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牙小熊詩磨坊 □□□□□□□□□□□□詩歌象棋：言與心的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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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童年記憶去遠足，才發現原來溫柔的母親，也曾懷抱著某種「反」的主義。那些花花綠綠甜得入心糖果、炸得香酥還不時附贈小玩意兒的零嘴餅乾，除了是一口零零落落牙齒和一群肥哥胖妹的禍首，罪該萬死之外，更甚者，是令小朋友對家中大廚的愛心飯盒意興闌珊，零食「兒童的鴉片」之污名不徑而走，我的母親終於高舉「反零食主義」抗議。

零食是一種意識型態。零食充滿進步，品名口味不斷變換創新。零食充滿想像，造型從十二生肖、星星、月亮遍及萬物蒼生。零食帶來幸福，讓你體驗萬物蒼生入口的美妙滋味（雖然有時不免詭異）。零食帶來快感，那是一種在無盡八股的課堂下偷偷啃咬的宣洩。零食釀造挹注的刺激，開封之後會獲得什麼贈品？零食培養堅實的友情，一陣群魔亂爪過來，分食勝於一人獨享。……。零食是行動，零食不是教條。信奉零食者得自由。

當時主掌大權的吾父、吾母，致力要打倒這種蠱惑幼兒健康的神像，而打從心底擁抱零食的吾姐與我，不時以一哭、二鬧、三被扁——此乃吾姐與我扮演的角色，以及四護扁——這當然是阿公要做的，反抗之，此種作為，每每悲劇性地以無情的鎮壓收場，經過一段革命時期，不但家中四壁無一縫隙可覓得半包所謂的垃圾食物之蹤跡，用來打游擊戰的零用錢（買零食用的錢）也被徹底斷糧了。

於是不得不改走「第三條路」，放棄外頭那些以花花綠綠、甜甜蜜蜜的樣貌現身來挑逗我眼睛和味蕾的零食，而直接在老媽的廚房裡搜刮，是為所謂的「新零食中間路線」。我覓得了新寵——老人家下酒的花生，哈哈，這回，只要阿公安在，後援必定源源不絕，誰叫，這是我阿公的零食呢。花生又名土豆，長相確實是有夠土的，但引力驚人，常常，一大包花生在阿公的酒桌上不一會兒功夫就只剩殘屑遍野了。自從姊弟倆習慣一次偷抓個一把兩把，家中花生消失的速度便驚人地成長，使得阿公屢被「奉勸」。

花生美好，不只在於它的香脆。這種原始的零食，一樣有吃又有玩。你可想像每一顆自手裡拋出的土豆如籃球旋轉，嘴巴則是移動的籃框，自拋自接、互拋互接兩相宜，雖然常常有「牛頓的土豆」掉在頭上，但它們總是變成有笑臉的星星。吾姐和我最終練成了一身手嘴並用的功夫，不時可在街坊小孩的面前耍弄一番，好不得意。

花生玩法何其多，每每，大人在麻將桌上夜行軍，毛頭小夥子只有在一邊打撲克的份，索性也抓個一兩把花生學樣，紅土花生、鹽酥花生、砂炒花生依受寵程度劃分為不同級數的籌碼，我們就這麼跟著玩起有賭注的遊戲。

姊姊比我大個兩歲，她開始上全天課時，我放學回家後就得自己過一個孤零零的下午，不知哪天突然靈機一動，把整包花生倒在客廳的大茶几上玩起花生構圖的遊戲，自得其樂，記得有一次我用好幾包花生心滿意足地排出好大一座城堡，事後還和把城堡一手毀掉的母親生了一整晚的悶氣呢。

花生似乎在我童年的各個角落扮演著要角。我曾在一次美勞課堂上交出了彩繪花生殼之類的東西，好像還被老師褒為創意十足。還有一次，老師要我們回家寫一篇以食物為題的作文，搔頭苦思之際，平時沉默寡言的阿公突然以長老般的口吻發出驚人之語：「你就寫一篇跟花生有關的呀！我告訴你喔，阿公小時後跟人家在雲林種花生……」，接下來阿公說了一堆什麼花生在台灣一年可以收成兩次，分為春豆跟冬豆，豆子可以榨油，葉子還可以做藥之類的十分有學問的話。雖然當時實在是有聽沒有懂，不過還是聽得一楞一楞的，我聽完後印象最深的是，花生仁應該連薄皮一塊吃才夠營養，以及，其實它有一個非常文雅的別名，叫做「長生果」，這款名號，簡直有如靈芝那般沾染了仙氣。從那時開始，我便甘拜阿公為花生頭目－－我零食主義的革命領袖。

吃土豆的N種方式，陪我度過了一段百無聊賴的兒時歲月。經過長期「養成」，種豆得花生，幼年埋下的土豆終於在我青春期的臉上爆出一朵一朵的花兒，上國中之後，「花生王子」封號便緊緊糾纏，甩都甩不開，我不得不跟我的花生朋友保持距離了。

一直到而立之年的現在，我一見到花生的「原形」便心生恐懼，食指連動都不敢動一下，可是說來奇怪，我現在喜歡吃的零食，諸如餅乾、冰棒、厚片……，連同記憶，竟然都是花生口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