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淩晨兩點回到了家。
除了失眠,還能做什麼呢?
閉上眼睛全是她的影子,20歲時的那個生日派對仿佛在眼前晃。百合花的香氣彌漫在四周,然後是電梯口的相遇,火鍋城裏的“海上花”,JJ的瘋狂,西郊無數個夜晚的纏綿,
杭州城裏的人力車,外灘的柔情百轉的夜色,鬧市公園裏的木馬轉椅……
還有她的鹽水瓶,她昏倒在地上的情形。
這樣顛來倒去地做著夢,渾身都是冷汗。
一早母親將我叫醒,就像打仗一樣地做頭髮,化妝,等待花車。一切都是慣常的一套。我曾經以為我是可以逃脫這些東西的,但是我還是無法逃,我在爆仗聲裏慌忙躲進了賓士車裏。
車子在高架上一路飛奔著。我的手被Andy緊緊握著。結婚,終於是結婚了。事到如今,除了去接受這個現實之外,還能怎樣。
我逼迫著自己把梅蕊徹底地忘記。我不能害了一個梅蕊再去害了Andy。他無辜,就讓他永遠蒙在鼓裏好了。我的這點愛,也許做別的不夠,但嫁一個好男人卻是足夠了。
沒有了梅蕊,我會回到現實裏來,我會去努力扮演賢妻良母的角色。而這個角色,誰能說不是適合於我的呢?
我在半夢半醒當中被簇擁進了客廳。偌大的客廳裏,顯眼處,是用紅色玫瑰連起來的一大個“心”字,那玫瑰,都是一樣的豔紅,一樣的飽滿,綻放在人群中間。我連一秒鐘都沒有猶豫,我知道,除了梅蕊,沒有人會送這樣別致的厚禮。
是的,很久以前她說過,我要送你999朵連根的玫瑰做新婚的禮物。
她真的給了我一個驚喜。我四處尋找著她的身影。她似乎知道了我在搜尋她,不經意地從牆角邊上走了近來,四目相對,我看見她堅定而溫柔的眼光在鼓勵著我。那一種溫暖,隔著人群,隔著空氣,幽幽地朝我襲來,將我的整個身體包圍得暖暖的,我知道,我永遠永遠,都不會失去她了。
結婚以後,我們在上海不過才住了一個星期,便要飛了。臨走前的事情很多,我特意請了欣姐吃飯,懇求她能夠幫我照顧梅蕊。她看著我,歎口氣,說道,她沒事的,倒是你,叫人放心不下。既然你選擇了婚姻,就好好善待你的先生吧。這樣也不枉蕊兒煞費了苦心。
我點點頭,答應道:我會的。
離開上海的那天,天氣突然有些陰沈。車開到機場,大家都擔心會下暴雨延誤起飛。
我卻暗暗欣喜,這些日子,越來越懼怕離開,懼怕那未知的新生活。於是哪怕有一點可以讓我多留一天的跡象都會讓我歡愉無比。
我們一行人在那裏等,天卻又突然好了起來。太陽透過雲層射進了候機大廳。Andy走過來溫柔地摟住了我的肩膀。從此,我就要和這個男人過一輩子了。
我正發著呆,看著Andy和他的朋友講話,忽然瞥見遠處一個熟悉的身影。竟然是胡岩。他遠遠看著這邊,猶豫著要不要過來。我從Andy的手臂下鑽出來,我跟他說,我要去一下洗手間。
我猜想著胡岩一定有話要對我講。而那一定是關於梅蕊的。
我快步朝遠處的廁所走去,同時示意胡岩跟我來。
我們避開了Andy和送行的人的眼光,找了個僻靜的角落停了下來。
胡岩走過來,看住我說,梅蕊一會就要上手術臺了。
我迎著他的目光看去,現在,他是惟一聯絡著我和梅蕊的人了。我已經整整一個星期沒有她的消息。我不知道胡岩給我帶來的到底是什麼。
他從隨身的公事包裏拿出一本大本子。我一眼就認了出來,那是很久以前我和梅蕊一起逛商店時買的。那時她開玩笑說,安,我要寫999封情書給你。
我從胡岩手裏接過本子,聽到他說,安,不要辜負了她。真的,她是那麼愛你,你真的不要以為是她不要你才這麼做的。
我吃驚地看著胡岩,驚詫他怎麼會說出這些話來。
他沒有理會我,繼續說,我其實一直是有未婚妻的。我和梅蕊,除了普通的朋友並沒有什麼。她想讓你安心,才拉了我來墊背的。
胡岩笑笑,聳聳肩:我本來不應該告訴你這些,可是怕我不說,你就再也不會有機會知道。你們的事情,從在杭州的那天晚上我就看出來了。
我驚異得不能自持,連聲問他,原來你們就那樣設了圈套來騙我?
安,不是騙你。如果她不承擔這個責任誰來承擔?可惜她愛你太多,就算三番五次地下了決心要抽身卻最後還是被你說服了。她是一個病人,你要為她著想才是。
我忽然覺得無地自容。面對胡岩,似乎將我所有的自私都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他似乎不理會我的反應,又繼續道:梅蕊說,如果她下不了手術臺你就看看這本本子,如果她手術成功了,你好好保存著,等到有一天再還給她。
胡岩一邊說,一邊又找出一盒磁帶:這個也是,她在“心經”錄的,讓我轉交給你。
我接過胡岩手裏的東西,顧不得在大庭廣眾之下,早已淚如雨下。我哽咽著,反反復複說著,她怎麼可以這樣,她怎麼可以這樣?
胡岩上前一步,將我緊緊抱住了,他湊在我的耳邊,輕聲說,梅蕊說,替她抱一抱你。
我目送著胡岩離去。返身去尋找電話,卻怎麼也找不到。我瘋了一樣問過往的人,有手機麼?能不能借我打個電話。
就在我快要絕望的時候,一個中年人把他的電話遞給了我。我迅速地撥通了梅蕊呼台的號碼,請小姐給她留了一條言。我說,逃來逃去,逃不開自己的心魔。
阿三有問:你的心魔,到底是什麼啊?
是阿蕊。
我真的無法忘記!在異國的每一天,我都想念著她身上的每一絲每一毫,她的氣息,她的微笑。她身上幽幽然飄過的“味道”。
她在我心裏種下了魔力。讓我無處可逃。
飛機掠過了雲層,帶著我們飄到世界的另一端去了。
美國的一切都齊整得讓人無可挑剔。學校很美,很大,和電影裏面的一樣。每個人都過來對你微笑,讓我覺得非常的不真實。
日夜顛倒的日子令我常常在半夜裏醒來。看著熟睡在身邊的Andy,一切似乎都是那麼
戲劇化。想著以後的每天醒來都會是這樣的情形,我忽然有了一種莫名的恐懼。
我和梅蕊失去了聯絡,我甚至不知道她的生死。
打電話回去找所有認識她的人,但是得到的回答都是,不知道。
她似乎從這個世界上蒸發了。惟一能夠證明她的存在的是那本日記和那盤磁帶。我不敢去碰,我迷信那種“預兆”,似乎我一打開,便昭示著她的噩耗。
這樣反反復複地折騰著自己,把日子過得越來越糟糕。
一轉眼,一年過去了。我給梅蕊寫了很多的信都沒有回音。陳欣告訴我,梅蕊手術很成功,她已經成了另外的一種樣子。並說,她可能會去日本留學。我默默祝福著她,覺得這樣的結局也許對我們都是有些好處的。雖然,那份思念並沒有減少,我甚至在每次的電話鈴聲響起的時候都會期待那是她的聲音。
一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夢見我和她在圓明園的廢墟裏****。夢的開頭是一片金黃,巨大的太陽使我無法睜開眼睛。
梅蕊穿著工裝褲,從遠處慢慢走來。她還是那麼瘦,手裏拿了一枝黃色的玫瑰。她挑了一塊平坦的石頭坐下來,她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她歪著頭,看著我,然後朝我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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