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普渡，冥紙紛飛，這些陰間使用的鈔票，曾經為苗栗竹南的中港地區，贏得全國最大「地下銀行」的美譽；但是，在外來競爭及環保考量下，台灣金紙業是否走入歷史？「金色中港」又將何去何從？台三線將告訴您「金紙打造新中港」的故事。
台灣人「燒金」，是出了名的大手筆，種類之多、規矩之繁瑣，令人嘆為觀止。所謂「事死如事生，敬神如神在」，透過焚燒金銀紙錢，人與超自然彷彿產生連結，讓彼此達到和諧狀態，台灣特有的紙錢文化，也創造了龐大的金銀紙產業。
位在苗栗縣竹南鎮的中港地區，就是靠金銀紙開創了一片天，這個原本是平埔道卡斯族居住的中港社，也是漢民族在苗栗開發最早的聚落，支撐了台灣大半的金銀紙產業，也成為當地居民的經濟命脈。每到黃昏，金色的陽光映照在一疊疊紙花上，整條街道變得黃澄澄一片，「金色中港」的美景，成為中港人共同的回憶。
中港金紙產業的開發史
張益銘，道地竹南中港人，金銀紙專家及收藏家，平常從事算命的他，因為工作接觸到金銀紙，加上從小與金銀紙一同長大的記憶，讓他對金銀紙有著深厚感情。在張益銘的印象中，每到過年前，整條街道只留下一部車通過的寬度，兩邊全都是曝曬的金紙，家家戶戶煮點心，沒日沒夜拼命趕工，「以前當學生的時候，回到家就有機會打工，那時候的日子真令人懷念！」
根據竹南鎮誌的記載，中港地區早期的金紙業相當零星，只有在慈裕宮等廟宇附近，甚至在日本皇民化時代，禁止民間拜神燒金，金紙製造只好轉為地下。像是陳坤輝的父親，就曾經跑到山上去做金紙，當時因為沒有紙料，只好用學生的作業簿貼上錫箔，結果愈禁生意愈好；至於金銀紙的鼎盛時期，則是到了光復之後，特別是在民國6、70年代，當時正值台灣經濟起飛，整個中港地區共有385戶人家從事金紙製造，從業人員1200人，尤其是大家樂盛行期間，中港街上燈火通明，送料、送貨的車子川流不息，幾乎家家戶戶都做到凌晨2、3點，深怕來不及把貨趕出來。當時中港的金紙流通各地，包括花蓮、宜蘭、高雄、屏東等地，幾乎所有的金銀紙都來自竹南中港。
這的確是個相當奇怪的現象，為什麼中港地區能夠發展為全台最大的「地下錢莊」呢？張益銘認為，原因相當多，除了氣候適合之外，竹南距離大陸最近也是原因之一，因為當年漢民族先人渡海來台，在此登陸相當多，金銀紙原本需要從原鄉以船隻接駁來台，最後乾脆落地生根，自己生產；不過，張益銘認為，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在於竹南地處鄉下，「一般人對冥紙有反感，覺得不吉利，只能在鄉下地方生產。」就在各種條件配合下，竹南中港地區開創了金銀紙的「黃金年代」。
沒落中的產業
不過，傳統產業終究無法承受來自外在環境的轉變，就和其他的傳統產業一樣，日漸昂貴的人工及成本，讓台灣金銀紙業紛紛轉往人工便宜的中國大陸及東南亞地區；造紙業產生的高污染，以及燒金紙的環保問題，也讓金銀紙逐漸退出台灣產業。
從原本的300多家，到現在僅剩不到10家業者，現在的中港地區早已不見當年盛況，只剩下老街牌樓上的老店號供人憑弔，馬路上處處曬金紙的景象，只能透過照片追憶了。到底人跑到哪裡去了？為什麼短短10年之間，變化會如此之大？我們走訪了當地僅存的業者之一，陳協和金紙行，尋找中港金銀紙消失的原因。
陳坤輝，陳協和金紙行第二代老闆，走進位在蕃社的金紙行，終於在陳家老厝的宅院前，看到了一疊疊曝曬在太陽下的金紙；光著腳丫的陳老闆，熟練地把金紙轉向陽光，金色的箔片在夕陽照射下，呈現溫暖的光澤。「以前的金紙比較薄，曬太陽的時候會捲起來，像紙花一樣，比現在好看多了！」陳坤輝從父親手上接下金紙行生意，經歷了大家樂瘋狂的黃金時期，也親眼看著金紙行一家一家收起來，他打算再做3年，這家店也要收了。
「沒有辦法，外面進口的價錢只有我們的一半，怎麼跟人家競爭？」陳坤輝無奈地說，10年前開始，台灣業者面臨成本及環保問題，紛紛轉進中國大陸及東南亞國家設廠，現在台灣有80%以上的金銀紙靠進口，剩下的20%，台灣的業者只能靠好的品質以及開發新產品自求生存，但是，如果業者沒有辦法跟隨時代脈動做改變，終究無法抵擋現實的殘酷。
「以前我們真的是靠技術，現在都是用機器了！」站在一旁蓋印的葉武南，是陳協和的老師傅，家中從事金紙業已經三代，從15歲開始做金紙到現在，已經56個年頭，可說是台灣資格最老的金紙師傅。葉師傅回憶起當年全手工的時代，包括切紙、蓋木刻印，都是很講究的，規矩也很複雜，尤其是切紙，常常把兩隻手割到破皮流血，庄頭的婦女也常常做到天亮，工作其實相當辛苦。
現在要看到全手工做的金紙，已經相當難得，很多師傅不是退休，就是到大陸或東南亞傳授技術，「印尼那邊也一直找我去，但是我還是不願意離開這裡。」葉武南使勁地蓋著印，對於這份工作、這塊土地仍然深深留戀。為了讓這段光榮的歷史可以繼續流傳，葉師傅把家中許多祖傳寶物捐給了張益銘保管，包括具有8、90年歷史的「葉益源老舖」木板印，可說是中港的無價之寶。
不過，陳坤輝強調，金銀紙在台灣並沒有沒落，因為這些在外設廠的台商，100%內銷回台灣，顯示台灣使用金銀紙的習俗仍然沒有改變，沒落的是台灣本土的金銀紙產業，以及竹南中港地區的社區生命力。
文化再生
一個產業的消失，對中港地區的人文風情勢必產生影響。面對日漸冷清的社區，年輕人不願回鄉，如何保留珍貴的文化資產，賦予金銀紙新的意義與生命，中港人開始有了反省。
「我們並不是要恢復以前，那是不可能的事，而是把金紙提升為藝術，以文化來包裝中港的金銀紙產業！」長久以來，張益銘就一直把金銀紙上的圖案當作藝術品看待，甚至把傳統木板印與現代版畫結合，逐步將中港金銀紙產業轉型為版畫藝術的中心，「我們有這麼豐富的文化資源，發展文化觀光是一條可行的路！」
張益銘嗅出了台灣社會未來的走向，傳統產業的沒落，是危機也是轉機，目前他和幾位地方上的年輕人，正在思索中港的未來，希望結合中港的廟宇、金紙、糊紙、平埔族文化，以及濕地生態，為中港保留文化的根，以及創造更好的生活環境，讓這個曾經是台灣最大的「地下銀行」，成為西部的文化生態重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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