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昨日已死何堪記】
時：日；地：秀水峰樹林；人：上官遠、青如
又是另一天。
又是在秀水峰的樹林。
又是他們倆個。
當然，這天咱們的江大小姐青如姑娘是心甘情願的隨上官遠學武的，為的是老父跟別人的打賭，縱使萬般不願也不能不學，否則是棄老父的信譽不顧，至少青如是如此認為。
饒是如此，要青如不扁嘴的跟上官遠習武，是萬萬不會發生的事。
所以在上官遠如此有勁道的揮出一刀斬下來時，在旁的青如就是累著沒勁的看著他，形成一大對比──雖然，青如這天連刀兒也未曾提起過。
當上官遠耍過後，看到沒勁的青如光站著不動時，也不禁皺眉頭來問：「你看明不明白？」
青如此時才吐出話：「這一刀斬下來有勁，下盤要穩，拿刀的手也要緊，不過你不是砍人嘛，不用那麼大力氣。」
上官遠奇怪問：「你學過？」
「沒有學過，書本看過。」青如毫不訝異道。
「書本？」從臉上可看到上官遠的詭異神色，不敢相信門派武功會被「書本」流傳開去。
「很奇怪嗎？其實武功招式根本不是秘密，『江湖百曉生』說過，天下間最厲害的不是招式，而是學招式的人，知道招式根本沒有意義的。」青如一本正經的「解答」上官遠的問題，反令他更為疑惑。
「誰是『江湖百曉生』？」
「說了你也不知道是誰吧。他是一個知道所有大小江湖事的人，江湖上各門各派，黑白兩道的事他也會記錄成書。」
「他的武功高嗎？」
「我怎麼會知道呢？我只看過他的書。」青如對上官遠有此一問感到不屑，「你們這些所謂『高手』的人，就只是關心人家的武功會否比自己好，哼。」
上官遠聽到青如此話，搖頭問道：「那你呢？你看全所有的招式又不學好？」
「唉，我不是說『最厲害的是學招式的人』，他們本身有底子，學招式才會厲害，像我這種沒有資質的人來說，招式知道就是知道而已。」
青如一臉懶洋洋，令上官遠覺得，她不是沒有資質，而只是懶惰，忍不住損她道：「紙上談兵。」
「喔？我只是說一下你就那麼怕，是嗎？」青如回想前幾天上官遠突襲自己的情況，心感奇怪道：「唉，上一次我說完之後，你突然偷襲我，是真的認為我懂武功騙你嗎？」
「我試一下你而已。」上官遠也有感上次太魯莽，不好意思承認。
「可是你不是應該很害怕，想置我於死地嗎？為何出手始終……怎麼說呢？就是不一樣。」
「我真的是試一下而已，因為你根本不像高手。」
「高手不是能夠隱藏嗎？」青如故意挑剔問。
「是真是假，我還懂分辨。」上官遠淡定的說出來，更令青如不解。
「如何分辨的？」青如十分殷切的問。
「你想學這個？」「你是我師傅喔，徒兒想學的東西，師傅不會不教吧？」
上官遠搖搖頸，拿著手上的木刀輕指著青如的手臂，緩緩道：「你手上的贅肉太多，而且高手是絕對不會在兩人決鬥時，向著刀劍尖衝過來的。」
青如被說當日的醜事，自然不忿道：「可是我看過有些武林高手很胖的！」
「我說是贅肉，不是胖，只要是勤於練武之人，身體上每一處地方都不會多餘浪費的。」上官遠忽然呆著，眼神像飄過什麼思緒。
青如自然不知道，他是在回想少年時候被訓練的情況。
回憶中的上官遠身在樹林，旁邊是一批少年人，聽著一朦面的男人跟他們說相同的話，讓他們身上每一個部分都可以成為武器，自保及反擊，過程可謂苦不堪言。
上官遠從未跟別人提過這段往事，就連他的恩師無名十三也不知道。
忽然一記被木劍劈的痛，將上官遠的思緒拉回現實。
「喔！」上官遠感到這股力蠻勁有餘巧動不足，卻看到是眼前的青如劈下來的。
「我是你師傅來。」不懂反應的上官遠，此時可以做的是擺出「師傅」的架子。
「是又怎樣？我見師傅你魂遊太虛，故意打你的魂魄回來，歸來嗎？歸來啦……」青如狡黠道，又扮作喚回魂魄的樣子，一副不正經。
上官遠哭笑不得，但又從此一下中，覺得青如並非沒有資質把武功練好，「這一下雖然只有蠻勁，可是只要不那麼懶惰，好好的化四兩撥千斤，要學會也不難，再試一次。」
「再試？砍你喔？」青如對上官遠竟然稱讚自己感到奇怪。
「砍樹。」上官遠對貧嘴的青如實在沒一點辦法。
「但我這個是木劍不是刀？」青如又想躲懶。
「砍。」上官遠簡單一個字回應，令青如惟有照辦，使盡氣力用木劍劈向樹，樹輕搖一下。
上官遠點點頭，「好，很快你應該可以學會這一招，繼續。」
青如聽到後，忽然想到：如果我學得那麼快，那爹不會輸掉呢？學習跟輸贏應該沒有關係吧，如果我不學而讓爹贏，人家會以為咱們鑄劍山莊撒賴，可要是我學得不好，就不會有人說我們撒野吧。
想到這裡，青如就又再沒怎麼力的砍向樹上，這次連搖一下都沒有了。
「再砍。」上官遠似乎不滿意，語氣加強了一點去命令。
青如再次沒力氣的去砍，反覆的把這個動作做完再做，看到上官遠只是眉頭深鎖的對自己表現不滿，青如以為自己的目的達到了，不禁得意一笑，繼續沒勁的劈樹。
不過正如上官裹剛才所言，真正的高手能看出所以來，他又怎會不知道青如的把戲呢？
但他始終仍是老樣子，由青如像死蛇般砍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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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地、人：同上
青山依舊，綠水長流，秀水峰仍然是一片清秀。
當然，我們也看到上官遠在指導青如刀法，青如就是老在拿著她的木劍，有氣沒力的左右砍樹，不知情的還以為她跟這棵樹有「仇」。
但很明顯，青如的進展未如理想。
只見上官遠眉頭深鎖，對青如未有任何的表示。
劈了多天的青如其實心感既悶又累，但是不知如何開口，終於忍不住道：「師傅，我砍了十多天，其實你不是應該教什麼的嗎？」
沉默多時的上官遠突然說話：「我教什麼？你還不是半死不活的樣子！」
語氣的嚴峻令青如呆著，不懂回話，手上的劍也垂下來。
「既然你無心，倒不如我跟江無終痛快的打一場，總比對著一個使詐的徒兒有用！」上官遠忽然眉宇一動，吐出教青如震撼的說話。
青如還來不及反應，上官遠立即殺氣騰騰的欲奔跑下山。
此際青如唯一可做的事，就是揮劍擋著上官遠的去路，這也是她首次用上氣力舞起木劍。
上官遠自然耍出刀法與青如對陣，雖然招式上不如與江無終對拆時招招用盡全力，但速度之快與急已經令青如難以招架，青如胡亂耍出江家劍法當然也不得要領，不住退後。
此時青如的腦海閃過上官遠初次向自己展示的那一招。
她記得是從左到右揮動著木刀，像砍樹般簡單，但連續三下的速度及去勢卻十分強勁。
青如之前絕不去記住這些畫面，此時卻久久揮之不去，但當她很想知道應如何耍出來時，卻無從入手。
同時上官遠的刀風越來越猛烈，即將招架不住的青如，惟有突然依樣葫蘆，憑記憶左右比劃的揮出一「刀」。
沒想到一直向前進攻的上官遠竟然退後了一步，停下來。
青如也呆下來，看著自己手上的劍，沒想過能夠使出一招讓上官遠退後的「刀法」。
「哈……」此時上官遠大笑起來。
青如不解，傻兮兮的望著上官遠。
「一招。」上官遠簡單的兩個字，讓青如不敢相信，自己已經從他身上學懂一招刀法。
「剛才的？不算，你也不是跟我下殺著，何況……」青如還想不明白剛才發生的事情。
「要是下殺著，你還能活命吧？」上官遠輕輕一笑，「知不知道我要你砍樹的用意？」
「你……要我習慣那種去勢，招式耍出來就容易出手，是嗎？」青如好像想到什麼，但又不肯定。
上官遠微笑點頭，心想這丫頭也不是武學「白痴」，「你看的書應該還有用處吧。」
「不過……」青如還想再次耍出剛才的招式，卻總沒有剛才的威力。
「熟悉才能生巧，多練幾次就成了。」上官遠頓一下，「不過我現在已經成功教你一招，幾天後就開始教你第二招。」帶點狡黠的神色。
青如這時才終於回神起來，知道「成功」學到一招，大驚道：「這就一招了？那麼快……不算，我打得不好，不算是我爹定下的……而且……」青如想到剛才上官遠沒頭沒腦威脅，突然全都明白。
「是你！你故意要毀約，逼我學……」青如知道被上官遠得悉之前自己用拖字訣，現在反而中計，極為不忿。
「我沒有逼你，是你自願要履行你爹的賭約，現在就乖乖的練習吧。」上官遠一抹微笑的慢步離開，似乎是讓青如一個休息時間。
雖然在青如眼中，上官遠每個笑容都有嘲笑的成份，她自己也為此頓然不已，但當她再次舞起手上的木劍，依剛才的樣子接連左右揮動數下後，終於又感受到厲害的劍風，知道是成功了。
算是首次成功靠自己的實力學懂第一招的青如，著實也有點興奮。
而她的目光，則從手上的木劍，到在步行不遠的上官遠背上，帶點重新認識這個「師傅」的意味，份外奇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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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夜；地：秀水峰小溪旁；人：同上
是夜夜深，上官遠如常在小屋的廳內準備就寢。
此時他卻發現原應在房內的青如不見了。
心感奇怪的上官遠提著燈籠，到屋外查看，卻發現溪邊方向有點點燈光。
上官遠循燈光的方向走過去，慢慢到溪邊，發現有一人影坐在溪旁。
原來是青如，她身旁有一燈籠，但溪澗有紙造的小船流放著，船上有燈光。
青如似乎也察覺有人在她後面，回頭看是上官遠，心頭一寬，又把腳邊的另一條小船放在溪澗。
「師傅。」青如輕聲叫著，雖然明知只有他們倆人在，但仍然像偷偷做事一樣。
上官遠沒有說什麼，只是坐下另一旁的石頭上，用疑問的眼神望著青如。
「今天是我娘的生忌，」青如倒也老實的回答，「以前她最喜歡跟我一起放燈船的，所以每年我都會在這天放燈船。」
「你娘疼你嗎？」上官遠提出的問題，是青如從未想過他會向自己發問的。
「當然疼！娘最疼的是我，以前我頑皮，爹要打我的時候娘都會阻止，他們也只會為我爭吵的。」青如回想到母親健在的時光，一臉嚮往。
「只會？」上官遠的興致似乎很不錯，開始對青如的家庭，除江無終以外有興趣。
青如對此也深感自豪，「是阿，娘彈的曲子是最好聽的，以前她在金風細雨樓的時候，娘彈琴爹就會耍劍逗她歡喜……」
「金風細雨樓？」上官遠對這個名字最感訝異，他驚訝的不只是這名字從青如口中說出來，更是江無終夫人竟然也是「金風細雨樓」的人。
因為此處的一個女人，曾令他夢縈魂牽，又痛心疾首不已。
「怎麼？我娘可不是不正經的青樓女子，她只在裡面彈琴賣藝，她的音樂很好，不用如此委屈……」青如以為上官遠看不起自己的娘，自然大加解釋，鼓其舌頭不斷說娘有多潔身自愛，多才多藝……
但上官遠的眼神，卻飄去多年前的一抹琴音。
身處是淮河畔最有名的青樓──金風細雨樓中，最有特色的畫舫，一眉目如畫，不染一點風塵的清秀女子，正在撥動著清脆可聞的琴弦，專注地彈奏一曲。
上官遠卻是提著酒瓶，定神看著這清秀佳人，宛如仙女般看著自己，手上卻從未停止撥弄琴弦。
那時是他黑暗的歲月裡，最綺旎的一點清泉。
只是他萬料不到，這位出塵青樓的佳人，竟會出賣他，險令他陷入萬劫不復之地。
「喔！」又是一下痛讓上官遠從沉思中恢復過來，他發現身上有一塊小石頭。
「你沒事吧，師傅。」青如恭敬的稱呼上官遠為師，應是破題兒第一道。
上官遠手握著石塊，卻是對青如搖頭示意，但仍是眉頭深鎖。
「師傅……」青如察覺到上官遠的沉默有點不尋常，可她心裡想著的盡是他與父親的賭約，「我可以向你提出一件事嗎？」
「什麼？」上官遠不經意的問。
「如果我能向祖師爺叩頭，斷……我自己的劍，你跟爹可不可以不打？」青如輕聲的說出自己的要求，聽起來似乎簡單得有點天真，令上官遠呆住。
「其實……你現在也是我師傅吧，算起來跟爹也是親戚吧，自家人不要打自家人……何況『父債女還』，我代爹向祖師爺叩頭也不是問題吧。」青如的神情，就是一臉簡單，認為這是最好的解決方法。
「你算我是自家人？」上官遠對青如這個說法十分新鮮，心情也有點奇特。
青如生怕上官遠會突然發怒，輕輕點頭後又停下來。
「我是你的親人嗎？」上官遠反覆再問這句話，更令青如不好意思。
「你……我……不是嗎？」此時青如就像一頭害羞的小貓，三番四次被上官遠逗得低下頭來，跟先前的「大小姐」模樣判若兩人。
「你老實告訴我，有什麼意圖。」畢竟上官遠行走江湖多年，知道青如必有所企圖，單刀直入問清楚。
「這……」青如的臉更紅更尷尬了，要不是天色昏暗，上官遠應該更能看到青如漲得紅紅的臉。
「老實說。」上官遠語氣平靜而簡潔，令青如也不敢再拖下去。
「我……好累……不想學。」青如緩緩的吐出這幾個字，每一個字都像千斤墜難以開口。
但對上官遠而言，青如的坦白「懶惰」令他措手不及，只能嘿嘿大笑。
青如見上官遠不怒反笑更覺奇怪，向他示出疑問的眼光。
「真是『可愛』，其實你可以像前幾天那樣子作古怪，胡混騙我也成。」上官遠故意調侃。
「那法子不行嘛……」青如也吐一下舌頭，「而且，騙人很辛苦的，爹說坦白的告訴別人，就會得到想要的東西。」
「你爹是這樣子教你嗎？」上官遠回復先前對青如家庭的興趣。
「當然了，我爹是靠『誠信無欺』才可賺得天下兵器的大買賣喔。」青如說到這裡，也禁不著對父親驕傲起來。
上官遠對青如一臉爛漫之情更是哭笑不得，惟有正色道：「要叩頭，也是你爹的事，這也是他的『誠信』。現在大小姐的責任，就是好好的隨在下習武，在下也會盡全力教導大小姐，不會躲懶。」
青如見「偷懶」無望，自然又慣性地扁一下小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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