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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04-30 00:39:42| 人氣101|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歸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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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繽紛的郵件,亂無章法地激怒了我的信箱。才幾天沒回來宿舍,各路郵件便橫三豎四塞滿漲紅我的小信箱。從鐵門外觀察,如花枝亂顫的瘋女人;推開鐵門,打開箱閘,變形的信件好似印度苦行僧修練著瑜珈。取出這一百零八條齊聚梁山碰頭的狗雄醉漢。一疊疊顏色迥異,功能不同的信件,告知了取件人來意。
  
  來者有善,亦有不善。許久不見的朋友捎來一張粉薔色的卡片,一名肥嘟嘟不著衣物單插一對翅膀的天使,吹奏著蜜糖色的號角,既吹來祝福,又兼替朋友催促該動念結婚的想法。而前些日子上陽明山賞夜景,本以為景過意散,沒料到竟化作形體,具體幻化為一張違規停車的罰單催繳通知。這群流浪者,凌越時間和空間而來。有的是春裝的型錄,在今夏已經稍嫌沉重冗長;有的是同樓層已遷出室友的通知單。單據晚到一步,室友早另擇良木。這群食衣住行育樂如此功能互異的郵件,皆緣聚於此,彼此締結姻親良緣。
  
  扣除廣告單,有署名的郵件中,大多數也不屬於我。翻翻找找,標了同姓為廖的共有三封,同姓不同名者又得扣除一封。簡單的直覺法,根本用不著算數。一張問候卡,一張催繳單。對於郵件,我向來因材施教,過時的請躺在鐵門後矮胖紙箱內安享天年,無用的連帶陪葬。折價卷與購物當期型錄,則順手捧回等電視節目引不起興致的時候,搭配著零食邊吃邊看。解決了易處理好分類的廣告傳單,署名不是我的信件才是最令人困擾的麻煩角色。
  
  這些幽靈信件說來詭異。地址所在的縣市、路段沒錯,樓層號碼也完全正確,唯一有疑問的是收件者的名姓五花八門,同名同姓的當然有,只是與我的筆劃發音南轅北轍。總覺得愚人節蔓延得過度囂張,這樣的惡作劇已接近萬聖節的滑稽。難道說是郵差在投遞郵件時,手掌心出汗,因而沾染複抹了另一批人的名姓,然後沒有警覺地轉拓到這些莫名其妙的信件上。
  
  我曾經將此類異形信件丟棄。可是沒有多久,就有一位陌生人按鈴造訪。起初我還以為是信件因棄置荒野或火場而修練成精,回來索命。後來查明真相,是前前任住戶,我無緣見面的學姊。據說刷卡失靈,打去銀行才曉得是由於前賬未清的緣故。刷卡成癖的學姊,刷去了理智,認為沒收到賬單就可以豪刷一生。結果卡爆人清醒,循著銀行複述的原地址模仿鮭魚回溯到了這裡。在她幾度焦躁的詢問之下,我頓時感到一陣羞赧內疚,卻以濃重歉意的鼻音說明從來沒有見過它們的出現。學姊的蓬頭散髮令我聯想到信箱中珠晃釵搖的孱弱又堅強的郵件。那些經我說出下落不明的信件,跟白色恐怖一樣,人為政治而離奇失蹤。從此,為了不背負謀殺重要通知的罪名,我總在收到這類百家姓雜陳的信件之餘,一一委婉慰留於客廳的玻璃桌上。
  
  雖然偶爾會有以前的住戶回來領取,但大部分仍然邈無音訊。老家在南部,不能往返通車,於是貪圖方便和不願家人事事掌控,就在校區附近租屋。宿舍座落五樓公寓之上,即所謂的頂樓加蓋鐵皮屋。內裡共分隔為三間窄房,任房東招貼出租。就學三年多,懶得搬離,續約住到現在,前前後後印象所及便有四組室友搬進搬出。如今包括我在內,尚餘一間沒有住人。住在這裡的人,學生居多,醫生也有,翹家的也有。冬冷夏熱,都住不久。住的越久的人,越會養成查驗信箱的習慣。一個年老色衰的宿舍地址,足足竣刻在胸口三年,信箱逐漸類似心臟孔竅,一旦發現堵住了,便立刻想通一通。
  
  有些信件的署名很熟悉,是以前室友的名字。我自然尤其禮遇地將它們擺放在比較明顯的位置,以便前室友們回來帶走。社區的管理員被聘來管理這座社區,我依戀著舊址,靜觀來來去去的人,無形中,化身郵件的管理者。通常管理員只是本分地盡該盡的職責,提領郵件的住戶吝惜記得替他們服務的人的臉。藉由信件附上的名字,我不斷揣想室友的長相和性格,甚至可以藉由信件種類辨別他們的身分及興趣。即使過去不曾與室友們攀談幾句體己話,卻利用信件重建他們曾經擦肩而過的身影,將我們之間生疏的感情重新微波,溢發焗烤的香稠。
  
  也或許是寂寞的緣故,瞥見這種信件,我不期然會感受到一股陌生的親切。宛若出嫁的女兒,回來探視窩瑟鐵皮屋多年的老母。我的大姊在我北上的第一年交了一位男朋友,三年後嫁給這位初戀男友。寄了一封喜帖給我,卻不巧正逢期末考無法到場分享大姐結婚的喜悅。只在我放暑假遇到她歸寧的時候,見到新嫁娘的侷促與不安。依照古禮,剛出嫁至夫家的新嫁娘第一次回娘家探省的舉動,稱為歸寧。
  
  大姊歸寧那天,家裡沸沸湯湯熱鬧極了。父母親自然更是喜上眉梢。母親特別為此下廚款設多道拿手佳餚。年邁的母親忙進忙出,大姐連連勸阻表示不用這麼大費周章。可是母親似乎沒有聽進去,仍舊熱汗淋漓一會兒端花生蹄膀一會兒捧出甜圓蓮子湯。客氣的程度,簡直視大姊為外來客。我不禁想起蘇青《結婚十年》中的一段話:「在寂寞的夜裡,在寂寞的床上,母家也是一樣的茫茫然呀;而且還有一種陌生的感覺,似乎有些拘束,似乎有些裝作,我也知道那是不必要的;然而仍舊不自然,難道我的母親也不能再同我親近了嗎?她為什麼要同我客氣,待我如外人呢?」
  
  大姊難道矮化成了我們家的外客了嗎?我與她,曾一起待在相同的一座母體中汲取營養;我與她的血液亦是源自於同一條脈絡。兩個姊弟共享「廖」這幅字畫,只是她成長為陰畫,而我為陽畫罷了。但那僅止於外表的差異而已。性格假如以日月為例,她那活潑朝氣的光輝即是投射於我坑疤性格的暖光。用餐席間,母親和大姊所談論的話題,也頗像兩位久未見面的摯友間倉促相逢而發生的日常淺談。話題概略浮泛在夫家的生活平面。母親疲憊而熱切的眼神屢屢企盼擊碎兩人之間橫亙的冰山,然而口頭上依舊無法深入詢問,大姊的瞳仁則驚愕且悵惘若失,彷彿伸手要抓住漂木的流民,一陣凜冽的北風吹來,寒顫得放開了手。兩人都奢望比往昔的母女身分更親密,卻在聊天的當下,顯露了太多的矜持。
  
  越是進行此種敷衍性的談天,越是凝固了彼此肉眼不見的透明水膜的厚度。大姊的五官開始模糊,逐一擠向鼻心,全部雜揉成團,像一顆由母體滑脫的濕膩細胞,滑離的過程中,幾絲黏液仍不捨地藕纏。漸漸地,她也同剝離母體那般,溜滑滾出我們共同騎乘的純真童年。我曉得,自己將不再能與她一道爬牆去玩或者是合吃一根粗皮甘蔗,更遑論相約到泥巴地裡扔泥巴球混戰了。
  
  她逐步走入其他領域,也不可能是一位女兒、姊姊的身分可以全程描述的。
  
  大姊的姓名裡,慢慢勃裂出多重人格。女兒、姊姊、妻子、媳婦,抑或是母親等零零總總的未完成式,冠上隱形夫姓之後,大姊的身分將不復往日單純了。歲月加諸於名姓上的責任,未來她將必須各次擔起。
  
  未來,大姊會有當母親的一天,從母親的體腔分割之後,她將會是下一顆等待子女切生的細胞卵。為了成就每一場融合舉措,人會把自身分配得越來越小,以便善盡所有的變化挪移。所以輕微的冷鋒,極容易寒化我們僅存的最末節氣。那麼,母親是否因為了解這傳承的不輕鬆與難堪,刻意做出這般疏離客套的舉動,以使大姊益加篤信傳承的意涵,以及明白自身應當分寄的責任。
  
  標示殊異人名的信件沉寂而無人招領。類似如此的信件該有多少?賬單、罰單、通知函,越來越多同一名姓分散於功能各異的郵件上頭。我們辦信用卡、會員卡諸如以上需要簽名的文件,孕養出許許多多迥怪的信件。在冥冥之中,我們分身無數,名字像孫悟空,拔出一撮金毛,吹一口氣散化空中,頃刻間,無數隻小猢猻替本尊進行世俗的雜務。一直到這標籤化的名字淡化了原有的單點意義,搬家以後,我們可能遺忘了還有生出這麼多的孽種。
  
  不去想起這華麗又比羽毛輕盈的名號,或者能稍稍彌補一些喪失後的悽涼。
  
  我們習慣把姓名簽嫁在紛雜的四海。偶而,它們一一詢地址歸寧,只是我們不一定還會記得當初認識的那般熟悉。

台長: 廖經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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