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過無數次的手術和實驗,從來沒見過這種事,這是不可能發生的!
我下了手術檯,把那東西撿起來,卻真的是一顆貨真價實的腫瘤。這下我不用開刀了,這真的史無前例,我要怎麼告訴醫生這事兒呢?
想了一想,決定就把這顆腫瘤擺在手術檯上,讓進來的醫生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一回也好。
脫下手術衣,把衣服故佈疑陣地擺在手術檯上,弄成人平躺的樣子,還把腫瘤放置在胸口的位置──那裡有一大灘我吐出的血漬;然後我穿回了我的制服。
走出手術室,有些兒納悶自己置身何處,一看我已經來到了操場的角落,兩棟大樓交界的位置;這裡已是一樓。我記得此處應該是男女生廁所,哪知廁所竟會附設這種地方。
(果然如傳言一般,廁所是常常會鬧鬼的地方。)
現在應是下午第二堂或第三堂的下課時間,我猜吧;時間上差不多,我也搞不清楚到底中間昏過去多久。我轉出那轉角,這一條走廊上有一些低年級的女同學,三三兩兩的正在作一些遊戲,有的跳著繩,有的猜著拳玩「國王與皇后」,也有的只是在走廊上漫步。因為中間的操場被工事的鐵皮圍起來了,所以從這裡完全不能看到對面的那棟大樓,也就是被異形佔據的那棟大樓。
這裡的景象雖然令人熟悉,我卻不能覺得放鬆。
這樣說罷,我穿著學生卡其制服,可我在一群穿著吊帶裙制服的小學生中間顯得十分突兀。即使剛剛擦身而過的是幾位六年級的女生,我覺得她們看我的眼神,就好像我是哪位老師一樣的不太自然,外帶一點敬畏。另外,這條走廊跟對面大樓的走廊算是平行,只是樓層不同,雖然中間隔了一個操場,可是我老覺得這工事的鐵皮後面說不定就有十幾二十隻的怪物正在操場上漫遊。
這裡的天氣不太好,陰沉沉地,好像即將要下大雨似的。
我想起,「那邊」的天也是那麼黑,黑得奇異;還有上學途中遠處山頭的幾道閃電。
教師休息室在這棟大樓的後頭。之前,我想從三樓建築裡面的電梯下樓,後來卻昏倒了,被人抬到這裡。我記得這轉角是封死的,不能直通到後面,必須從穿堂穿過去,不過我好像沒在這條走廊上看見什麼穿堂啊。我沿著走廊走著,一路穿過許多小學生,清一色都是女孩;她們不斷抬頭對我怪異的注視著。一直走到快到盡頭,上課的鐘聲敲了,那些學生開始跑起來,趕著回教室。
糟!
上課了,教師休息室不就沒人了?
哎呀,那個該死的穿堂究竟在哪裡?
我也跟著跑了起來,還擦撞到了幾位比較大的女生;跑到盡頭,才看到這邊的轉角後面有亮光,不是封死的巷道。
一陣欣喜,我跑過去,果然見到學校的後花園!
那裡到處都是蘇鐵和盆景,教師休息室特意被搬到此處一棟獨立的平房中,雖然不高,卻佔地頗廣;裡面有六大排的辦公桌椅,全校上百位老師都在此辦公,我以前曾來過很多次了。
進辦公室之前我向紗門裡張望了一番。真的如我所想,那麼大的休息室,裡面卻只剩一位女老師。
我要不要告訴她呢?
怎麼告訴她呢?
猶豫了一下,我決定試試運氣,走進辦公室,徑直走向她。那位老師正在低頭出著考卷,奮筆疾書中;她是位數學老師。
「報告‧‧‧」忽然用起久違的語言,自己感到生疏般心虛。
「報告老師,」我頓住。
女老師聽得聲音,抬頭詢問式的看我,筆停在空中。
真是可笑。事到臨頭,我突然覺得接下來要講的話自己都不知從何說起,一切都可笑極了!
我瞪著眼看著她,半張著嘴──就在我想開始抱歉的吞口水跟傻笑時,我聽到男同學那淒厲的聲音,一路被拖行,遠遠的喊著:
「去找幫手,無論如何──」
「‧‧‧妳有什麼事?」女老師忍不住問。
「啊,我,呃,那;」我發出一串無義的發語詞,同學的聲音依舊在耳邊縈繞著。
「老-師,對面───」我痛苦的說。「大‧‧‧樓‧‧‧有───,」
女老師很認真的聽著,甚至跟著我慢下來的的嘴型一個字一個字的點著頭,似乎等待我把它說完。哦,真要命!
「有──?」她詢問地把尾音往上略揚。
「對面大樓有,」我心一橫,那麼辛苦來到這裡是為甚麼?「老師,您可能不相信‧‧‧但我從對面來,花了好多力氣您不曉得‧‧‧真的好可怕,也許操場上也都是了;實驗教室後面天很黑,我說的是自然教室,而且我出來時沒上鎖。這樣可能很危險,也許這邊馬上就要淪陷,學生這麼多,一定要找人來幫忙處理才可以,但是男老師都上課去了──」我一連串的說著,心裡很明白根本解釋得亂七八糟,可是那張嘴怎麼也吐不出「異形」兩個字。
「到底要說什麼呀妳!」老師打斷了我;不耐煩地。「現在打鐘了還不進教室,妳是那一班的?」
我是哪一班的?我愣了愣。
「我是‧‧‧仁十一,」
這是什麼代碼,但彷彿當時教室門口有掛著這樣一張綠色的牌子。
「老師,我是對面的仁十一班。」
「我會告訴妳們導師;現在,快給我進教室去!」
「可是對面的大樓有怪獸。」我終於說出來了,可憐兮兮、小小聲地。
後來,那位女老師用了最為難堪的方式把我趕出教師休息室。我不願意記得那些言詞,事實上在她開始罵人的時候我直接把耳朵關掉了,不然我一定會忍不住大哭。
站在休息室外的小花園裡,眼淚還是不聽話地掉下來;其實,現在我已經離開了那個恐怖的大樓,可以選擇從另一個大門離開學校的。
可是,經歷過的那些景象實在太駭人,我忍不住去想像當那些怪物突破了結界之後,先是侵吞了學校,然後某一刻我會突然發現,除了家裡以外,出了門外到處都是閒逛的殭屍。
選擇現在離開,將來還是要面對;或者選擇現在面對,至少有萬一的時候,我的背後‧‧‧還有活著的人類。如果要有最後的希望,我不希望那個希望就只剩我。
很奇怪,我以為我膽子很小,以為自己一定會發足了抖之後,再把噩夢丟給別人,自己絕對會相信那個最後強大的後盾不會是我,一定還有別人的。
我相信一定是那樣。
可,不知怎地,我卻看見我將會孤獨的死去。
那個景象是,當最後的將軍倒下,唯一的殘兵被大軍包圍;除了軀體的渺小之外,還要承受那一刻心靈上絕對的恐懼。
我以為我現在只有選擇離開學校一途;可是,我沒有移動,也不能移動。
夠了。
啊,我的、我的武器呢?我猛地想起來。
對了,好像是藏在實驗教室裏。
我走回原路,經過穿堂,現在各樓層間的柵門已經打開了,我順著樓梯往上爬,有不少學生正拾階而下。他們的數目越來越多,速度也越來越快;不斷與我擦撞,到後來甚至有些阻擋了我的前進。因為覺得他們似乎是刻意這樣做的,我不覺開始憤怒起來,而且擔心到了放學的時間之後,鐵柵門會再度封鎖;於是我三歩併做一歩,在人群中快速且迂迴地向樓梯上奔跑,當我聽得他們在拉動鐵柵門的時候,我更是腎上腺加緊發作,攀爬起欄杆,一鼓作氣從兩層樓梯間跳上去!
「慢、慢著,等一下啊!」
關門的警衛停住,以為我是要趕回教室拿東西的學生。
「門要關了,我不會等妳哦!」他說。
「沒關係。」我越過了他,雙手左右一扳開柵門,繼續往樓梯上衝。
「喂!」那警衛在後頭喊叫,「鐵門關了我不會等妳哦!」
上到三樓,已經進入大樓的內部。我沿著走廊奔跑,又回到了那扇玻璃門,那扇我曾經在此昏倒的大玻璃門前。在它的斜對面,就是那三間實驗教室了。
不能止住的,我全身都在顫抖;通往一樓的柵門已經關閉,學生已經返家,這樣的寂靜是令人狂亂且無助的。我足足瞪視著那扇實驗室銀灰色的鋁門至少有十分鐘那麼久,彷彿我才剛剛逃離它的掌控,不可置信我又回來了;硬著頭皮回來,面對它背後那些幢幢巨大的陰影。
這裡也即將要天黑,我不知道到了明天,這裡還有沒有天亮的可能。
擔心教室裏有我害怕的東西出現,我緩慢地旋轉門把,輕輕地推開一條縫向裡面窺視。
裡面的陳設跟我離開時候一樣,只是隨著天色漸暗,教室另一邊的窗戶後面顯得更漆黑了。我小心地藉著縫隙將每個角落掃過一遍,確定怪物並沒有突破界線進入這個空間,才慢慢將門推開。
依舊沒那個膽量去把燈打開,怕驚擾了玻璃後面那片黑色世界;我克制著自己怕黑的本性,躡著腳尖沿著牆邊的課桌椅而行。步槍應該被我藏在櫥櫃下方的課桌椅底下,我摸索著過去,果然,兩支槍都還在那裡。檢查了一下,剩下的彈藥不多了,這才想起之前我曾瘋狂的用它掃射過。我把其中一支留下減輕負擔,將它的子彈退出,放入口袋裡。
裝備整齊了,接下來呢?
我靜靜地站立,動也不動,連呼吸也不敢出聲。那片鋁窗再度打開之後,後面會是什麼?
我親眼見過同學猛然被拖出去的景象,窗戶我不敢太靠近它。
可喜的是,那些最後在我背後傳來貪婪的喘息聲,此刻已完全消失。仔細地諦聽,窗後僅是一片靜默的世界,跟它的顏色一樣的深沉。
我挪動腳步,一手抱握住步槍,另一手慢慢伸向窗戶,動作非常輕柔。第一件事是將窗戶的鎖完全鬆開,記得當時因為硬將窗戶推開而發出了極大的聲響,這一次可不能大意。把轉鎖完全鬆出之後,我把窗戶旁的課桌輕輕挪開,讓自己得以靠著牆壁,再一點、一點兒地用食指頂動著窗戶。
窗終於漸漸開了一個小縫,涼涼的風很快就滲透進來。
我打了一個冷噤,發覺額前竟滿是涔涔冷汗,髮根都濕了。
這個角度無法從小縫中看見什麼,於是我大著膽再將窗戶開大一點,約有二十公分寬,現在可以看見那條空中走廊了。那條走廊的日光燈依舊亮著,但再過去對面的教室的情形卻不可辨識,它們隱藏在一片黑暗裏。
多麼安靜哪。
那些怪獸都到哪裡去了呢?會不會全部躲在那些教室裏面?我所有的彈藥不到十發,就算一槍打死一隻可能也遠遠不夠。
我心裡盤桓著,忸怩不安;開著窗戶又不敢離開它,想再關上它又怕發出聲音來,就這麼卡在那裡,進退兩難動彈不得。我靠著牆壁,不知不覺閉上眼睛,彷彿自己回到剛剛來學校的途中。我在想,為何天那麼黑呢,為何當時那幾座山頭映著閃電,為何我孤身來到學校,路上並沒有遇到同學呢。
我來學校究竟是為什麼?為什麼似乎不是每位同學都要來上課?
我睜眼,那一張海報又浮現在眼前,我想起來了。
科學展覽。
我應該是來交科學展覽的報告的。今天本來不用上課,因為高年級明天要科展比賽,所有的海報都要交到科技大廳去,我怎麼一下給忘了!
這麼說,這些異形是不是跟科展有關係?它們侷限在這裡,是因為只有高年級班級才需要參加‧‧‧
說不定也只有我才看得見它們,其他陸續到校的高年級學生都死了。
「科展‧‧‧科展‧‧‧」
我低聲喃喃自語。科展是學校的一件大事,每年開學後一個月必定要舉辦。我年年都會得獎,可是今年我的作品在哪裡?一點印象也沒有了,也不記得早上來學校的時候手上有拿著海報啊!
短短的幾分鐘裏我不斷轉著念頭,異形的事情反而顯得不那麼重要了。可能交不出作業比較更讓人焦慮罷,想來想去,突然想起我在教室後面公布欄上不是貼著一件作品嗎,不如拿來充數;雖然來我們教室上課的老師們都看過半年了,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模模糊糊地,我有一個想法;覺得只要我把海報交到科技大樓,似乎會找到什麼解決的辦法,或者是某一個問題的源頭,或者甚至能消滅那些怪獸。我直覺地認為這是一個重要關鍵的鑰匙。
(原本用來拖延時間好整理心情的胡思亂想,竟讓我找到了解答的方向,這真是今天唯一值得高興的事哪!)
有了一個目的地,好像比無邊無際地投入殺戮戰場更令人勇氣倍增;我很快的設定接下來的行動:
直奔教室,拿取海報,進入樓頂新蓋的科技中心。
等了這一會兒,我相信教室外頭應該沒有異形在活動,只要速度夠快,絕對可以不依靠彈藥裝備達成目標的。我屏住氣,輕緩地將鋁窗再推開些,還好一直都沒發出什麼聲音。接著,我爬上課桌,一下子就跳出了窗外!
我真的是估計錯誤。接下來一段是一場完全無法思考,只能憑本能在槍林彈雨下亂七八糟狂奔的經歷。
事實上在我一落地,四面八方立刻傳來怒吼聲,不到兩秒的時間,我已在火球攻擊交織的網線裡頭了!那些火球大多落在我的周圍,可見異形們僅靠聽音辨位就大約抓到我的位置;但其中有三四球根本與我擦身而過,我的耳朵、肩膀、左胸還有右腳均感到一陣鞭打般熱辣辣的疼痛。後腦杓跟衣領被一團黏乎乎的不知什麼東西粘住,看看右腳黑鞋子的狀況,我想我的一邊耳朵大概熔掉了。
「媽呀──!」
這時什麼都沒得想,我沒命地向前面的空中走廊狂奔。只聽得火球在空中飛掠而過的擦擦、刷刷聲不絕,我邊跑邊跳邊閃躲,頭髮、汗毛、衣服和皮膚都開始燃燒,到最後要不是被地上那些屍體給絆了一跤,真覺得我是否只剩下一副骨架在跑了!
還好,只是小跌了一下;本來以為停頓這一下必定完蛋,一定會被四面八方飛來的火球給吞噬掉,可是奇蹟似地,迎面而來的攻擊竟然小了許多,給我一個幾乎不可能出現的機會突圍!
原本我所以為的寂靜,事實上除了那間生物實驗室之外,週遭每間教室裏都有異形的存在,包括了左右的物理和化學實驗室都已被侵入。我不知道為何生物教室例外,也許它是一個連接異次元的界線;當我一跨入這空間的時候,所有的異形也就被啟動了。
總而言之,我無所遁形。
空中過道中間有一些怪獸不完整的屍體,後來我想起來,是之前被我回頭撂倒的那幾具。在流彈火雨中奔跑,根本分不清東西南北,哪還會想得到踩中肉體!我意外又搞不清楚狀況的踉蹌了幾歩,勉強自己不要匍倒;忽聽得前方傳出幾聲高分貝的嗚咽,跟著有些巨大的陰影倒下。原來在我重心不穩的當口,剛好後方的火彈從我身側掠過,擊倒了前方擋住走道盡頭的幾頭怪獸;它們正從教室裡轉出來,一隻接一隻的想從空中走廊走過來攔截我。
腎上腺素再度激發,我只覺得來自前方的攻擊似乎出現了小空檔,顧不得後方依舊把我罩在火網之下,衝上前舉起槍托,在前方怪獸還來不及補位時一下子就撂倒了兩隻!也不知道是我緊張之下過度用力還是它們的頭真的很脆弱,我下手很狠,槍托一揮腦袋立即開花,血和漿噴一地。
這一瞬間的殺戮令人變得瘋狂和嗜血。這時也不覺得害怕了,只見怪獸便殺,用我一輩子也沒想過的方式;我發了狠邊喊邊往前衝,通過了空中走廊,接連打爆了十來隻怪獸的腦袋之後,終於衝進教室裏了!
裡面原有三四隻怪獸,見我從前門進入,立即向我投擲火球,我舉起課桌椅丟擲過去反擊,趁機緊跟著欺身過去當頭就是一槍托,劈哩啪啦一陣,竟不費什麼力氣也將它們一下子給解決了。
(這一段可歌可泣的經歷,哪裡是雪歌妮薇佛,簡直是無敵浩克啊!)
我抬頭看見教室後面公布欄上的那張壁報,便將它取下,捲成一筒狀。想想拿在手上不方便,於是把步槍帶拆卸下來,把壁報捲綁縛在背後。
這場打鬥我未用一顆子彈。雖是如此,僅是稍微的冷靜下來,疲倦也來了,狼狽也發覺該疼了。我的一隻眼睛被血和其他不知名物黏得難以完全睜開,脖子以下到處都在痛,痛得我咬牙切齒,不住一邊綁著壁報一邊往肚裡吸氣。我的長袖制服和學生裙剩下幾片燒破殘布清涼地掛在身上,只腰帶尙稱完整卻毫無遮蔽用處。
接下來,該到科技大樓去了。
可是,科技大樓‧‧‧
我對這地方的概念完全僅止於這名詞而已。它在哪裡?
這棟建築物後面,我很確定沒有別的建物了。
唯一的辦法,就是一間一間的去找,一定藏在這棟大樓某處。
那不就是──?
想到這裡,不由得打了個寒噤。
我踱到後門口,探頭出去左右張望,奇蹟似地走廊上並沒有異形,我卻知道它們全都回到各教室裏;這情況擺明是要我一間教室一間教室的逐一闖關了。隨便找了塊衣服破片,盡量把臉上的血擦抹乾淨,好不容易兩隻眼睛才可以重新聚焦;我想我應該趁此一鼓作氣的時候立刻進行下一個步驟,不然拖得越久,想得也越多,恐怕又會失去勇氣。
於是,從隔壁教室開始,我一間間的進去察看,總是一陣怒吼跟廝殺,多的時候出現四五隻怪獸,也偶有出現僅一隻的。這一樓層都走遍,便往再上一樓層去。直到上到六樓(本來在三樓),我已覺得灰心,因為這是最後一層樓了,而我開始擔憂找不到線索之後該怎麼辦。
六樓的建築架構有點特殊,我一上樓便發現,它不像下面的樓層是單面開放空間,而像是獨立的密閉區域。我可以從三樓或者五樓走廊的欄杆往下看見操場,但整個六樓好像都被圍牆包住了,以至於全樓層都必須以日光燈做為照明。目前為止我已處理掉數十隻的異形,不知怎麼一進入這樣的空間便覺得恐懼,好像進到什麼核心似地。
走廊兩邊都是教室,我直覺先從左側的教室探查起。
第一間教室。我一進入便嚇了一跳。
這教室好大;約有三間教室合起來之譜。我緊張的握緊步槍快速檢查了一番,裡面卻沒有異形,我狐疑地小心退出。
第二間教室。這個教室卻又特別小間,只有一扇門;稱它為私人辦公室倒更像些。我一進入嚇了更大的一跳,差點沒奪門而出。
裡面是全黑的,黑如夜空;我被那種景象嚇得貼著門愣站著,等到眼睛適應了,逐漸看到有許多紅色的光點在裡面。
那是什麼?
光點在移動。乍看之下那些光點浮在空中,待完全適應黑暗之後,我知道我找到一個神秘的空間了。
這個所在,就是所謂的地圖。所有這一層大樓的資訊,包括不為人知的密室,全部以線條簡圖的方式顯示在空中。這個神祕區域也通常代表著安全地帶,不會有任何異形得以進入。我鬆了一口氣,開始研究那些黃色線條。
地圖並沒有把我的位置顯示出來,我祇得根據剛剛上樓之後的印象大概找出現在我的位置。這一層樓教室的分布大致為同心圓形;最外層為一圈教室,跟大樓原來的樣貌一般維持著四方型,而後隔著一條環狀的走廊,裡面又是一圈教室。但裡面的教室並不完整成圈,而是以略呈橢圓形的方式排列,在四個轉角的位置都留了個空間,那個空間不是教室,看不出來是做什麼用的。
然後,最最引人注目的,是這兩環教室所環繞的圓形中心,是一個複雜的、類似看台或是競技場的巨大空間。從所佔的比例來看,可能至少有六個禮堂那麼廣大。
啊,那一定就是──!
那些紅色移動的光點,不均勻地分布在這一層樓中,大多是在教室裏。我數了數,包括我這間在內,內圈的教室總共是十四間(四、四、三、三),只有五間裡面出現紅色的光點;外圈教室的我卻不必去數它們,因為若只朝內部走的話應該不會遇到。那些光點,有經驗的人會知道,每一個都代表著一隻異形。
中央廣場裡也是一塊完全沒有紅色光點的區域,意味著安全。
我想,那就是終點了。
把地圖所指示異形的位置大約記住一下,我退出了這房間。走廊上正有一隻四處遊蕩的怪獸,立刻發出怒吼聲向我走來。我知道再過一秒它就要對我投擲火球了,終於我執起步槍瞄準那顆頭顱,砰的一聲轟掉了它的腦袋。
為了避免後顧之憂,我決定掃蕩掉內圈教室和走廊上閒逛的所有異形,以防進入中央廣場(如果那就是科技中心的話)之後發生來自於背後的意外。
如果運氣夠好,剩下的彈藥應該絕對足夠我撐到進入中心,這個想法令人感到鼓舞,勇氣也來了。
其實早在三樓那一陣瘋狂之後,我越來越懼怕,越來越絕望,也越來越軟弱;覺得自己隨時隨地會倒下,就像那時在走廊上突然暈倒那般。
好,最後的一搏啦。
踢開一扇扇教室的門,面對迎面而來的攻擊,來得及的賞它一槍托,來不及的就轟它個腦袋開花;再加上走廊上閒逛的那幾隻,我終於把內圈教室清蕩乾淨了!
再度回到「神秘教室」去,確認內圈的教室裡的確沒有任何紅光點存在‧‧‧那真令人太高興,高興到差點把槍一扔,大喊成功了、過關了那一類的傻話。
不過,還好我沒扔掉武器,畢竟想到它陪了我那許久。
這內圈教室的四個轉角,剛剛趁機會稍做了探查。原來這四個區塊在地圖上看不出是什麼,我在經過的時候發現它們全都是通往內部的通道,正如所有大型體育館一般,四角必定會有出入場口存在。想不到進入科技中心竟可以如此容易!
神秘教室附近就有一個入口,就在剛剛上六樓的樓梯附近而已。我把背後綁的壁報拆下,啊,有點打爛又折到了;不過打開來裡面的部分還可以看,比我還算完整些,勉強可以交卷。
拿著壁報,挾著步槍,深怕驚醒什麼未知的東西,我躡著腳步踏進了那個入口。
原本我以為,那會是一個大型的展覽場所。我沒想過有沒有人收件的問題,也沒想過學校怎有可能會搞一個這樣的場地只是為了放置科展。等到進入的那一刻,方才越想越不很對勁。
入口並不直接通往中央廣場,前方面對的是一堵牆壁,左右各有階梯。
那麼,科技中心並不在六樓囉?
我考慮了一會,選擇右邊的階梯而上。
總得看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雖然我的心裡直發毛。
階梯有一點長,反覆打了三個摺之後是一扇金屬大門,我小心地推開它,進入‧‧‧應該還算是七樓吧。這是這一層唯有的最後建築了。
我的血液在突然之間冷到冰點。
寶藍色的,整個空間、整個建築都是寶藍色的。我站立的地方是看台的最上方,這裡有一條環繞全看台充滿巴洛克式風格的廊道,連裝飾的燈也亮著淡淡的藍光。從許多圓拱型廊柱之間往下望,是一層一層階梯式的,逐漸向深邃的中心聚攏。那些逐漸往下的梯也越顯深暗,但那最下方,有一個聚光燈所點亮的中央平台,那聚光也是藍色的,在整個空海裏裡顯得特別突兀且孤單。
那不像是什麼科技中心。
應該這麼形容,那根本是一座大型神殿或是祭壇啊。
空氣也是寶藍色的,令人不敢多做呼吸。
藍色的空氣黏在臉上,黏在我裸露的手臂和其它裸露部位的肌膚上,就像有毒的冷媒,教人全身腐蝕卻又動彈不得。
我整個頭皮都在發麻,腦中晃的一下全變成空白。
事件走到此,雖然在過程中我不斷地想把意外拉回正軌,但直到結尾意外都從不放過我。面對這樣的景象,又教人如何繼續?
我已經完全不知還能做什麼了。隨便它吧。
抱住槍,我開始向廊道前行,沉重卻又軟弱地。
這裏沒有異形,可是整座大廳就像浩瀚無邊的一隻大異形,而且是我弄巧成拙、自投羅網。每走一步,就覺得廊道在呼吸,很技巧地配合了我的步伐,意圖不被人查覺卻又掩飾不住自然抽動那樣。
我的影子投射在左邊壁上,隨著前進的步伐、廳堂呼吸的律動和森冷如藍寶石的光線下顯得巨大又氣氛詭異。不知從哪兒傳出低沉的聲響,變成了最壓迫的背景音樂,在大廳中迴響著。
下意識地,我忽然有種蜘蛛即將收網的感覺。
這一驚嚇,我站住了;剛好是一根廊柱的陰影底下,這條長廊我已走到底,接下來通過轉角會是另一邊的長廊。
轉角處正有另一扇通往樓下的大門。
走。快走。心底的聲音這麼說。
快回到底下的世界去;回到教室去。
學校--。
我想起同學淒厲的大喊著:「去找幫手--!」,可是,從來沒有幫手,將來也不會有。
走呀。快走。那聲音再度催促我;再怎麼樣也比留在這個危險的地方好呀!
就像被人猛敲了一記,我真的醒了!立刻一個箭步跑向大門,嘩地單手用力推開它就衝出去,頓時聽得背後整個大廳發出可怖的吼叫聲,並且開始震動起來。
我掩住耳朵拼命向樓下跑,跑出了六樓入口之後,腦中唯一能想到的地方,就是那間神秘教室,那個絕對安全的地方!
衝呀!我直直地跑過走廊,那間教室應該在轉角左側第二間,我以最快速度繞過轉角,後面有千軍萬馬要追過來似的,不過只是因為剛剛受到那一瞬間的驚嚇所造成的幻覺罷了,事實上整個六樓卻是空蕩蕩地,一隻怪獸也沒出現。
我衝進那間神秘教室,反手立刻把門鎖上。
房間內依舊漆黑一片,地圖仍浮在空中,我一邊喘著氣一邊抬眼望著它。那座大廳,現在裡面的細部構造都顯現出來了;還有原本六樓外側圈的教室原有的幾隻怪獸全部消失,現在整個六樓所有房間都是空的,怪不得一路並沒有從外側教室跑出來的怪獸阻擋。但重點是,那座本來空無一物的中央大廳卻突然佈滿了緩慢移動的紅色小點,密密麻麻,為數眾多。
不會吧。我明明已經一路殺掉了那麼多---
我明明已經清掉了那麼---
不會是從別的地方聚集來的,就是剛才我放過的那幾隻從六樓跑上去也沒有那麼多,況且剛剛並沒有聽見任何異形移動的聲響。那麼到底‧‧‧
我瞪眼看著那些紅點,無預警地它們突然在大廳黑色的區域中消失,然後出現在六樓內外圈各教室中,這裏兩三隻,那裏四五隻,在空間中徘徊走動,彷彿數量從未減少過甚或更多;那間大廳遂回復原來安靜空曠的模樣。
天啦。
這樣說,五樓、四樓、三樓也回復了嗎?
可以這樣重新開機,源源不絕地反覆再來的嗎?
有這樣的遊戲規則,有這樣的異形大本營嗎?
隔壁的那間大教室裡面,現在就有五隻怪獸或站或走;剛剛本來卻沒有的。
我想,也許是我闖進了核心,啟動了什麼自動裝置才造成這種後果。但也可能本來就會發生這樣的事。
如今只有兩條路選擇,一是繼續留在這裏,另外一條路就是衝出去,再大殺一場。
然後呢?要是又重新再來一波‧‧‧我抱住裸露的手臂,那上面全是已經乾掉的血和傷口;還有步槍也因為使用過度,充滿碎裂痕跡並且接近解體了。
我並沒有來得及做出決定;這個夢,因為鬧鐘的打擾而結束了。
可是到如今,我還在那場景中戰兢兢地等待。
一直深深覺得,那些怪獸只是被我關在某個空間裡的元素,故事因受打擾中斷,我被迅速抽離,於是它們進入某種冬眠狀態。
然後,有一天。
另一個夢會無預警地,在某個無關的情境中突然開啟它的連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