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忘了今天是情人節。夜街，瀰散著嫉妒的香意，連街邊的霓虹也像極了情人腕上鑲著的珠寶，流麗而動人。伽豪一個人騎著單車，慢慢的挨著行道樹向前方游動著，越走越慢，那是種甚至跟不上自己心跳的速率。
好忙的工作，埋在辦公堆裡是察覺不到外界的變化的，提前的下班，這個世界竟像已經流轉了幾十年一般，忽然無所事事的想起寂寞來。
「伽豪啊，你的手機落在家裡了，要不要下午給你送公司來？」媽在電話那頭總是很嘮絮。
「對了，還有，偉健給你掛手機，說改天請你一起去吃火鍋，你們都有快幾年沒好好聊聊了，他春節結婚了，買了寫意人生的....」
他很快就能猜出她接續的語調，底下說不清是歎息還是羨慕。
元祖邊上的那家火鍋店，蒸騰的熱氣遮住了大半面落地玻璃，裡面座無虛席，每一桌都獨立的成了一個世界，是纏綿的笑語令所有人頰上染滿紅暈。今天是要訂座的，他突然想到。
蹬車的速度明顯慢了下來，空氣中散不了的香味穿過人擠人的肩，為什麼這個世界總是拉著你快奔呢？情侶們依然悠悠的牽著手走過身旁，帶著甜蜜的侵擾，尤其這個時候，反而不會覺得愛情是一種經濟效益遞減的活動，特定時刻它也會有儲質效果。就像偉健他們現在的生活是相當幸福美滿，一旦現實的成分變得太過累贅，每一段時間，他們都會共同去嘗試新的探索。
突然覺得創造情人節的人一定很懂得變化中的愛。
可是，伽豪不知道，下一個路口，距離自己的愛情還有多少公里，他的生活永遠是波瀾不驚的。
二、
窘意孤單的一晚。深夜醒來，是被外面尖銳的車喇叭聲攪亂的，一聲過去換來是連綿不斷的此起彼伏，像被打的狗，嗚嗚叫嚎，在寂籟的夜空刺入內心。
伽豪也睡不著，乾脆坐起身翻看手邊的書報。
真的什麼都變了，以前小時候住在陌巷的木樓上，每天子夜醒來全然不曾是噩夢，也沒有刺心的噪音。反倒是可以清晰的聽到航輪的入港鳴笛聲，印象裡的陣陣笛音，或疏或續，總是唏噓的感到有人歸來，有人離去。古運河其實還遠在數公里外的地方，可在那個背景聲很單一的年代裡，那聲音是沁入心扉的一種呼喚。
是不是哪家的兒女又要踏足遠涉的長旅，或者是思念的親人今晚的一班航船剛抵達？懷念那每一聲進入運河港傳出的汽笛，讓清醒者能聽到它的呼喚，卻不致於中斷了夢鄉者的甜蜜。
現在要分辨那熟悉的汽笛聲早已是很渺茫的事了，這座城市有了她更多的變化和聲，一公里內的聲響都模糊了，更不必談心靈的回音了。在暗夜裡飄搖著的到底是什麼，伽豪也漸漸的聽不清了....
三、
惺忪的清晨，沒想到偉健已經到了門口。
「伯母，你早啊，伽豪起來了嗎？」
「他今天不用去公司，正好你們好好聊聊，伽豪他還在屋裡呢。」
偉健真的變了很多，是幾年的兵旅生活使他變的更穩健剛毅了，習慣的短髮是他喜歡的裝束，微笑只是在瞬間掠過他的眉梢而已，自命為他的朋友的人，也只能看到他的一部分，他對別人不隨意張揚。
「好像隔了一個世紀。」他笑著。
「我錯過了你們的佳期，是該罰的人。」伽豪說。
「沒什麼的，你還好吧，聽說公司挺忙的，伯母經常怪你很晚回家。」
「是啊，想找個空間總是很難。事業成就，難免愛情落單的，這是定律。」無奈的表情，以示解釋。伽豪拿出鐵觀音和茶具，踱到了另一頭去了。
「服了你，什麼都可以跟規律扯上關係。」偉健坐下了。
「我才服了你，追到手這麼好的女孩！」
「你怎麼不說說你自己，有心上人了嗎？」
「心上人是只能放在心上的，當然不能說出來。」伽豪轉過頭偷笑著對著好朋友。
瞪了他一眼，偉健嚴肅了起來：「我還是那句話，喜歡就要鼓起勇氣，機會要你自己用心留住的。不過，你的性格我也瞭解。」
伽豪似乎是知道他沒說下去的話，轉過話題，「聽說你們買了寫意人生的樓盤，那裡貼近古運河，環境還不錯的。」
「就是掛牌的期房，也是阿惠相中的。蘇州的房價變的真錯愕。」
「我還是不喜歡變化，」伽豪說，「坦白說，也許我是麻痺的動物，複雜的變化讓我的幸福中止了，每天都埋葬在辦公堆裡，周圍的一切都在變幻奔走，可總覺得與己無關。塗鴉是容易的，可真正的思考空間是更開闊了還是縮小了呢？」
「一件將軍的鎧甲只是鎧甲，並不是將軍。剝掉鎧甲，將軍照樣呼吸，沒有任何的改變。」偉健道，「殺掉將軍，鎧甲依舊存在。」
「表面與內質，是可以單獨分開的。這或許不是很好的比喻，服役這兩年，我也是帶著相同的糾紛與衝突。你知道，讀陸軍學院一直是我的目標，真希望生活能倒回去，不管從什麼地方開始都行，使我可以盡情的去花時間奮鬥。」偉健啜了口茶，「有些事的確如你說的，我們總是缺少空間，一些靜謐思考的空間。」
「所以說，鎧甲也不代表形式，它可能純粹是一種方向或辭藻罷了，為自己找尋某些象徵。」伽豪若有所思的樣子。鎧甲裝點的得當，增加將軍的威武氣魄，否則過而不及，反成了一份多餘的華飾。
「什麼時候我們再去吃火鍋？」偉健亮出他的豪爽。
「那要看你們什麼時候有空嘍，」伽豪也笑了，「記得要早一點訂個空位，火鍋店的生意總是爆滿的。」
四、
暖暖的空氣裡充斥著高湯鮮美的滋味，食物在滾滾湯水中浮沉。想到了那個熱騰騰的火鍋，伽豪好像已經鑽出了煩擾的工作堆裡，記得以前和偉健兩個人總是在四處走訪古城的火鍋店，嘗試著各樣的火鍋組合，偶爾的周休便吆喝同學們開個火鍋會，那是很多年前的記憶了。
滴滴滴，手機響了，是偉健的打來的，那頭夾雜著雨聲和音樂聲，「還在公司嗎？告訴你，我們的新店已經裝修的差不多了，就等你來觀光了。今晚忙嗎？」
「你們開了什麼店啊？」
「火鍋店。」
「真的？你怪神秘的...」伽豪很懷疑似的，「服完役回來在忙什麼你都一直隻字未提，原來你和阿惠另有隱情哦！」
「哪裡，最後一步工作是你幫著完成的，名字我昨晚想好了，就叫『空位』。開在我們以前常去的那條小巷子口，幸好那裡沒有被規劃走，相信幽靜的環境不止你一個人鍾愛。」
「那太好了，老闆！每個晚上你都幫我訂個空位，屬於我一個人的，可以嗎？」
「沒問題。我就擔心你獨飲寂寞醉爛在我這兒。」
「我只是想找回些空間而已，記得我已經跟你預訂嘍！」伽豪欣然的說。
五、
菊香火鍋的暖意環繞著小屋裡，繞過布簾、窗口、古老的雕花、以及沉重的心門，伽豪的思緒彷彿靜靜的在期待著，同時也將心裡的火力開大，將感情加熱至沸騰。
攝影/ 王耀東 2002年《沒有名字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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