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我往往有一種感應,好像意識到亙谷的以往,我的種屬原也是活存在這樣保持著原始的地方,只不過現在的我已經無能......每每在山野間行走著;或是夜宿的時候,一直感覺一個渺小的心律在自己身軀裡亢奮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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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 摘自雷驤《行旅畫帖》
我讀過一篇小說。
裡頭的一個工人從來沒有看過海。結婚的時候,他就計畫陪伴新婚的妻子,一道到海邊旅行去。工人住的小鎮離最近的海濱,不過一百哩路而已。但是妻子反對,加上接連而來的經濟上的原因,他始終不曾去看過海。
「海邊沒有什麼好看的,」他的妻子說:「聽說不過是些滾進滾出的水而已……」顯然她也沒有看過海。工人說:「哦,不是那樣的。海很大,它包含了好多好多東西」。因為沒辦法實現看海的夢,工人買了許多書籍和雜誌,瞭解了一些關於海的事情。
三十年以後的某一天,這個工人老了,但是還沒去到過他所嚮往的海。他常常想就這樣不去上工,而動身到海邊去。現在公路已經很方便,有很多班車往來其間,只要帶好午餐,就可以往返一趟了。但是家人總覺得他老是說說罷了,因此他被勸阻,並沒有真的去,還是照例到自己的工廠,那三十年來一成不變的工作。可是有一天就在上工途中,猝然爆發了心臟病,工人去世了……
也許這個故事隱喻著一樁更大的悲劇,不過,無論如何,一件願望,你不排除一些干擾,決心去做的話,那永遠是止於願望罷了。
記得有一次,兩個孩子說服我,把家裡陽台上的鳥籠,裡面的一隻鸚哥放走。雖然明知這件事的結果,我還是承應了她倆赤子的請求。
「走罷!你自由了!」我忽地抽開籠子的門。但是那鸚哥竟木然在那兒,一動也不動。好像忘記了飛行方法似的,看著我們。
「噓!嗨!走呀!」我們喝斥牠。但是牠是真正的忘記了飛行啊,才竄起來幾尺,就忽然像在空中跌了一跤那樣,墜落下去。好在處地前的一霎間,又振作起來,飛到一棵桉樹的枝頭上,畏怯的看過這邊來。
「牠怎麼不飛遠一點,去找牠的朋友呢?」孩子問。
隔了一會兒,沙沙的下起雨來了。那隻鸚哥連找個避雨之所的念頭也沒有,依然狼狽得緊抓住枝幹。
透過雨幕,孩子們佇望著那隻鸚哥,好像遺棄了牠的心情,孩子們的眼淚,橫流在豐腴的臉頰上。
我對孩子們說:「知道嗎?那就是在鳥籠裡出生的鳥!」可是,又明明白白的覺得,那隻鳥竟就是我啊!所能做的只是偶爾從籠子裡走出──從我坐的車子、我住的房子、我寄居的城市走出,但是我還是得回來的。
說起來,住在台灣的人,只要一抬頭,都能望見遠處的山,無論你是住在台北盆地,或是其他地區,「山」總是日日同你打照面的。不過並沒有多少人能有一天拋開一切事情,說:「讓我爬到那座山嶺上去看看吧,既然我每天和它相望。」或者,台灣大小一百五十二條河,總有一條河的下游,是我們每天都打從上面橫過的,也沒有多少人能有一天,上溯到那條溪流的源頭去看看。
也許有不少人世界上好多城市都旅行過了。不過,他們也許也沒有真正在自己住的國土,徹底的旅行過呢。對他們來說,出去觀光的準備,反而比在家園旅行來的容易。
並沒有那種運氣的我,很早就決定從自己住地的周圍開始,一趟一趟的出發旅行了。
講講我旅行的故事吧!有一次,跋涉過幾座山,進入一個谷地,一條乾涸的海岸邊,那裡住著布農族的一支,大約有一百七十戶人家。在山村的教堂裡,我聽到那位神父勸勉那些布農兒童說:「小朋友,明天我要帶領大家爬過山,到那一邊的部落,去和那裡的朋友們會合,我們要在那兒度過快樂的一天。路程也許要用掉我們五個小時的腳力,但那是很值得的。
「為什麼我們要爬山呢?因為這些圍繞著我們的山,許多小朋友從來還沒有站在它頂上看下來過。你們不是聽過一些外地來的客人說,從山上看到我們的部落的時候,真美呀!你如果自己一次也沒有看過的話,不覺得慚愧嗎?
「明天,我們要一起站在頂高的地方,看一看我們的部落、我們的家、學校和教堂。那時後你才會覺得它的美麗,是值得驕傲的。」
神父的這番話,當時我覺得彷彿是對著我以及島上所有的人說的呀。
我多麼希望把見到的,令我動容的山水、人們和事件,告訴更多的人,特別是比我更沒機會走動的人,所以在做完一季聯播節目之後,台視的朋友們要我參加籌劃一個新節目的時候,我們就想:何不把這些都帶到影項目上呢?雖然節目並不能代替任何一次親身的旅行,不過,也許它能夠很快的促成人們旅行的願望,也說不定的。
「映像之旅」拍攝的那幾年,我們差不多每天每天為拍攝而奔馳在山巔、溪流的盡頭、荒蕪的島上。這時候,我往往有一種感應,好像意識到亙谷的以往,我的種屬原也是活存在這樣保持著原始的地方,只不過現在的我已經無能......每每在山野間行走著;或是夜宿的時候,一直感覺一個渺小的心律在自己身軀裡亢奮著。
拍攝旅行回來,有一次,小女兒驚訝的發現:我褲管膝部以下,以及白色襪子上面,沾滿著野草的籽,一粒粒成行成條,像可怕的小蟲一樣,牢牢的結在棉織物的表面。]
「啊,爸爸!這是什麼東西?」接著,好像那就是我這趟旅行給她帶回的禮物一般,可愛的小臉龐上展開喜悅的表情。這些野草的籽,什麼時候附上的,我並不確知。大概是行經谷地的時候;也許是踏過沒有路徑的草叢以後;種籽就沾滿我的身上了。
「不過,」我最後忽然想到說:「要曉得者這些種籽舊竟是哪一種野草的,並不困難。」
我攜起小女兒的手,一起將那把種籽灑在公寓露天花台的泥土上。
也許若干年後,當這些原在谷底生長的野草,忽然茂密地繁衍在都市一角的時候,相信她還能重述這件事的始末。
原來,植物蔓生的背後,如同人類的遷徙一樣,都隱藏著一個旅行的故事。這件事我們應該想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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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是從各個山協的人的相簿抓來的:) 沒有一張是我照的XD
當閱及這篇﹝故事﹞,我覺得雷驤就像是在對我們說話,
若我沒有爬山,或許這幾頁就這麼翻閱過去了,
但是這幾頁卻是讓我忡怔好一會兒,然後讓這陣子困於課業的我突然很想上山。
星版很久沒有新增了,超喜歡看以前的歡樂文章,雖然很多都是在我入星隊以前,
但是看了還是覺得很親切~希望之後也能有毅力的新增下去。
BY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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