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半齋 雙腳踏翻塵世路，一心祇讀聖賢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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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竟然是在中華日報副刊上得知這個消息的──來自林文義先生的悼念文章；我不願意相信，他這樣年輕，比起文壇像余光中先生那樣的前輩，他簡直，簡直就是年輕的如同浪漫的青年；然而今天，我又在同一個副刊上，讀到了另一則哀悼文，來自他的大學同學。

今天學校開學，我擱置多日的眼淚，在對懶漫高三學生的叱責與高一班級的課堂上，仍然得掩住，我不能教詩，不能提起任何跟詩歌相關的記憶；直到夜裡十點下課，我才能在島嶼南方冬天的風裡哭泣，悼念這一位給予我如十四行詩般絕美記憶的大四時光。

他是我在東吳大學時的通識老師，事實上，如果這一堂通識課是開在中文系，我也不能選，但命運讓他定位在英文系，所以中文系大四的我，才能以這堂課作為大學時代最後一堂通識課，而竟然在這一堂課裡，我聽見情詩的聲音，或者更清楚地說，聽見詩的聲音。

他不是我的第一個現代詩老師，而我也感激我的現代詩老師陳明台先生到如今，是他把我引入笠詩社貼近土地與人民的現實感與真實如血的寫作方式，他特殊的日本文化背景，也讓我閱讀大量的日文翻譯現代詩──然而比他更貼近情詩的，竟然是大四才遇見的王添源老師。

我記得他花白的髮色與銳利而和暖的眼神，那時他還在廈門大學修博士學位，身為中文系大四的學生，夾雜在理學院與商學院中，對文學的敏感度已是長期訓練，然而老師教我們即興作詩，就在現在已被拆掉的溪畔教室裡，他以溪水為題，一人寫一句詩，我已經忘記自己連綴了什麼，然而那隨興而信手拈來的詩意，卻瞬然瓦解我積累多年鍊字鍊句的訓練與堅持，於是我才知道詩歌對於生命與情感可以如此貼切平近。他也教我們讀戰爭詩，我至今最愛的貝爾法斯特，以及楊牧的失落的指環，我猶記他朗讀時的顫音，那時的我，哪裡理解悲歡離合，以及死亡貧窮；那顫抖的聲音不是讀詩的聲音，而是對生命死亡荒謬的吶喊，我現在仍留著這堂課的作業，捨不得丟掉的原因不僅是對詩的記憶，也是對老師的懷念。

他是第一個教我十四行詩的人，中文系的學生，沒有英詩教育的傳統，他的十四行詩是我人生除了沙士比亞以外的第二種聲音，巧妙的文字與意象，以及愛情的苦悶，是一個純情詩人最專注與鍾情的眷戀，如此苦悶，如此衝突，卻又如此睿智。

讓我在這個夜裡哭泣，把我的眼淚獻給這位帶給我一學期文學時光的詩人，一學期非常短暫，但是當我在未來的許多個夜裡重讀楊牧的失落的指環，我永遠記得他朗讀的聲音，以及他說對偉大的文學作品要尊敬地讀的意念，我也尊敬地讀他的詩，作為一個詩人，以及一個睿智的詩的老師，他已經將情詩與對生命的敬重傳遞給我。

讓我在這個夜裡哭泣，深深地哭泣，為一位偉大而睿智的詩人，謝謝他對我在文學路途上的引導，以及那些關於情詩與十四行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