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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04.18　 中國時報
揭開查維茲總統之謎
◎廖美

短短兩天，委內瑞拉的軍事政變登場又落幕。被「群眾」與軍方趕下臺的查維茲總統，兩天內又被「群眾」與軍方簇擁回來「復行視事」。這是怎麼一回事？

以石油工人為主的工人聯盟（CTV）與資方聯盟，聯合進行總罷工。本月十一日，大群罷工者佔領位於首都的石油公司（PDVSA）總部。中午時分，群眾遊行至總統官邸，要求總統查維茲下台。不到傍晚，街頭群眾就爆發了流血衝突。

民營電視不斷重播群眾衝突流血的場面，並在旁白下直指是總統查維茲下令鎮暴。查維茲在傍晚查禁民營電視電台，理由是他們沒有遵守播放規則。晚上十時，國營電視被罷工群眾占領而停播，民營電視電台恢復發聲。所以，我們有理由相信，除非作好萬全的準備，駐委內瑞拉的外國記者，此時只能與當地的民眾一起收看由民營電視所提供的「最新消息」。吊詭的是，委內瑞拉的「民營電視」在查維茲上台前，一直是舊政體的傳聲筒。他們在查維茲上台後，則轉成反查維茲的主力。十二日凌晨，民營電視告訴民眾，查維茲「將自己」交給支持罷工的軍方。然後，軍方宣稱總統查維茲已辭職，由軍方看管中。我們可看到示威的群眾在街頭雀躍擁抱，慶祝勝利。旋即，遊行的領導者同時也是委內瑞拉最大的資方聯盟－飛德卡馬拉斯（Fedecamaras）－的總裁卡莫納宣誓就任總統。他在就任不到十二小時內，一口氣宣佈解散國會及最高法院，更改國號，廢除查維茲上任後透過國會與公民投票通過的新憲法，並言明在一年內會舉辦總統大選。

所以我們在十三日的早報，讀到一面倒的欣慰查維茲去職的消息－人民在軍隊的幫助下，推翻了獨裁者云云。在這個時間點，沒有一個西方的主流媒體問一個非常基本的問題：如果總統查維茲真的辭職，為什麼不是由副總統接任？

十三日中午，支持查維茲的民眾在首都暴動，有些人則部署搶回國營電視。支持查維茲的軍隊也開始準備向首都集結。當然，這些新聞極少出現在民營電視中。這期間，其實國際輿論並不支持委內瑞拉的軍事政變，其中拉丁美洲各國又因曾有慘痛的軍事政變經驗，對此事件的疑慮最深。唯有美國官方迫不及待支持卡莫納的「新政府」，率先譴責查維茲的暴行，說他在「人民的壓力」下去職，是自作自受。十三日晚上八時，國營電視播出支持查維茲的民眾佔領總統官邸的畫面。可能引爆更大而無法收拾的民怨，識時務的軍事將領又一次陣前倒戈。深夜，卡莫納任命的「新政府」官員還來不及宣誓，他自己就辭職了。留下美國尷尬的愣在那邊，拚命找下台階。

我們從拉美的政治經濟史中知道，委內瑞拉名義上大小黨林立，但基本上是兩大黨模式，而且從一九五○年代以來，經歷幾次的政黨輪替。不過研究拉美的人都知道它的民主徒有形式，缺乏實質。四十多年來，委內瑞拉的兩黨統治菁英一直玩弄的是分贓的遊戲。但是，查維茲究竟是何方神聖，使許多委內瑞拉人甘冒與軍隊衝突的危險，湧上街頭要求他復職？

查維茲在一九九八年總統大選贏得六成選票上台之後，修訂新憲法，旨在拆解原先壟斷與貪腐的兩大政黨勢力；引進徹底的土地改革政策；支助個別社區進步的發展計劃；從事教育改革，將教育預算加倍，從而提高屆齡學童的就學率；失業率在他上任後，由百分之十八降到百分之十三；他為窮人和婦女開放大規模的小額貸款計劃；改革稅制，降低逃漏稅；整肅貪污，將法律系統現代化。這些看起來民主的作為，怎麼會造成委內瑞拉「市民社會」的不滿而起來反抗呢？

仔細瞧瞧這些西方媒體描繪下的「市民社會」份子，我們發現他們是工會聯盟代表、商業部門領袖、既得利益教會、傳統保守軍方與舊媒體勢力。老實說，這次政變尷尬的不只是美國，還有一大堆知名的國際媒體，因為他們錯解委內瑞拉的「市民社會」與民間媒體的本質。

查維茲在九八年的總統大選以壓倒性獲得勝利，並不是天外飛來。試想人口只有兩千四百萬的一個小國，卻是全世界第四大的石油輸出國，但是國民平均所得只有台灣的三分之一，而七成左右的人民還生活在貧窮線邊緣。如果不是歷來統治者治理不善，就是國家財富被他們掠奪。查維茲其實就是訴求還財於民而勝選的。

不過，查維茲從剛上任時八成的民意支持率，下滑至近日的三成左右，的確透露出相當不尋常的訊息。因為民意調查須透過媒體傳播，目前尚難釐清原因：是民眾不滿改革的速度緩慢？不耐肅貪及減低貧窮的成效不彰？抑或來自舊有保守媒體對他領導風格持續地攻擊？西方的主流媒體總是冠以查維茲「民粹」、「法西斯」、「共產獨裁者」的頭銜，他不但和卡斯楚同道，還跟伊朗、伊拉克眉來眼去。其實，我們無須要與西方媒體同仇敵愾，因為它們的正義凜然有時候不過是傲慢與偏見。如果二十世紀的七○年代，帶給拉丁美洲人民的集體記憶是軍事強人叛變、冷戰政治威權，本世紀的拉美人會不會再重蹈覆轍？委內瑞拉似乎提供一個令人暫時釋懷的解答。

（作者為美國紐約市立大學經濟學博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