他的烏托邦架構中。在這個架構計畫中,他諷刺的說,俄國社會幾已達到完美的境界,充滿理性,藉由清楚明白的法律表達出來,克服了偏見與迷信,對於權力的分界、宗教自由、財產平等、和平與國民教育,都有規劃藍圖。最後,只剩下一惡,就是農奴,但是雖只這一惡,卻否定了所有的成就。

瑞迪雪夫的苦口婆心,便是明白告訴大家革命危機即將到來,他尋求避開這個浩劫,促使他的特權朋友們,「走入那些悲苦的兄弟住宅內,向他們宣告:將使他們居住環境有所改變」。但他的大聲疾呼,卻是聽者藐藐,回應僅來自他的仰慕者之一赫禪(A. Herzen),赫禪受到極大的影響,後來即鼓吹「走入民間」,成為民粹主義(populism)的先驅。

然而瑞迪雪夫曾努力分別改革與革命的不同,卻未得凱薩琳相同的認識,凱薩琳自己在遊記背後有詳盡的註解,她說:「這篇遊記的目的非常清楚,它的作者受到法國瘋狂的傳播感染,想盡可能來破壞專制權威的尊敬,激起人民的憤慨,來反對他們的主人、上位者及政府。」因此下令禁止流傳,瑞迪雪夫且被宣判死刑,而後流放至西伯利亞。

在俄國沙皇保羅一世即位時(一七九六年),瑞迪雪夫獲准回來。在莫斯科近郊的莊園中仍受監視,直到亞歷山大一世於一八○一年即位才獲得赦免,享受完全的自由。而後,他甚至被任命為聖彼得堡一個官方的特別委員會中,專門來修訂帝國的法律,他希望他的自由與平等的理想能被了解接納,但在當時來說,仍被視為過於激進。對成功的絕望,以及可能又將受到嚴厲處罰的威脅下,他終於走上他在遊記中所描寫的,一個人最後發現「沒有庇護所能逃避壓迫」。一八○二年一月,他自殺身亡。

滄桑歲月的刻痕

忽然,飛機輕輕的震盪,卻把我從遙遠的歷史沉思中拉回來。從一方小窗望出去,在暮靄蒼茫中,聖彼得堡漸漸從遠方映入眼前。

聖彼得堡與莫斯科這兩京的氣勢與地位大不相同,在俄國歷史上的發展也代表不同的意義。莫斯科號稱五河之都,位居俄國中心,在基輔及南方草原區逐漸沒落時,大批移民轉往新興的東北地區,來往絡繹不絕的人潮帶來一片興旺之氣,莫斯科正是這條大路的休息站與採購站,藉水利之便,促進四方貿易,莫斯科代表的是俄國商業擴張的飛躍發展,但終究受困於陸地封鎖的形勢,在草原騎射時代,固可睥睨四方,但要雄飛天下,縱橫四海,則勢有所不能。彼得大帝在十八世紀海權君臨寰宇之際,立志揚波萬里,打破俄國陸封的困局,因此在波羅的海邊的涅瓦河口建造新都聖彼得堡,在外海島上修築海軍堡壘克隆斯塔,屏障新都。他後來打敗瑞典海軍,躊躇滿志,但在慶祝勝利宴上,他則舉杯向瑞軍將領道謝,俄軍學自瑞典,真有青出於藍而更甚於藍之意了。聖彼得堡代表俄國海洋發展的爭鋒形勢,這兩京的起落,實際也隱示了兩條立國路線的起伏。

我在水陸縱橫交錯的聖彼得堡,企圖捕捉青銅騎士的浮光掠影,涅瓦河上飛躍的鷹翼船呼嘯而過,彷彿躍過了硝煙瀰漫的殺戮戰場,把那些光耀史冊的豐功偉業早已拋至雲霄,那些叱◆風雲的帝王將相也沉入波底,歷史的幾分幽思如一縷輕煙,淡淡的環繞在面對波羅的海這間大飯店的咖啡座上。我從聖彼得堡城外的農村走回來,看到的依舊是粗麻葛衣,依舊是歲月滄桑的深刻皺紋,依稀仍是瑞迪雪夫所描繪的農村,瑞迪雪夫以身而亡的農奴終究解放了,但民粹主義者高喊「走入民間」的運動,卻反映出農奴解放後的農村景象,契訶夫曾藉一個新寡的婦人蛾爾加離開她丈夫的農村時說:

「在夏季與冬季期間,有無數的時日,可以看到這些農人生活得比牛還困苦,跟他們生活在一起是多麼悲慘;他們是粗魯的,不是誠實;骯髒的,不是嚴肅;他們生活在不和諧中,不斷的爭吵,因為他們不相互尊重,只是相互害怕與猜疑。是誰開了酒館讓他們買醉?農人。是誰挪用侵吞了村社小學與教會的基金?農人。是誰偷取鄰家東西,承認縱火,但為了一瓶伏特加酒卻在法庭上公然作偽證?農人。……是的,跟他們生活在一起是悲慘的,他們跟其他人一樣的,他們痛苦,哭泣像人們所做的一樣,在他們的生命中,沒有任何東西可以作為藉口,而這也不會被發現的。」

聖彼得堡冬宮的博物館中掛滿了沙皇家族的畫像,這個號稱舉世最大的博物館,牆壁雖廣,卻沒有留下一寸空間掛上黎民流亡圖。

西風殘照下的俄共帝國

九月中旬的莫斯科,夜幕低垂時早已秋風叫寒,冷月斜照下的阿爾巴大街卻是民情洶湧,熱血憤慨。來此之前便聽說阿爾巴大街(getuApseta)是俄國的民主廣場,這裡集合了大學生、教授及其他批評時政的知識分子、工農大眾。入夜後,他們意興風發,從戈巴契夫的經濟改革到後冷戰時期的限武談判,從大學教育的干涉監督到地方行政的腐敗顢頇,無不大肆批評。

阿爾巴大街的人民語言是真實的告白,他們不需要裝腔作勢掩蓋真相,更不必搽胭脂抹粉妝點門面。他們講得愈真,聽的人就愈多,街上聚的人愈多,就如同告訴大家,莫斯科之春愈早來到。他們的直言首先就戳破了盧布的價值。大陸的留學生告訴我說,他們每月中國政府發給二百美元獎學金,由大使館官員到國外(波蘭、東德)領出美元,然後換算成盧布(實際黑市的匯率是官方的十六倍),每月可得一千六百盧布(中間還有官員的耗羨)。這是什麼情景呢?一位動力學院的俄國教授對我說,資深的教授月得七百盧布,因此,大陸的留俄學生個個比他們的指導教授大方闊氣。戈巴契夫曾對西方記者說,他每月所得大約一千八百美元,實際是一千餘盧布。但在黑市經濟市場的運作下,俄共最高領導人的收入還不如留俄學生的實際所得,這個悲哀的諷刺,在阿爾巴大街是宣告俄共經濟破產的最佳註解。

戈氏的改革重建與一九二一年的列寧新經濟政策一樣,基本上是起因於經濟危機,這個危機的不斷加深加大,最終亦將影響俄共的領導統治權威。因此,戈氏與彼得大帝不同,彼得要與西方爭鋒天下,先則不恥下問,模仿西方,這正是近代中國所謂的「師夷長技以制夷」,所以,彼得打開俄國的大門,歡迎西方的知識、技術與人才進來,其目的在改造俄國,一旦有成,便開疆拓土,北與瑞典、南向土耳其一決雌雄。戈巴契夫卻依舊堅持共產體制的優越性與自主性,他的開放,只有讓西方資金流入,對知識文化仍然緊閉大門,這不是革新,而是守舊。一個是起飛的創造,一個是衰落的挽救,歷史觀照下的今昔俄國,不問可知是今不如昔了。

冷月淒迷,可是阿爾巴大街上憤怒的孩子們,一個比一個清楚知道,戈氏若改革成功,則意味著共產體制的全面崩潰,但是誰都知道俄國不得不要改革,也就是說俄共統治要不要換人當家的問題。大街上的人們批評的是共產體制生存掙扎的結果,不是重建開放的下場,他們看戈巴契夫在繩索上,就像歷史的月亮看俄國在舞台上,顫顫危危仍圖力挽搖搖欲墜的共產政權。事實上,他們比誰都清楚,阿爾巴大街的昏黃燈光映現出的是西風殘照下的俄共帝國。

歷史的月亮依舊

三年後,我首度飛進中國大陸,站在黃浦灘頭,看著滾滾江水奔流入海,背後是老殘衰敗的東方睡獅,一覺醒來,流水已嗚咽了五十個年頭。

上海的紅粉金華雖已落盡,但春去春回很快又能飛上枝頭。從上海搖晃著到六朝古都的南京,鐵路奔馳過的是一頁一頁血淚交織的歷史冊頁。恍惚中,聖彼得堡與莫斯科,上海與南京交會在一起,從金戈鐵馬的西北邊塞到艨艟巨船的東南海疆,明月照耀下的中國,不也是與俄國有相同的歷程?昔人曾感嘆,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但在備邊形勢,主客相易之後,飲馬長城氣吞山河便成了歷史的舊愁與美麗的回憶了。

我走在南京街頭,時而迷茫,時而澄明。不知不覺中,黑暗的網羅已籠罩城裡城外,遠處的群山包圍這古老的都城,江山依舊,浪潮拍打著岸邊,一波一波,滿懷壯志而來,卻心懷寂寞而回,「惟有東城舊時月,夜深還過女牆來」,歷史的月亮,依舊看著人間得失,世間興亡。

(段昌國,普林斯頓大學歷史學博士,現任宜蘭大學人文管理學院院長。著有《俄國史》、《西洋近代文明發展史》、《現代化與近代中國的變遷》,以及散文集《明鏡亦非台》等書。)

台長: 萊斯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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