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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04-01 14:28:49| 人氣18|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回 鄉 偶 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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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天晚上從居住的濱海村落搭車返回台北工作。

我必須步行八百公尺,才能抵達濱海公路上的車站。和父母、祖母道別後,我在六點四十分出發。附近的鄰居敞著大門,燈光和電視的聲音到處流洩,走在樹影幢幢當中,那種感覺彷彿你還沒有離開家;陪我一起走過時間的人還是相同的面孔,他們老了,我變成熟了,更年輕的一代正在後頭急起直追。鄰居見我走過,都會親切的問候一聲「上台北啦」!

途中會經過了一片綠油油的稻田,只要稍微靠邊走就可碰觸到結實的稻穗,這些都是鄰居叔叔伯伯的耕地,如果在白天遇見了他們,他們會摘下斗笠和你打招呼,晚上的時候,只在黑漆漆的田裡看見一隻隻漫天飛舞的螢火蟲和唧唧不停的田蛙;如果沒有蛙鳴、沒有風吹動稻子的聲音,絕對安靜的時候還可以聽見遠處麻黃林外的海濤聲,稻田距離海邊不過三百公尺遠。十多年前,馬路還沒有鋪上柏油,刺人的碎石塊和黃泥和在一起,我們光腳習慣了,竟可以在石塊上面蹦蹦跳跳,毫無疼痛的感覺,每逢雨天,幾十雙小腳就在泥地上打起仗來;兩旁都是野生帶刺的矮林頭、野草莓、五節芒和其它不知名的草,野草莓是我們的零嘴,五節芒裡的蜂窩則是我們練習戰鬥的目標,常常在對蜂窩突擊後,被成群湧出的小蜂螫的渾身紅腫,回家後得想辦法掩滅痕跡,如果僥倖獲勝,有人就拿著蜂窩回家養了起來,這類小蜂沒有多少蜂蜜,純粹只是好玩而已。此刻走在這條路上,兒時的記憶仍不時穿透皮鞋,輕敲著我的腳底,臉上也有被小蜂螫咬後的灼熱刺痛。

  走過大片稻田以後,接下來會經過一塊墓地。墓的的面積超過一甲,覆蓋了滿山遍野的芒草和灌木矮樹,新墳或是舊墳多數隱沒在比人高的野草中,只有路邊幾個墳,守衛似的監視每個往來行人的角步,每次晚上經過這裡,一顆心還會忍不住噗通噗通地跳,不時翻過身看看有沒有「跟隨者」,白天還好,總是有個太陽可以壯膽。念小學的時候,若和同學結伴經過這裡,囂張得管他什麼妖魔鬼怪,但一個人放單了,經過墓地時,因為自己嚇自己,跑得像遇鬼了似的。面對死亡,年輕的生命總是無法戰勝因不了解而產生的疑惑。當時,在我們這群小毛頭之間流傳著鬼魂或鬼火的謠言,我們也以為某某同學翹家時,最有可能的去處是這塊墓地;想到這裡,我不禁笑了起來,這不是很矛盾?我們最怕的是這塊墓地,卻又認為它是最好的逃家藏匿地點?

到墓地一半路程,就岔開成Y字型的二條路。Y字型右邊會經過多年以前就讀的小學,Y字型左邊則經過我們村落的信仰中心--媽祖廟。穿過羊腸小徑的住家後,左右二條路合而為一,可以抵達車站,Y字型左邊穿過媽祖廟的距車站較近。念小學的時候,走Y字型右邊的路,途中會路過小學同學家的養雞場,這個養雞場可是小有名氣,不僅幅員廣闊,鄰近幾個村落的肉雞也全由它供應,但當時我們最關心的是裡面的建築物,外觀上氣派裝嚴,裡面情形雖然我們不得而知,但由住在那裡的小學同學日常的衣食住行,我們已略知一二,小學同學平日出手闊綽,手裡常是冰棒、豆干之類的零食,惹得我們口水經常往肚裡吞,小小心靈生出了得不到的悲哀感。小學同學很高,後來遇到他時更得仰起頭和他說話,他有一個長人家族,經過他家門前時,常常看到好幾個白髮蒼蒼身形高大的老先生在養雞場散步或者交談,老先生是小學同學的祖、叔祖,說的話和我們說的客家話不同,怪腔怪調的,反正當時也聽不懂,五六年級以後才知道,他們家是山東人。幾年前,當我還在台北念大學的時候,有一次回家聽家裡人說養雞場拆了,經反覆追問,知道因土地產權糾紛,所以不得不拆掉,小學同學一家人也搬走了,養雞場至今仍荒蕪著,昔日雄偉壯觀的建築和高聳的圍牆傾倒在叢生的野草中,偶爾經過時,會突然生出一種往事已矣的悲涼。有一次在中壢街頭碰到高大的小學同學,和他在他合資經營的咖啡店裡聊了一個下午,他們家已不養雞了,全家人住在楊梅,但談到養雞場種種和小學時光,我們都有不勝欷噓的感覺。

  這個晚上,我走了Y字型左邊的路。還沒抵達媽祖廟就聞到陣陣的屎臭味和豬嚎聲,有一度我非常懷疑,為何在Y字右邊經營了一家養雞場,左邊則設了一個大豬圈,豬圈旁還有一個養魚的大池塘?後來想到是不是有媽祖廟在旁邊庇佑,人丁平安不說,六畜當然興旺了!豬圈也是鄰近村落的豬肉來源,和豬圈老闆只是點頭之交,但我知道父親跟他很熟,十幾年前家裡抓神豬時,也是向他訂購的。養雞場關閉後,這家豬圈毅立不搖,只在今年的口蹄疫肆虐時才稍受波動,看見老闆親自開著發財車挨家挨戶的販售豬肉,等到風波一過,老半闆又在池塘邊釣魚優閒地殺時間。豬圈過去沒多遠就是媽祖廟了。

如果對十幾歲的時光仍有回憶的話,關於媽祖廟的種種就佔了回憶的一半。一年春秋兩季的二次小型的媽祖廟會,加上七月中元節的大型祭祀,在這個小小的濱海村落中,是除了農曆年以外最慎重不過的大事。尤其在中元節的時候,祭祀活動最熱絡,幾乎家家戶戶都準備了豐盛的牲品,誠心誠意向媽祖祈求來年的舉家平安。每隔六年的中元節建醮活動,更使全村人心緊繃,早在那年年初就開會討論相關籌備事項和推選重要工作幹部。建醮年的重頭戲當然是神豬比賽,每個家庭幾乎都有一隻或大或小的神豬,小隻的當然只有陪榜的份,顯示了養豬戶獻神的誠意,大隻的除了誠意,也隱含了各戶之間的鬥智和鬥力和比面子的意味,飼養神豬期間耳聞不斷,經常聽說有些飼主在飼料裡攙金粉,或其他使神豬在秤重前夕「一夜之間」變重的秘方,也聽說有些飼主在秤重前夕神豬暴斃,緊急花了台幣數十萬元向鄰近專養神豬的豬圈買神豬。民國七十二年,我就目睹了一場空前的神豬比賽,由於家裡也養了一隻,而且似乎有「奪牌」的希望,我緊張的騎著腳踏車,跟著秤重人馬挨家挨戶的探查戰情,並隨時向家裡報告,我知道父親是坐立難安的。後來結果揭曉,我們家那頭得了七等,那一年破例的選出了十五等,許多重量級的神豬還排不上榜,中元節晚上,我在人聲頂沸的媽祖廟廣場守著神豬,守著歡樂的童年,守著長長六年才來一次的繁華盛會,對於即將逝去的繁華時光,我毫無憂愁,只是滿心期待下一個六年盛會趕快來到。我沒想到的是,當一個個的六年來臨以後,長大的心情看待這一切是如此的不同,繁華已不復繁華,時空已不復當年的時空。此刻我踏在空蕩的媽祖廟廣場上,回憶著過往的萬頭鑽動,震天叫聲。微弱的燈光從廟門縫裡滲出,年高的媽祖此刻在沉睡呢?還是以她慈祥的目光注視著被她庇護達二十餘年的我? 試圖從我身上找回當年的繁華盛景?

  我穿過媽祖廟後面的小巷抵達公車站,七點整,距公車來站的時間還有二十分鐘。車站旁是一家開業很久的雜貨店,店老闆小時候幫我打過針,後來才知道原來他是一個密醫,心裡有點恨他拿別人的生命開完笑,幾年前聽說他中風,心裡的那股怨恨感突然消失了,反而很想一睹他現在的模樣。不需要翹首祈盼,他就坐在我身旁,「若有所思」的看著我,看著前方,昏暗的燈光中,我無法判斷他的行動是否不方便,但我可以確定的是,他比從前老了很多,不像當年穿著白衣時的「英俊醫生」模樣,他也不認識我。星期天晚上,南來北往的車輛在沒有紅綠燈的濱海公路上狂奔,除了唰唰而過的車聲,只有雜貨店裡隱約傳出的電視聲音,這許久的沉默被一聲來自店裡的女聲打破,老闆娘要他把車開進車庫。我見他「哦」了一聲,駝著背緩緩拖起步伐走到墨綠色的車身旁,這時我才發現他的手顫微微的開了車門,這些是中風留在他身上的痕跡,也是時間在他身上劃下的刻紋。在這個濱海村落到處可以看到時間肆虐後的遺跡:中風的店老闆,二線道變成四線道的筆直馬路,國小的圍牆加了又加和圍牆後消失的小眷村,媽祖廟前空寂的廣場,廢棄的養雞場,離開的人,逝去的人,還有關於這個地方的我的回憶。時間改變一切,回憶使人蒼老,但也讓人覺得不曾虛度,覺得有根。

  七點二十分,公車的車前燈遠遠的打過來,照亮了前方的路,我登上公車,坐在最後一排位置上。公車加速疾馳越走越遠,我心裡默默的想著,「再見了,我的回憶,下個週末再回來看妳!」
  

台長: 昨日 今日 明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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