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時候，一位朋友傳了一份英文文件給我，問我有沒有興趣翻譯湯姆生「十載遊記」的第十一章，雖然我是英語系畢業，但其實英語程度很差，而且也荒廢許久，實在不是翻譯的好人選，不過因為反正閒閒沒事，找點有趣的事情來做做也好，於是我就答應了朋友。
湯姆生是19世紀的英國人，曾經遊歷東方各國，之後寫成「十載遊記」一書，第十一章就是描述他拜訪台灣原住民的經過。這本書在香港已有中譯本，但是聽說第十一章翻譯得不是很令人滿意。總之我就開始仔細研讀湯姆生的大作，不過我很快就發現，我的英文程度真的太差了！
除了19世紀的英文用詞跟現代有些差距之外，湯姆生書寫的習慣是將一個句子寫得很長，充滿了讓人頭暈的數不清的子句和雙關語，還有文中屢屢提到一些19世紀的人事物，這也是我很不熟悉的，因此只能不斷地查詢各種字典和維基百科等等，進度非常緩慢。
不過隨著時間過去，終究還是翻譯完了，而且因為這段時間的努力，我忽然覺得自己的英文突飛猛進，還對19世紀的台灣史有了基本的了解，而且我必須承認湯姆生的文筆其實很不錯，雖然翻譯的時候覺得很煩。
翻譯時第一個遇到的問題就是Chinese，我小時候念的是中國歷史，黃帝唐虞夏商周秦漢三國晉南北朝隋唐五代宋元明清到民國，對許多人來說這都是「中國」的朝代，其子民都是「中國人」，英文叫做Chinese。不過因為湯姆生來台的時間是1871年，當時還是清朝統治的時代，現代中國還沒誕生，因此要如何稱呼當時的Chinese，讓我思考了許久，何況這個字同時也能用來形容明朝的鄭成功，總不會他們都是「中國」人吧！
於是我從China這個字的來源研究起，據說這個字來自於Chin，也就是秦，古印度梵文裡的Maha-China-sthana，摩訶脂那國，就是大秦國的意思，之後China這個字就被用來指稱中原、中華、華夏地區。而中文裡的中國，自古以來也經常被各個朝代拿來自稱，但意思是中央政權，而不是國家的稱號。因此China對外國人而言，是一個地區的總稱，無論其朝代為何，而Chinese是這個地區的人民，故可稱為華人、漢人、唐人、中華民族等等。其實我覺得最精確的用詞應該是支那和支那人，不過因為近代中國與日本的衝突，支那一詞顯得有歧視意味，因此是不能如此翻譯的。
更有趣的一點是，清朝的滿族統治者也是Chinese嗎?似乎不是，湯姆生說華人身上有「韃靼征服」的印記(當時的西方人稱滿族為Tartar)，說的是漢族被強迫剃髮結辮來表示對滿清的屈服，可見西方人分得清這兩個不同種族的關係，反倒是許多現代的Chinese分不清。另外湯姆生並沒有稱呼當時的台灣原住民為Chinese，一來種族不同，二來就算以國籍來說，當時原住民佔據的大片山區也不是清國領土。
文中提到許多歷史事件，例如1842年的吶爾不噠號事件，1868年的安平砲擊事件，湯姆生都是以一句意味不明的簡單句子帶過，這真的要契而不捨地追查才能明白這些突兀的語句到底在說甚麼。還有雙關語也令人絞盡腦汁！幸好現在有網路字典和維基百科，才能用最迅速簡單的方式來查詢，實在無法想像在沒有網路的年代，翻譯會是何等困難的一件事。
最後我發現，要做好翻譯這件事，除了基本的語言能力之外，最重要的是能了解作者的思想、觀點、知識和時代背景，並且以他的角度來詮釋文章，而不是以我自己的立場來推敲揣測，因此需要蒐集的資訊遠超過文章內容，有時翻譯出來的字句很少，但是為求正確無誤，背後累積的知識量卻很龐大，對我來說，這正是翻譯最迷人之處。
其實我一開始對湯姆生感興趣的地方，主要在於他在台灣行經的路線，是跋山涉水地拜訪他稱之為半開化蠻族的原住民族部落，在當時這是很冒險的一件事，一向喜歡登山的我，自然會對這種蠻荒探險事蹟感到興趣，而且在湯姆生細膩的文筆之下，百年前福爾摩沙山區的壯麗景色彷彿歷歷在目，他所攀爬過的斷崖絕壁、驚險的竹橋、如波濤起伏般的原始林，還有原住民的純真善良，在在令人神往。
湯姆生筆下的那些人事物都已隨風而逝，但是藉由他所留下的文字與影像，使得後人如我能稍微揣想當時福爾摩沙的景象，也了解到自己生活的地方，原來曾有過那麼多曲折、動亂的歷史。也許哪一天，自己也會走在湯姆生曾走過的山路上，親身感受他所描述的福爾摩沙的壯麗景色！
文章定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