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海光教授：一個真正的自由鬥士
民國58年9月16日，殷海光教授因胃癌病逝台大醫院。在紀念他去世35年前夕，我希望以這篇短文，追悼一個真正自由主義的捍衛者，中國讀書人的典範。
殷海光（1919-1969），湖北黃岡人，出生於一個經濟破產，思想新舊揉雜的大家庭，父親、伯父都是讀書人。少年時值五四和北伐後，喜談理想，對國家社會前途有熱切責任感。求學態度任性，初二時曾輟學八個月當食品店學徒；高中時，熱愛真理、好辯，喜歡讀邏輯書，高二譯Champsman & Henle合寫的The Fundamental of Logic，1936年1月譯成。（當時高中學生程度令人咋舌！）高中畢業，到北京，擬入清華大學，因故不成，遇金岳霖、沈有鼎、熊十力等學者，指導他學習邏輯，哲學；抗戰軍興，暫返鄉。
1938年，聽熊十力教授的勸，他去昆明；秋天，進入西南聯大（北京大學、清華大學、南開大學合併）哲學系，在那兒渡過七年，得哲學碩士學位。聯大學風鼎盛、自由，「真理之前人人平等」。抗戰末期，參加青年軍，赴印度受駕駛訓練不及格而遭遣返。抗戰勝利後，在南京金陵大學教書。
國共鬥爭時，以知識分子為文與共產黨周旋；寫文章鼓舞國軍士氣。所以，國共和談時期，他名列共黨「文化戰犯」第十八名。他一生熱愛自由、真理、友愛、正義，是中共死敵，獨裁者的最恨。
1949年6月來台，到台大，由講師幹起。第一學期就當105人，傅斯年校長問他給分標準為何？他說根據北大、清華的標準，校長沒有話說。他把期末考後到他家要分數的學生趕走。但是，如果要談學問，他絕對歡迎。不久，他就成為台大最受歡迎的老師。他教導學生要有獨立思想，讀書人不要依附權勢。他教書也不忘自我進修，常旁聽他人（包括他自己學生）的課，有「心理學」、「希臘史」、「數理邏輯」等，不斷譯述、寫作。
下面這個部份轉載自瞿海源教授著《努力追求自由》一文（1999，瞿教授是澄社社員，紀念殷海光先生學術基金會董事長）
殷海光先生逝世三十週年，許多人可能不知道殷先生是何許人也，但在臺灣思想界和自由主義發展上，殷先生是一個有重大而長久影響的學者。 殷海光不是一個很活躍甚至是有活動力的社會或思想運動的領袖，他只是一個小圈子學院知識份子較有影響力的學者。親身接觸先生的人數有限，但在戒嚴威權控制的社會政治環境中卻發揮了種子性的作用，那種不是很成熟也不是很完整的自由主義和實證主義的精神卻慢慢地發生促成改革的力量。
在特殊壓抑的環境裡，這種不是運動的運動還是值得注意和深入探究。然而這種領導不強，組織薄弱甚至根本不可能有組織的知識份子活動，卻仍然會發生作用。執政當局看似嚴密得滴水不漏，實際上卻漏洞百出。當局也無法在六○年代直接以監禁等嚴厲手段相逼。結果就只能以防堵的方式，儘量減少殷海光對校園和社會發生影響的機會。其實這種防堵在整個變遷乃至民主化過程來看，也可能有一種幫助擴散的作用。
殷海光被迫害並沒有引起社會的注意，因為是在一個戒嚴最有效統治的階段。殷海光被迫害的經過大體上是，除了由於參與自由中國半月刊及言論上有明確的反執政當局色彩而長期遭到監視及壓迫外，具體來說有下列幾件大小事情，可以串起來作為了解殷先生被迫害的整個輪廓。
在一九六○年時，先生發表「學術自由在台大」一文於自由中國。報導評論先生為台大華僑青年撰寫「人是不是人」一文，台大當局不許刊登。後來又有一封給雷震先生的公開信，指稱「台大大致有百分之五十學術自由，其餘各校則慘不忍聞」。
七月，發表「我對於在野黨的基本建議」，對李萬居、高玉樹和雷震等籌組新黨提出建言，九月為自由中國社論執筆認為新黨的成立是順乎潮流抵擋不住的。到一九六三年，易社強在英文中國季刊」（China Quarterly ）發表「台灣的政治」一文，隱然推崇先生為台灣自由主義思想的領袖，引起徐高阮、胡秋原等人惡意抨擊。一九六五年年底出版「中國文化的展望」，但半年後即被查禁。
一九六六年當局發動大專院校教授發表「給美國人民的一封公開信」批評費正清等人，有關方面要先生簽名支持，先生認為宣言內容幼稚可笑，作為一個自由人，他不被人牽著鼻子簽名。六月，毛子水要先生放棄國科會補助申請。先生被迫去函國科會撤銷申請。八月，教育部函台大稱擬聘先生為「教育部教育研究委員會委員」，以迫使先生離開台大。月底，台大決定形式上維持先生台大教授身分，但停止授課，並在次年七月終止在台大的教授職。先生處境愈來愈惡劣，但堅持「只要活著一天，便努力追求自由、真理、正義和友愛」。【Captain：當年國民黨真狠，對付一個讀書人的手段，還有什麼比不給教書、講學更殘酷？】
到一九六七年四月先生罹患胃癌。七月接到台大續聘，仍不准授課。一九六九年六月癌症復發。九月初病重無力起身，十二日進台大醫院，十六日病逝。在病中，表示「一方面我跟反理性主義、蒙昧主義、褊狹思想、獨斷教條作毫無保留的奮鬥。另方面，我肯定理性、自由、民主、仁愛的積極價值，我堅信這是人類生存的永久價值。」
殷海光語錄：（摘自陳鼓應編《春蠶吐絲》）
1.我是五四後期的人物（a post May-Fourthian），沒有機會享受五四時代人物的聲華，但卻遭受著寂寞、淒涼、和橫逆。
2.傳統不等於保守。傳統乃是代代相傳文明的結晶，知識的累積，行為的規範。傳統是人類公共的財產，為每個文化分子事實上所共有。
3.英國牛津大學的導師制，師生長期在一起，才能得到真學問，像今日台灣的教學法，上課猶如流水席一般，來也匆匆，去也匆匆，真是鴨子背上潑一瓢水。
4.台灣的知識界，學派成見極深，但都沒有學問的成就。讀書人的心思，常常拘鎖在芝麻綠豆的事情上。精力和時間常常浪費在無謂的爭吵上。
5.這個世界技術化越來越強，而人的道德理想卻越來越敗壞，人的心靈卻越來越萎縮。唉！真令人焦慮！
6.凡是以博士、教授一類的頭銜沾沾自喜者，都是不足掛齒的人。
7.沒有自己的思想的人，只能算一團肉，一團肉便做成什麼都可以。
8.知識分子要有human concerning為其推動力，如果沒有人類的關切心，就如同沒有情感的機械。
p.s 今天(93.9.9)中國時報報導:
最新一期的「南方人物週刊」以五十二頁巨大篇幅，登載了「影響中國公共知識分子五十人」的長篇專題。文章指出，這裡定義的「公共知識分子」，必須是具有學術背景和專業素質的知識者、對社會進言並參與公共事務的行動者、具有批判精神和道義擔當的理想者。其中包括李敖、羅大佑、龍應台、侯孝賢，以及「台灣民主運動先驅」殷海光五位台灣的知識分子。
文章介紹殷海光因為懷抱自由主義思想，早年與雷震、胡適創辦「自由中國」，被稱為「台灣最有影響的知識分子、無數學子的精神導師」，「生平致力於以西方的自由、民主、科學、理性精神改造中國傳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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