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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一年前，朋友送我一本唐朝孫過庭的《書譜》，據說那是草書初學者必臨的帖子。曾拿出來試著臨，只寫了開場白：夫自古之善書者，漢魏有鍾張之絕，晉末稱二王之妙。王羲之云，頃尋諸名書，鍾張信為絕倫，其餘不足觀。

然後就收起來。

別說轉筆、上下字的「牽絲」無法掌握，很多字，連字型、筆順都推敲不出個所以然。所以決定等日後有稍好的書法和「識字」基礎時再去拜師學藝。在我心目中，草書是最高段的書法，才學過幾個月的行書，哪有資格晉級去寫草書？

一日跟朋友聊起我在學書法基本功──楷書，它方正工整，循規蹈矩，難寫又無趣，「我比較想寫隨性的草書。」

她詫異地望著我，「那你為什麼不寫草書呢？」

我一時怔住，心想，對啊，什麼年紀了，想寫就給它寫，為什麼一定要循著人家定調的步伐走？有老師指點、同學切磋當然好；沒有，也可以自己照著帖子依樣畫葫蘆玩。

立定主意，或者說「卸下心防」，居然就一路寫下來了。

不過，我寫的是「環保字」，筆沾水寫在毛邊紙上。

沾墨書寫，要找完整的時間，過後還得仔細洗筆；沾水寫，隨時可行，零頭時間可以利用。更棒的是，不用洗筆，紙乾了可以再寫，重複寫到紙變軟、發皺，有了宣紙的質感。拿來亂畫，山石出現天然的皴。

既然寫的是水字，「不計成本」，也無需像寫墨書那般敬謹慎重，常一寫三四十張。寫著寫著，便琢磨出字的型和筆順了。何況，書譜上有朋友學習過程中留下的筆記，碰到阻礙時可以參酌。

然後，也許找到了時間和心情恰好的「吉時良辰」，便以墨書寫在宣紙上。

白紙黑字，運筆時稍有猶疑、滯礙，缺點就明白顯露，可沒有水筆寫在毛邊紙上的虛字那麼令人感覺良好了。

好在即使是虛的，也享受了書寫的樂趣。有些字在我看來草得沒什麼道理；可那如游龍般穿梭、迴繞的姿態，卻有行雲流水之美。有的字教我想到儀隊轉槍耍花招的模樣，有的字好像穿垮褲，可以去跳街舞了。難怪專家說欣賞草書，不必認得字，看它美不美就好。

《書譜》裡的文字，我最喜歡的是談王羲之和獻之父子的片段：

謝安素善尺牘，而輕子敬之書。子敬嘗作佳書與之，謂必存錄，安輙題後答之，甚以為恨。

安嘗問子敬，卿書何如右軍。答云，故當勝。安云，物論殊不爾。子敬又答，時人那得知。

譯成白話是，謝安一向擅長尺牘書，看輕獻之（子敬）的書法。獻之曾精心書寫一幅給他，以為會獲得他的賞識收藏，不料謝安卻在後面寫字回覆。獻之對此深感憾恨。

謝安曾問獻之，你的書法跟你父親的比起來怎樣？答以當然我的好些。

謝安說大家的說法可不是這樣，獻之回答，一般人哪裡懂？

後羲之往都，臨行題壁，子敬密拭除之，輙書易其處，私為不惡。羲之還見，乃嘆曰，吾去時真大醉也。敬乃內慚。

意思是，後來羲之要去京城，臨行在壁上題了些字，獻之偷偷把它擦掉，自己另寫，自以為寫得不差。羲之回來看到了，感嘆道，「我離家的時候真是醉得太厲害了。」獻之這才覺得羞愧。

管它是真的，或是盡全力推崇王羲之的作者自己編的，臨摹這幾行字，揣摩著東晉書法家的行止和心態，特別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