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之戀》(一)
有試過喜歡一個人，卻又因為某些原因而不敢告訢對方嗎？
關諾言試過，而且一試便十年。
十年前，關諾言仍是一位中五生，長期六四份界的髮型，和臉上架著沉重的黑色膠框眼鏡，可說是他的標記。
那時候的他，是一位熱愛寫作與閱讀的文藝青年，身兼中文學會和閱讀小組的主席，將來的志願是投身出版界，成為編輯或作家。
那時候他從來沒有想過，十年後的今天，自己會成為了一本成人雜誌的主編。
文藝青年多半是沈默寡言的，諾言亦不例外，因為當時他的朋友不多，他也並不太理會其他人。
這樣的男孩子，理應不會太熱衷去結識異性，然而，當緣份降臨時，卻是無人能擋。
一個陽光燦爛的下午，放學後，諾言又如常地走到學校圖書館去看書。
這天，他選了一本命名為《星旅物理學》的翻譯著作來讀。這類書籍在圖書館內一向乏人問津，但諾言卻偏偏喜歡翻閱，這不單是因為他有博覽群書的習慣，也因為他一向對時光旅行這課題深感興趣，很想知道人到底能否飛越過去、未來。
英國天文物理學家霍金在書中這樣寫：「當我把愛恩思坦的相對論及量子論合在一起思維觀照，發覺超光速星際旅行極可能會造成使人們回到過去的結果時，天文物理學已終於又邁向一個嶄新的紀元了。」
諾言覺得霍金的論點很令人震撼，並且充滿幻想的空間，當他正打算繼續讀下去的時候，卻竟發現那版序文的底下，有一段手寫的文字，那當然不是霍金的真跡，而應該是一個沒公德心的人之塗鴉。
基於好奇，諾言把那段有點潦草的文字細讀起來：「當初是你說喜歡我，要我和你一起的，為什麼現在你又這樣待我?!喜歡一個人，不是應該好好保護她嗎？為什麼你卻這樣傷害我？」諾言不禁一笑，心想就算你失戀，也不必破壞公物吧?!
諾言沒好氣地翻到下一頁，卻沒料到在頁底又有另一段文字，他深感不妙，果然，當他再翻閱下去，一再翻了十幾頁，頁底都仍寫滿那失戀女孩的字跡。
不知是出於窺探欲抑或什麼心理，諾言竟沒有第一時間通知圖書館管理員，反而繼續追讀那些文字。
「我記得第一次在巴士站遇見你時，你正跟大班同學一起吃冰淇淋，當你看到我時，竟然呆住了，冰淇淋也溶掉，流落你的手，令你被一班同學取笑……」
「第二次遇見你，已是一星期後，又是在巴士站，這次你獨個兒走來，而我也是一個人。你看到我後，一副驚喜的神情，卻又有點緊張，到處望了望，才敢上前與我攀談……」
「我們一起上了巴士，傻傻的你不斷找話題，我卻幾乎沒答上半句。你問我是否不想跟你談話？若是的話你可以走開，我心一急，唯有對你說你口若懸河地說話，我根本找不到機會回答。然後你尷尬地笑了，然後我也笑了……」
「十二月十日，在我家樓下，你問我可不可以當你的女朋友，我看到你在顫抖，心想你一定是很緊張了，及後才知道原來你致電我前，已在樓下站了很多小時，你顫抖是因為冷…….」
「平安夜，約了你去參加舞會，我第一次化妝，化了一整個下午才能算完成。當晚，你讚我美得像一位仙子，我很開心。那一夜，我們第一次跳舞，你第一次吻我……」
「與你一起的時光，每一刻都是充滿色彩的，我比以往更努力讀書，更孝順父母，更用心做好每一件事。因我不想被人覺得談戀愛會令人變壞，我相信不是的，我信戀愛是美好的……」
「有人告訴我看到你跟另一個女生走在街上，態度親暱。我不願相信，我間你否屬實，沒料到你竟一口承認，我很傷心，失控地摑了你一巴掌，然後便轉身離去……」
「收到你託人給我的信，向我提出分手的信，你向我道歉，原來早在認識我之前，你已經跟那個女孩子在一起，原來我才是第三者，我不知如何是好，我很傷心，卻又不敢告訴任何人，祗好每天溜進圖書館來，偷偷在這本書上，記下對你的感覺……」
讀過這失戀女孩的文字後，諾言大慨理解了她的失戀故事。不知何故，諾言竟也有一陣失落。
思想掙扎了好幾遍，當圖書館管理員透過廣播說還有五分鐘便清場時，諾言鼓起了勇氣，做出了一件他自認為出軌的事情，他在那女孩最後一段文字的旁邊這樣寫：「如果逝去了的戀愛不能挽回，何不讓傷心隨它一起遠去？祗留低當中那幸福的感覺，豈不是更好嗎？」
諾言當時袛是一心想鼓勵一下對方，卻沒料到竟因而將自己也捲進了故事裡。
翌日放學後，諾言再次到達圖書館，再次翻閱那本《星旅物理學》，他下意識地翻到昨天留言的第十二頁，一看之下，竟發現旁邊的第十三頁頁底，有那女孩子的回應：
「你是誰？怎麼這樣偏門的書你也會看？你又怎能偷看我寫的東西?!不過算了吧，你說的倒很有道理，我知道自己該怎樣做了，謝謝你這個怪人。」
諾言見那女孩這樣寫，頓感寛慰地一笑，但同時又有點不忿，難道讀《星旅物理學》就是怪人嗎？於是，他又寫了另一段文字來反駁。
就是這樣，諾言開始了跟那女孩的「通信」，二人就透過每日會在那本書上的幾句說話，來逐點逐點認識對方。
諾言更試過把一張書簽夾在書中來送給女孩，女孩及後亦將一張漢堡包換領卷夾在書中，作為對諾言的回禮。
其實無論是諾言或女孩都知道，對方一定是本校的學生，可能彼此早已見過，甚至是相識一場。他們亦分別留意過身邊的同學，幻想過誰可能會是對方。
不過，二人卻似有默契地，從來没有要求與對方相認，甚至連對方的名字也沒有問過。
如此這段的筆友關係，維持了接近兩個月，一天放學後，當諾言又再到圖書館時，卻竟發現書架上的《星旅物理學》不見了。
諾言大感意外，作賊心虛的他一方面擔心二人的所為會被發現，而另一方面又猶疑著，不知應否去問圖書館管理員，關於那本書的下落。
就在諾言仍猶疑不決之際，他聽到負責管理圖書館的老師跟管理員說：「我已吩咐那女生將那些字通通擦掉後，拿來給你撿查，你切記撿查清楚才可讓她離開。」
「知道了，老師。」
諾言聞言，心跳竟不其然地加速起來。因為他知道，兩個月以來跟他一直以文字溝通的女孩子，此刻就身在這圖書館內，如果沒有猜錯，她應該就在兩排書架後的座位上。
這一刻，到底應該走近還是走開？
終於，諾言選擇了前者。
他深呼吸了一下，然後便慢慢走向那兩排書架，距離越近，心便越緊張。
幾經辛苦，終於走過那其實不過十多步的路程，諾言看到一個女生正伏在案前，用橡皮膠在擦那本《星旅物理學》上的鉛筆字。
終於一睹對方的真面目，諾言卻有點意外，因為對方竟是一個束著馬尾，長得胖胖的女孩子。
然而，諾言並沒有馬上轉身離開，他還是走上前去，坐到女孩對面的位置。女孩抬頭望向他，顯得有點疑惑。
諾言友善地一笑，說：「我們終於見面了。」
女孩這才恍然大悟，「你就是那個男生？」
諾言笑著點頭，又說：「來讓我擦吧！」
女孩先是一呆，然後卻反問諾言：「看到我這麼胖，是不是很失望？」
「失望？為什麼會失望？」
「男孩子都是以貌取人的嘛，你投資了這麼多時間在我身上，卻發現我並不是個漂亮的女孩子，又怎會不失望？」
諾言有點錯愕，苦笑了一下才回答：「我現在是真的有點失望，但並非對你的外表，而是對你所說的話。沒有什麼投資不投資，這兩個月來，我們雖然沒有見過面，但我用心去跟你交朋友這一點，你應該能夠感受到的，正如我也感受得到，但你現在竟說出這種話來……」
那女孩沒有待諾言說完他的話，便站起來離開了。
留下來的諾言袛有一邊苦笑著，一邊繼續擦去那些在書頁上的鉛筆字。
不料過了半時，那胖胖的女孩子又再折返，她拍拍諾言的肩膀說：「喂，書獃子。」
諾言轉頭望向她：「又怎樣了？」
「不作弄你了，其實我不是她，她才是她。」
胖女孩語畢便站到一旁，諾言這才發現在不遠處，有另一位身材高佻、充滿書卷氣的女孩正望著他。此刻，諾言明白了。
那位長得有點像周慧敏的女孩子向諾言走過去，友善地一笑：「終於都見面了，你好，我叫樂睛，中四甲班。」
「唸文科？難怪好像未見過你，我唸中五，理科班。」
「我知道，理科班的中文學會會長，太特別了。其實我們早就見過面，袛是你沒有留意而已，我也是中文學會的一份子。」
「是嗎？我真的沒有留意，對不起…….」
「怎麼道歉了？你真是個怪人！」
「你也不見得比我正常。」
二人終於禁不住不約而同地一笑。
就是這種感覺了，不論是透過文字，抑或延伸到言語，建立起的感情就是感情，感覺就是感覺，不會因環境、方式而改變。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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