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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美麗

第二天小雅開始到事務所上班，第一天律師老闆到外地出庭不在，所有的事，是即將於一週後離職律師助理許美麗負責帶小雅。許美麗氣質很不錯，人白白淨淨的，個子又高，說話乾脆又不囉唆。

許美麗劈頭第一句就問小雅說：「啊！有沒有報名司法官或律師考試？」
小雅回說：「沒有！」
許美麗非常驚訝追問：「哎啊！你怎麼沒先去考試呢？」
小雅說：「我想先學會寫訴狀！我覺得法律系畢業如果連訴狀都不會寫，好丟臉啊！」
許美麗聽完小雅的話，不可置信地搖了搖頭，本來還想說點什麼，卻又忽然吞了進去，沒再多說什麼。
「吳律師已經跟你說了你的工作內容了嗎？」許美麗換了個話題問小雅。
小雅搖了搖頭，有點不好意思地回答說：「沒有耶！」

「好！那我來跟你說吧！你的工作是幫忙律師撰狀、跑法院遞狀、跑銀行刷刷存摺或領錢，幫律師買便當，還有律師如果有衝庭，要去民事庭做複代理或陪當事人到現場履勘、查封…….等等。」許美麗一口氣就說了一大堆法務助理工作項目，讓完全沒工作經驗的小雅，聽來有點吃力。

許美麗看見小雅一時還有點搞不清楚狀況，就安慰說：「放心啦！這些工作都很簡單啦！你很快就會慢慢熟悉的，不用急！以後你做熟了，你會發現還有很多時間空下可以讀自己的書。而且我會待到下禮拜，如果有什麼不懂的，沒關係你可以問我。以後我走了，有問題你也可以打電話到我家來。」

得到許美麗溫言軟語貼心安慰，讓小雅覺得放心不少。只是許美麗為什麼這麼毫不避諱而且公開地不斷提到「考試啊」、「讀自己書」這樣的話呢？小雅一時之間，還理不清頭緒。小雅心想：「我當然是把工作擺在第一優先啊！我怎麼會去想到上班有沒有時間讀自己書的事呢！」

許美麗算是小雅碰到很不一樣的法律人吧！坦率，沒有私心，而且很熱心。第一天，她就親自帶小雅到法院去，教小雅如何遞狀，帶認識法院各相關單位承辦人員。

許美麗還很慎重囑咐小雅：「在法庭時原告是站右手邊，被告是站在左手邊。要記住，當你做複代理的時候，只能跟原告或被告當事人一樣，站在律師席前欄杆前面。」
她又用手指指了指著律師席說：「這個位子不要亂坐，亂坐就會招來法官一陣狠罵。千萬要記住啊！」
不止這樣，許美麗離開那天，還把她十二年來所蒐集到各種的訴狀例稿，彙集成冊慎重傳給小雅。說道：「這是我整理出來我這十二年來撰狀各式訴狀例稿，送給你。等你開始寫時，你就會發現這些例稿非常好用啊！學會寫訴狀以後，別忘了正事，要記得去考試啊！」

許美麗上班最後一天，小雅接下許美麗手上厚厚一冊的資料夾，和許美麗不熟，收到如此厚重禮物，小雅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如何用言語來表達她的謝意。想得老半天，最後居然連「謝謝」二個字也沒來得及對許美麗說。
許美麗離職後三個月，傳來許美麗病逝噩耗。消息是隔壁律師事務所助理小蓮子告訴小雅的。小蓮子和許美麗是同班同學，再加上兩人上班地點很近，兩人交情自是不同。小雅和小蓮子認識，也是許美麗介紹的。

許美麗當著小雅的面，以大姐頭姿態，叮嚀小蓮子說：「我做到明天，小雅是我們事務所新人，以後就交給照顧了。可不要以為我不在，就欺負我們家新人呦！」
小蓮子連忙答應，頭一次見面，就當著許美麗面搭起小雅的肩示好。連連答說：「美麗啊！你看嘛，我跟小雅是不是長得很像，活像一對好姐妹勒！」小蓮子這句話其實是說給許美麗聽的，小雅看得出來，她和許美麗交情自是非常地深厚。
許美麗離開事務所以後，小雅也著實從小蓮子那裡，就近取得很多工作上資源和協助。小雅明白，這一切都歸功許美麗。

許美麗離開時是五月，她告訴小雅，她離職是為了全心準備今年九月和十二月司法官和律師考試。許美麗離開後就沒再聽到她的消息，沒想到，卻傳來她身亡的噩耗。八月間的某一日，小蓮子紅著眼，拿出一封淡藍色信紙的信，指著中間一段要小雅看，小雅仔細讀著，只見信上清秀端正筆跡寫著：

「因為我的工作一直很忙，再加上準備考試。長時間都睡眠不足。我仗著年輕，根本沒想很多。前一陣子突然覺得好疲倦，全身無力。後來到醫院檢查，答案揭曉，我得到癌症了！我辭掉工作，停止唸書，現在什麼也不能做，只能在家養病。身體狀況好一些，就上到網路，到補習班設的法律討論區來瞧瞧，看到大家熱烈討論各種法律問題，真的好想跟正常人一樣去考試啊！但是我現在就像風燭之人一樣，不知道我有沒有機會撐到下次考試……。」

小蓮子淚流滿面對著小雅說，這是美麗過世前兩個禮拜寫給她的信。
小蓮子接著說：「美麗不像我，混混的，只知道愛玩。她在學校成績很好，她最大志願就是當個法官，我們同班同學和老師每個人也以為以她的成績，要考上一定不成問題。可是不知怎麼的，她的考運一直很不好。第一年考試，她因為太緊張，把其中一科題目看錯，所以沒上。當年同班成績比她差的同學十幾個，全部都連中三榜。美麗好傷心，那一年還差點自殺。第二年考試，平均分數又差了0.1分落榜。這以後她就好像是走了什麼霉運一樣，每年去考試，卻每年落榜。家人、朋友都好為她好擔心，深怕她又想不開，跑去自殺。因此父母特別幫她安排到你們吳律師事務所上班，有了這份工作後，美麗外表上是開朗多了，但是內心深處，我想，她還是很在乎考試的吧！」

小雅不解地追問道：「法律系又不是只有考試這一條路而已？許美麗又何必這麼死心眼？」
小蓮子說道：「那是因為你剛畢業，你還年輕，還不知道我們法律圈這條路，可是執照勝於一切的。通不過考試，沒有執照，你連法律大門都進不去。尤其對美麗來說，她為了考試吃了很多苦。」

小雅問：「發生什麼事？」
小蓮子遲疑了一下，然後又接著繼續說了下去。

「美麗在大學有一個男朋友，兩人是系上班對。兩人感情已好到，一等兩人考上，就要論及婚嫁。她男朋友不用當兵，所以畢業當年度就考上三榜了。美麗沒上，她男朋友起初還願意支持她，幫她打氣和幫忙她準備考試資料。後來可能是當了律師後，視野和環境都跟以前在學校時不一樣吧！第二年，美麗男朋友娶了班上另一個同學，那個同學和他一樣同年考上律師，又是事務所同事，兩人近水樓台嘛！就這樣自然而然有了感情。他們兩人結婚，還特別選在聖誕節，聖誕節---你知道的，是我們法律系考律師的日子呢！」

小雅追問：「許美麗還好吧？」
小蓮子說：「美麗倒也厲害，男朋友結婚那天，她像沒事人一樣，照樣去考試！其實能怎樣，那兩人郎才女貌，女方又是出身法律世家，父親、母親還有一大票的親戚朋友，不是法官、檢察官，就是律師。美麗曾經自嘲說：哎啊！自己怎麼比，都沒半點勝算啊！真不知道志偉當初怎麼會喜歡我這落榜生的呢！」
小雅問說：「那美麗後來是終於看開，對這段感情放下了吧？」
小蓮子：「美麗不肯多提，依我看是沒有。要不然她不會經過這麼多年，還拼命想考試。一開始美麗或許是出於理想抱負去參加國家考試的。他男朋友林志偉移情別戀娶了別人後，美麗像是要給自己洗刷什麼污點似的，更是發瘋似地拼命的K書！就是這麼不要命的拼命，才把身體給弄壞掉了。」

小雅又和小蓮子聊了一會，並約好美麗出殯當天，兩人要一起參加美麗的公祭。回到辦公室，小雅不自覺從書架上抽起美麗留給她的那本訴狀例稿。這本冊子，詳實紀錄著美麗十二年來用心投入工作點點滴滴。美麗所寫的訴狀用字簡單，精確，法律引據十分詳實。以美麗所寫訴狀來看，誰都不容否認美麗法律的實力，絕對在水準之上。

老闆吳律師也曾不只一次向小雅稱讚著美麗的工作能力和專業素養。但是吳律師稱讚半天，最後還是會很惋惜地冒出這樣的話：「美麗啊！什麼都好，只可惜考運不好，就只差那麼一張執照！」

同事務所打字小姐美華和美麗兩人多年來在同一個屋簷下朝夕相處，兩人情同姐妹。說到美麗，她就搥胸頓足淚漣漣說道：「這個美麗離職時只跟我說她要去考試，對於得病的事一句也沒提。害我連一句再見，都來不及對她說。」

美華因為聽到美麗噩耗太過激動，上氣不接下氣說不出話，停了好一陣子，才又接著說道：「我早就看她有點不對勁，今年初以來，她一直咳個不停，臉色蒼白像個死人一樣。問她怎麼了？她直說是感冒，沒什麼關係。我要她多休息，她說快要考試了，她怕復習進度趕不上，不能休息。沒想到，唉！好好一個美人胚子，找個好人家嫁了就好了！非得考什麼試，讀書讀到身體都弄壞掉了。」

小雅怎麼想都不明白，美麗人這麼好，又這麼用功，工作表現又如此傑出，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這樣的優秀的人，會考不上國考？是我們國考出了問題？是我們法律教育出了問題？還是我們的國家社會需求，根本消化不了每年近千名法律系畢業學生就業需求？

小雅以前曾經聽過學長說過一則B君故事，B君畢業自某名校，聰明有才華。B君從法律系畢業後，就全心投入考試。但B君從二十幾歲，考到近四十幾歲，足足考了二十年還是考不上。後來B君大學同班同學H君從國外學成歸國，當上大官。H君因為言詞犀利，個性鮮明，馬上成為媒體寵兒，常常上煤體曝光，紅透了半邊天。B君像是受到什麼重大刺激似的，在當年律師放榜次日就跳樓自殺了。遺書上只短短寫著：「一事無成，無顏見江東父老！」

小雅聽到這樣的故事時候，直呼：「太扯了，怎麼可能嘛！」
直到說的學長指證歷歷，還拿出不知哪找來發黃的一則社會新聞給小雅看，小雅才相信這則傳說，原來是真人真事。
此刻活生生美麗的故事，親眼所見，親耳所聞，就在小雅眼前發生，小雅更是悵然若失。

「美麗啊！美麗啊！你好傻！難道法律系學生只有考法官、檢察官或律師這條路嗎？」小雅在美麗告別式上，對著美麗清秀好看相片這樣大聲吶喊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