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地，新訓中心的生活即將告一個段落。放完結訓假回來，面臨的就是所謂的「大抽籤」。由於我的民間專長在軍中不算專長，加上校選預士「槓龜」（體能太差了，沒辦法，又或許是看起來沒有士官的樣子），所以只能乖乖地等待老天爺的安排。「怨天尤人」不是我的作風，換個角度來想，「大抽籤」也沒什麼不好，反正機會比較多。
回到中心，煎熬了一夜，和「藍」、「誠」、「豪」相互祝福與鼓勵，內心暗想：大夥兒以後見面的機會可能不大了，難免有些感傷。隔天一大早，按照先前排好的順序比鄰而坐，我被分配到「通用A」的類組，也就是大抽籤中的大抽籤。「藍」和「豪」分別是「醫技」和「醫勤」專長，「誠」則是「商學」類的組別。人事官原本要全部的組別先演練一遍，但營長覺得太浪費時間，下令即刻開始，總算拯救我們脫離無聊冗長的練習（就是喊個「手中無籤，在此抽籤」，然後抽個號碼牌，對照籤號是屬於那個單位）。抽籤的結果，「藍」順利地在二選一的門檻抽中了「中正預校」的單一名額；「豪」則抽到了多數人欽羨的「海巡」（不知是否到澎湖去了，我目前仍沒有聯絡上「豪」）；「誠」抽到花防部的「第五類軍品補給」；我則是抽到第四後指部的「彈檢兵」。幸運的是，據說我和「誠」兩個人會一同先到中壢的「後校」受二階段兵訓，又可當一個月左右的學生。
離別的時刻還是來臨了。儘管不捨，但套句軍中常講的諺語：「同梯不同命」，未來的日子如何，沒有人知道。坐上遊覽車的那一刻起，我清楚地知道：往事只能回味，就像遊覽車毫不回頭地直駛桃園，沒有任何妥協。那早，天氣正如同我入伍的那日，也是颱風來襲，陰陰涼涼的，連心也緊縮了起來。
不消幾個鐘頭，約莫中午時分便抵達了陌生的城市—中壢。映入眼簾是灰濛的騎樓與街道，有熙攘的人車潮流，而後校即座落在一片圍牆綠蔭環繞的市郊區。下車時，正值傾盆大雨，大夥兒略顯狼狽地拖起黃埔大背包就跑，奔往一棟十分老舊的房舍，當時尚不知二樓即將成為我未來四個多禮拜的學生宿舍。當押車的班長辦完交接手續，我們一行人便依著不同的專長訓分發至不同的學生隊伍，我和「誠」也因此分開，儘管彼此相距不遠，卻也難得能碰上一面，這或許就是軍隊生活，充滿著無奈。
到了一個新環境，緊張和不安乃在所難免，雖說我們隊上的其他兩個士官班隊的學長人都還算不錯，但是卻有一個管教極為「精實」的區隊長，我們私底下都喊他「皮卡丘」（一來他姓「邱」，二來他的體型也頗有異曲同工之妙）。另外一個「鄒」區隊長人就和善了許多。至於輔導長和中隊長，基本上只要隊裡頭沒事件發生，他們也就大膽地放牛吃草，讓我們自治自律。
現在回想起後校的時光，記憶有限。確實認識了不少朋友，但結訓之後，也不曾有半個人聯絡過，即使是同為第四後指部的其他九個同窗弟兄，也因為日後職務和排假的關係，很難能共聚一堂。
學生生活很單純的，軍中也不例外，即便要站哨，頂多就是拿個木棍站在走廊上罷了，利益衝突相對較少。我因為擔任「學藝」一職，獲得不用打掃的福利（忙的時候還是要支援一下），但要負責二十多人的課堂講義、填寫教室日誌、收作業、準備教材以及教官交付之事項，而和長官打交道，向來是我最不擅長的部分，雖然我們彼此多了一層師生關係，但長官還是長官，檯面上的服從與尊重是不能有任何折扣的。
記得來到後校的第二天適逢中秋佳節，每個人都「點放」一天，從早上洞八洞洞到兩么洞洞（其實就是早上八點到晚上九點啦！只是套用軍中的「數字」唸法）。來到人生地不熟的城市，說真的，不知要逛往何處，只憑著同梯間莫名其妙的緣分便相約吃早餐、踩街、逛書店、麥當勞閒坐、上網咖…。事實上，我們早上六點左右就被「放」出來了，可能是軍中為了省早餐錢吧（呵呵…），無論如何，能早一分鐘離開營區都是令人狂喜的，畢竟外面的「空氣」就是不一樣。
然而，身體是出來了，內心還是掛念軍中的事務，這裡的「事務」倒不是什麼救國救民的偉大志業，只是擔心臭衣物兩三天沒洗，就快沒衣服可換了，出營區的首要之務即是找間洗衣店趕緊把髒衣物送洗，順便補一補日常生活用品、提領一些錢。
期間並沒有什麼很驚奇的事情發生，都是很瑣碎的小片段，例如打打電話給家人朋友、上網收收信、看別人打電動…等等「無聊的休閒」或「打發時間的休閒」。我相信還是有人可以把當兵生活過的很多采多姿，但對大多數人而言，當兵彷彿陷入的龐大的蜘蛛絲網中，沒有直接的生命危險，也沒有完全與世隔絕，但無時無刻不被牽絆著，隔壁的花朵或許如此鄰近，但你只能黏在網中且不知可怕的蜘蛛什麼時候會咬你一口，連暈絕了也不知道。
會這樣描述軍中的生活，並不是持著悲觀的態度，而是整個體制與責任會讓人感到很「沉重」，而且急著想「掙脫」。正如同學長們所傳的：「當兵一切都是假的，只有退伍才是真的」，我們只是一個機器中的小零件，只能因為機器的運作而肯定自己的貢獻，這種官僚體系與我自己所研究的「虛擬組織」有著諷刺的對比。
生活的意義，在軍中，是沿著固定的脈絡去尋找，儘管只是很細很薄的一條線，你也無法輕言放棄，因為，沒有人知道脫離著這條線之後，究竟會墜入大海、會跌落另一個深淵、又或者是獲得最終的自由？時間的影子，沒有駐足過任何一秒，唯有往前，沒有後退，所有的事物都在封閉的空間裡發酵，或好、或壞，精采與否，只有自己了解，沒人知道這罐甕最後釀成的是醋、是酒或是餿水？
兵訓的學生生活，算起來不算長，但也不算短，規律中有變化，變化中有悲喜，悲喜中有收穫，林林總總的收穫便交織成為規律的軍旅生活—另一個蜘蛛網吧，我想。
寫下這篇文章，是刻意刪減了細節的描述，包括上課的情形、授課的教官、後校的環境和結訓時的心情以及有趣的同學們，只依稀記得曾經到台北阿姨家做客、搭了五個小時左右的車子回家，從這個角度來看，人生真的一段又一段大大小小的旅程呢！
在後校的日子，留下有形的東西真不多，手邊僅存一首短詩和已經遺失的一張「窗外」的素描：
落雨紛飛的旅程
來到陌生的城鎮
他鄉，多麼迷幻的字眼
矗立眼前，高樓幢幢，平路綠野
一處小坡，戒備深嚴，古樹沉蔭
是後校歲月的刻痕
惶惶不安，惴惴而行
即將再此展開三十多天的日子
新的旅程，雨天的心情
期待，放晴的藍天
93.09.17 19:46於後校一寢
文章定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