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右：日本作家大江健三郎
光復書局絕版多年的《當代世界小說家讀本》，日前突然又在聯經台大門市店出土，每本售價只有180元，雖然其中仍然缺了不少本，但對這套書有興趣的人應該還是會覺得很高興。對我來說，這是本月最讓人驚喜莫名的一件事。
光復的這套《當代世界小說家讀本》，是在七十六年出版的。全套書以廿世紀後的時間為經，由英美、歐陸、日本、中國、和不屬於這些地方的其他國家（該系列書以第三世界稱之）等區塊為緯，各選出十名具代表性的作者和作品。翻了翻書前的簡介，原來詹宏志、陳映真、李永熾、蔡源煌、梁景峰、還有過去中時人間主編─曾為台灣報導文學推手之一的高信疆等人，都曾參與編選或翻譯。不知道劃分基準和選擇準則當初是怎麼討論後定案的？剛推出時，台灣的書市又有什麼反應？相信應是一段有趣的過程。
七十六年，報禁還沒解除呢，想起來似乎已是好古早的過去，就好像夏日的午後，當炙熱陽光燙著腳下的地，總會浮起的晃動光暈一樣，遙遠而不真實。
我開始注意到這套書，已經跨入民國八十年，唸高中的時期，剛從對日本推理小說的迷戀，過渡到純文學作品。林白、雙子星、星光、時報、聯經、桂冠、志文、純文學、和皇冠過去的日本金榜名著等，十多年前的重慶南路，翻譯小說總是包裝總是花花綠綠的，封面常常貼以完全不相干的照片充數，裝釘更不若今日的精美，那還是個很少人會有系列地翻譯些什麼的年代。然而，驚喜往往就藏在不經意之間。
而且到了今天回想起來，會很慶幸自己總是在下課後繞了大老遠的路來到重慶南路，當年閒晃中所唸過或抱回的許多書，很多都早已絕版，要不然就是連出版社也已倒掉，想看只能到圖書館。我已好久不曾在市面上看到大江的《聽雨樹的女人》、安部公房的《砂丘之女》，等待《第四間冰期》、《洪水淹沒我靈魂》、《M/T與森林的奇異故事》等翻譯本出現，則就更久更久。
讀高中時正是我對日文、日本文學有最強烈興趣的時期，很自然地，在光復的這套書中，最先吸引我注意的也是日本作家的這一部份。不曉得由李永熾主導的日文翻讀群，是不是已先調查過市場，所以不管是作者或作品的選擇，即使到現在看來還是極富新意。對於當時台灣讀者比較熟悉的夏目漱石、川端康成、井上靖等，選擇的是這些作家當年尚無譯本或較冷門的東西，分別為草枕、禽獸．名人．虹與淀君日記等。
相對冷門而沒那麼熟悉的作家，如太宰治、安部公房、遠藤周作、井伏鱒二、大岡昇平、佐多稻子，還有尚未得諾貝爾獎的大江健三郎，則譯介其嶄露頭角的作品或代表作，太宰的《人間失格》、安部的《他人的臉》、遠藤的《海與毒藥》，還有讓我喜歡上大江的《個人的體驗》，如今都已成為繁體中文世界的唯一譯本。日本作家擅長地聚集自我意識，和細部的描寫，牽動著年少時最敏感的一條神經。
慢慢地，從日本文學的區塊，我的目光也漸漸延伸到英美、歐陸、與它劃歸為第三世界國家的區塊。除了文本本身，這套書對我幫助最大的是每一本都厚達六、七十頁的作者簡介、年表、作品評論、註解甚至照片。它讓我在十幾歲的高中時期，就在腦海中銘刻著模模糊糊關於普魯斯特、卡夫卡、波赫士、卡內提（Canetti）、波爾（Boell）、皮藍德羅（Pirandello）等人的圖像；在還不明白西班牙內戰在歷史上的重要性時，至少就已知道西班牙籍作家狄納（Tena），有部小說叫做《禁忌的年齡》 ”Edad Prohibida”，是描寫內戰後，一個男孩如何在法朗哥政權成長的故事。
當然，過去所看的這些書，除了相對啃蝕比較容易的日本文學，有的也是隨便翻翻，真正消化完畢的其實有限，但這可能一點都不重要，讀書和找書的樂趣往往也不是僅限於此，更重要的是，它拓展了我的視野。
唸大學後，這套書已漸漸在市場絕跡，到近幾年來，除零星幾本（如南韓作家金石範）偶而在誠品出現，再不復見。到圖書館時，則往往有更重要的書該查要唸，不太會再去特地找這套書來看。然而，偶而瞥見，還是忍住抽出一本拿出來翻一翻，但卻不曾多看，就像是不會輕易檢視最青澀的自己一樣。
事隔多年以後，我再度翻閱起這套《當代世界小說家讀本》，這次終於可以把當年遺珠之憾的實物搬回家。看著看著，腦中了浮起許多年少的圖像；過去看不太懂的許多作品，新的領悟、舊的感情，很自然地交融在一起。很佩服的一點是，在十多年前，這些編輯群就已有原汁原譯的精神，儘量直接由德文、法文、義大利文、西班牙文、甚至捷克文等作品直譯為中文。這種譯書的態度可能到今天都不易作到，不久前由時報所出，葡萄牙籍作家Saramago《里斯本圍城史》，就仍是由英譯本轉譯。
當然直譯也會有跟今日習慣語法不同的地方，例如在看波爾的《仕女們看河邊風景》"Frauen vor FluBlandschaft"，看到「科倫」這個地名我就覺得好笑，想必它是由德文的Koeln直譯，對照於台灣習由英文Cologne譯自的科隆，反而成了冒牌貨哩.。
一套書竟然會讓人聯想而回憶起這麼東西，或許這也是一種漸漸變老的象徵。從大學而研究所，不知不覺地逐漸冷落了重慶南路；更忘了從何時起，最常逛書店的區域，地利之便的公館取而代之。這幾年來，看著莫非倒了，老像要倒的唐山卻還屹立不搖，還有過去總會漂著甜不辣香味的結構群，和總在地上堆放高高，像倉庫一樣的明目書局。除了折扣書店和音樂館、誠品又吃下天龍圖書，準備開張起兒童書店，下一個進駐的會是什麼？這裡的版圖又會有什麼樣的變化？
不久前在中時讀到新井一二三的一篇文章，熱切地表達她對常漂著咖啡香之誠品的喜愛，我就一直無法如此誠心誠意的喜歡誠品，那常是無可奈何而不得不然的選擇。背著書包逛重慶南路，在薄暮中閒散地找書看書，然後再到城中市場去吃碗愛玉的日子，仍然是記憶中最亮眼的顏色。
或許因為，那是一切的起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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