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不過才傍晚六、七點鐘，外面街上卻已經少了很多遊客，好像遊客都「下班」走了。這時的我是住在雅典市區的小旅館裡，而且到後來前後總共住了三個多星期。
走出旅館，想去附近看看遊客離去之後的情景。這一帶是遊客必到之處，廢墟遺址、古市集等名勝都在附近，轉過街角已經是遊客摩肩擦踵的觀光街，各種紀念品店舖林立，餐館露天座擺滿門外人行道上。然而這時卻見到那些夥計的速度放慢了，不再像白天遊客滿座時那樣，猶如上緊發條的機器人，忙著穿梭在飯桌和廚房之間。
我見到餐廳的廚子坐下來休息，一臉鬆了口氣的表情。夥計在清洗路面，節奏帶著悠然從容。慢慢散步走過商店街，有些店舖已經在準備打烊，感覺好像在看鄰居做例行之事，不再像看做遊客生意的商店。
傍晚時的空氣帶著春寒，加上黯淡的天色，卻更適合廢墟場景，添了寂寞寥落之感。我沿著沒有遊客的空曠小街慢慢走著，看著鐵圍欄裡的殘垣斷石，看著很多懶洋洋趴在廢墟牆頭的貓，還有盛開的艷紅野花，很難想像幾千年前這裡曾是熱鬧的市集、住家，一向只透過圖片見到的古蹟，此時卻像平凡可親的「生活環境」，我想那是因為我有機會天天看它們之故，如果是匆匆到此一遊，只拍了張照片就走了，它們在我心目中依然會是高高在上的千年古蹟。
同一個地方，走馬看花而過，或者駐足逗留一段時日，感覺就完全不同了。即使是行程匆匆，如果在同一個城市待上三天，那個城市在印象中便會完全改觀。也許，第一天的驚艷會逐漸淡去；也許，更加體會到深入的內在美。
雅典，不是這兩者，它是個始終讓我感到沮喪的醜陋城市，但是卻不時在某個角落找到一點小驚喜。
走在人行道上，地面常常是破碎、高低不平的，不小心扭到腳、天雨路滑絆倒是常事，連騎樓也是這樣，往往讓我想起台北某些地方。開車的人橫衝直撞，有個店老闆告訴我說，希臘死亡率最高的是交通意外，不是抽菸得癌症，因為人人都愛開快車，逢年過節公路上死的人更多〈這讓我想起義大利〉。雅典的交通情況又讓我想起台北。街上看到很多汽車都是車身骯髒又有撞凹痕跡。計程車卻難找的要命，還要與人共乘，司機敲遊客竹槓是出了名的。
才建成不久的地鐵也只有一小段，地鐵站的建設只能用「基本」二字形容。坐在車廂裡，列車行駛時，噪音大到根本聽不到坐在旁邊的人跟你說什麼。公用電話雖然算便宜，但經常故障，沒有故障的就有很多人排隊，有些人講公用電話是不理後面有人排隊的，愛講多久講多久。於是打個電話跟人聯絡，便可能要走好幾條街！
可是這個城市居然要承辦奧運！連很多希臘人都老實承認不知道政府怎麼可能做得到？因為一點也沒有動工整頓的現象。不要說規畫經營方便遊客的事宜，連比賽場地的準備也沒有開始的跡象。
可是不要怪雅典人，雅典沒有多少真正的雅典人〈好像台北市，真正的台北人比例不大〉，絕大部分都是外地來的，還有很多合法和非法移民。所以只能稱那些人是「雅典的人」，而不是「雅典人」。直到我離開希臘，總共只碰到過三個真正的雅典人：只有一個是在雅典開店，其他兩個卻是分別在外島和渡輪上的工作人員。我笑著跟他們說，難怪在雅典見不到雅典人，原來都到外地去賺飯吃，外地人卻又湧到雅典謀生！不過話說回來，在其他希臘人心目中，雅典人是自視很高的，看不起其他地方的希臘人，但我接觸到的這三個人，儘管其中一個還是老水手，卻真的給我溫和「典雅」的感覺，不像很多我所見到的希臘人那樣粗魯無禮、狂傲。後來才發現，希臘人其實頗複雜的，每個地方的人都不太一樣。我想唯一共通的地方，可能就是他們都以身為希臘人為傲。
然而，走在高低不平、地面破碎、污穢的人行道時，忽然嗅到一股花香，抬頭一看，人行道上那些不起眼的橙樹開花了，白色的橙花飄散出芬芳，為我帶來了驚喜。
商店街上傳來樂聲和歌聲，循著聲音找去，來到一家二樓咖啡餐飲店，裡面坐的都是希臘人，不是遊客。幾個男人負責彈奏樂器；其中一個彈奏布祖基琴〈bouzouki〉，另外有彈吉他以及打擊樂器的，三男一女，女的主要負責唱歌，音色高亢、激情，隱隱讓人感受到民族性中的烈性。客人看來也都吃喝的差不多了，可能已經在那裡混了整個下午，不但聽唱歌，也跟著唱，真正堪稱陶然共樂。我還見到有個女客人更本事，一手持大叉和大匙羹，卻不是學餐館裡要幫客人夾菜的夥計，她是拿那兩件餐具當樂器，跟著音樂敲節奏，而且只用一隻手！
我點了一小壺白酒，坐下來聽布祖基音樂。酒送來時，裝在像個漱口杯似的彩色鋁質酒器中，不是玻璃的，後來才知這是很典型、很平民化的酒器。下酒的只有橄欖和乳酪，因為廚房已經收工了。
沒坐多久，那家店也要打烊，才不過八點鐘呢！當然，別的地方的營業卻才開始，尤其是那些做晚餐生意的餐館，八點才開門的。
雅典也有迷人的一面。但是我很同意這說法：你不會對雅典一見鍾情的，可能要多見幾次之後，發現到生活中迷人之處，你才會喜歡雅典。的確，雅典以及雅典生活的表面都讓人充滿挫折，但是隱藏在生活深處的某些韻味，卻讓你看到千百年流傳下來的蘊藏。
文章定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