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尚未作出最後決定並猶豫於吃早餐或上課之際,有一名女孩子踏上了四格台階,原本我獨自守候的後門小台地成了二個人的世界。
我瞄了她一眼,但發現她注視著我時立刻又轉眼望往別處。
我知道這名女孩子,那是前天才發生的事情。
那天午后,當我從舊校舍走回新校區系館的路上時看見了一名女孩走入巷內,她大概是在沈思事情吧,我眼睜睜地看見走路不專心的她撞到路旁的電線桿,只見那名女孩子疼痛萬分地蹲到地面並閉眼撫額,過了一陣子,她恍若想起什麼事突然又狼狽萬分地抬頭東張西望,我當時錯愕地站十步之遙的前方,她拭去眼角的淚光後緩緩站起,眨著眼睛注視我一會,其後佯裝無事般走入圍牆內的一棟老舊公寓。她關門時猶覷我一眼。
居然這麼碰巧,今天又遇見她。
這間學校就是這麼小,往來的人們一整天下來說不定錯肩好幾次。
樹木青青,校園內的每棵樹我都佷熟悉。
舊校區的環境經常讓我想到保羅克利(Paul Klee,1879-1940)《南國庭園》那幅作品,那是一塊充滿奇異色彩的拼貼繪圖,因為保持了一段距離,視覺的想像並無焦點,有時可以看見樹,有些可以看見行人,有時又可以看見建築,即使此時我恍若置身其境,眼見為憑的事物無比具体,但卻又隱約有些無法掌握的東西說也說不清楚。
“現在幾點了?”
我嚇了一跳。二人安靜地站在小台地約五分鐘之久,她突然打破沈默,像個路人般問時間。
我看看手錶:“九點廿分。”
“謝謝,我本來想跟著你進去才不至於引人側目,結果你一直站在這裡。”
她想搭順風車。
是呀,沒有人會笨到像我上次那樣出糗。
“同學,你叫什麼名字?”女孩子看著我
“我叫阿雨。”
剩下一年就要畢業了,但因為我從不參與系上或班級活動,我和很多同學仍沒有說過話,大家形同陌路。
與其說這位走路會撞到電線桿的笨拙女孩想要認識我,我感覺她現在的語氣更像風紀股長要將我的名字登記進她的黑名單裡,她該不會是擔心我把前天下午的事情說出去吧。
“我時常看到你。”
“我幾乎不來上課的。”
“我是在系館看到的,你每天都坐在同一個位置對吧。”
“你們是同班同學嗎?”我不確定地問。
“不,我是法學組的轉系生,你不認得我嗎?”
其實我在系館裡曾看過她的身影,只是從沒想過會有交談的一天所以並未特別留意,她同樣坐在系館斜對面的固定位置,經常與二三個同學低聲討論功課。
“我知道你是法律系的學生,但不肯定是否為同班同學。”
“噢。”
“那天的事我不會說出去。”
“什麼事?”
彷彿我是標本,她目不轉睛地盯著我,我一時間訕訕然不知從何說起,緘默的氣氛裡徒剩走過附近庭園的學生談笑聲。
“聽說你從不跟同學講話?”
“……沒有啊。”
“但我看你整天都不開口也是常有的事,好,那當作你極少講話總是事實吧,你不喜歡和人說話嗎?”
“我沒有不講話,只是沒什麼特別的事好講的。”
“特別的事是指什麼,天天唸書很有趣嗎?”
“百無聊賴,不有趣。”
“百無聊賴?那你幹嘛從早到晚坐在椅子上?”
“我是因為無聊才唸書的,真的百無聊賴,唸書只是為了打發時間。”
“唸書只是為了打發時間?你不會是在諷刺我們這些努力唸書的人吧。”
“你誤會了,我沒有這個意思。”
這傢伙的語氣咄咄逼人,有點難纏,我對她的質問稍稍不安。
這種路上恰巧遇到的聊天,不是應該周旋於氣候之類的公式對話比較適當嗎?
“好像快下雨了。”
她望著陰霾的天空。
我最不喜歡下雨了,只要下雨我都不想出門,潮溼的空氣讓我改變主意。
現在我想離開這間教室,我不想被雨困住。
我猶豫尋思一陣又對著她說:“我不上課了,今天很高興認識你,先走了。”
她默默地點頭,我露出再見意思的笑容,轉身就要離開。
“喂,等一下。”
我回頭看著她。
“你”,她盯著我:“真的非常沒有禮貌!”
“什麼”,我有些不敢置信:“對不起,我不懂……。”
“你一點也不認為自己做錯了嗎?”
“我做錯了?是我聽錯了嗎?”
她繃著一張臉孔:“你剛才說什麼今天很高興認識我,其實你根本就覺得認不認識我也無所謂,你這種人就像政客一樣虛偽。”
“我今天真的很高興認識你。”
“鬼扯,你知道我叫什麼名字嗎?”
我稍稍錯愕:“對不起,不知道我要怎麼稱呼你?”
像是刻意要讓我感到一股窒息性的壓力,她不發一語並緊盯著我看,時間一秒接一秒過去。蜂嗚器響起,下課了,有些同學走出教室後門,他們詫異地看著這對仍在門口對峙的男女。
我困在沈悶的僵局而不自在地微笑。
“我才懶的理你!”
神色不定,她冷冷地拋下這句話後,離去。
※ 附圖:Paul Klee《南國庭院(突尼西亞)》畫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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