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人的秘密書齋 ★圖片：故宮博物院「法象威儀」 彭楷棟先生捐贈文物特展 圖為因陀羅受刑像，尼泊爾，18世紀 ★歡迎參觀台長的家： 「立人的祕密書齋」(有關文史與藝術) http://home.pchome.com.tw/school/erleben/ 「Kaspar的心靈藥舖」(有關心理與醫學) http://home.kimo.com.tw/kernig5/

175愛的鼓勵 0訂閱站台

另一位女考官，年亦約莫五十，身形嬌小，有如一隻逗點般的白鴿，在教室裡忽前忽後地巡察。那些暗褐色的老人斑是多麼想要，在曾經粉嫩的臉頰上攻城掠地呀！然而，那依然豐滿的胸與臀卻亟欲自我證明，陽明山上的夢幻湖，雖然幾乎不見湖水，但湖底的膏壤更形肥沃。這不禁讓男人想到，要是女友到了五十歲，也有此般韻味，那必然是十分幸福的。不過，她顯然已經過了擦香水的年紀了，當她經過身邊，只讓人注意到鼻子上厚重的老花眼鏡。

「我監考三十年來，第一次沒有人缺席，你們這班表現真的很好。」她這麼說。

我們這群烏合之眾，突然被稱為手足樣的一班，第一個感覺其實是被矮化了，一方面，我們變成受教於她——的學生們；另一方面，每個自詡獨特的大學生，卻突然被貼上均一化的標籤。這也難怪，當有個考生被老師糾正：「把擺在地上的飲料罐收到垃圾桶！」時，該考生自是依然故我地繼續跟人說話，絲毫不加以理會。在微不足道的小事上，年輕的成年人們要求最大的自由。

有更多處，她將年齡自我暴露在眾人之前。只見她跑到教室後方，一一地從我們肩膀後面不知在窺視著什麼：

「你抽屜裡放的是什麼？」

頓時，全部人的焦點都集中在那男同學的身上了。他在眾目睽睽下，從抽屜裡掏出一罐罐的蠻牛，以及幾張補習班不知何時放進去的傳單。她還不放心地，想要從那抽屜的最黑暗處真的掏出黃金來般，要全部的同學都徹底地檢查一下自己的抽屜。她，總是在大家的背後出現。這令人想起，作家李敖的名言：「知道看人背後的，是英雄；從背後看人的，是奸雄。」看背後，意味著一種觀點的選擇；從背後看，則是一種世界觀的執迷了。

她，彷彿要一定完全控制著什麼。雖然，她的語氣，還是相當地柔和。

有個同學在考前四分鐘才進教室，可就把她急得跳腳。那位同學還沒坐在位置上，她早已將「遲到要扣分，你們就白考」的規定反覆唸誦了好幾次。關於同學把有色鉛筆盒放在桌上一事，她無心淡化律法的威權性質，直接指正了他：

「把鉛筆盒收起來！」

考試進行到第二天下午，我們所面對的題目累積到了五百題，思考過的選項超過兩千句了。哈欠聲與鼾聲不絕於耳，大部分人都倒在桌上，少數猶有戰鬥力的勇士們也不得不翹起腳來。在某個片刻，她的聲音生生地將空中的寂靜劃破：

「不要蹺腳！」

我身旁的那位同學，雖然有點尷尬，很快地放下右腳。

「你也是！」

我前面的那位同學，還來不及放下他的左腳，就得吞下這句話。

我身在考場，看見的是一位母親化的男性，以及一位父親化的女性。母權所象徵的理解與寬容，轉殖在一個男人身上；而父權無所不在的禁制，卻由一介女子所扮演了。這彷彿也是現實中，父親與母親的真正形象。為何會如此呢？也許張愛玲的〈金鎖記〉給了我們一些啟示。

身為弱勢者的七巧，在狼貪虎覷的敵意環境中，對外界是不信任的，為了活下去，必須對自己的地盤完全地掌控。自然，兒女也成了掌控之物，七巧無意中造就了另一個年輕的弱勢者，正如同當初的七巧。「七巧」的輪迴由是開始。現實中的女性，不正也因為他們不同程度的弱勢、恐懼、不信任，而為自己打造了大大小小、銅鍛鐵鑄的父權面具？至於「你們的表情，我一個個都看過」的細膩，對每個人特殊性的尊重，能在哪裡重逢呢？溫暖的母權情懷早已飄出女性的軀殼，我們，必須在空中細心尋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