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動過寫信給你的念頭，那是在聽同學說你不爽有些成績考好的學生沒對你表示謝意之後，可是這樣很麻煩耶，我實在不想在字裡行間的感謝中掩飾對你的不爽。說明白一點，對於個從來都很難喜歡你教的數學課的學生而言，寫封感謝信的難度並不亞於你發下的每一張數學考卷。
所以請不要把這封信當作感謝信，儘管我還是會在信裡埋伏一些標點性質的謝意，而現在，我只想談談一些放在心裡沒能告訴你的話。
先來說一下我最近在看的連續劇「危險心靈」，因為剛看所以還不熟，但是很喜歡那種簡單的劇情。好巧不巧的，在裡頭擔任反派角色的也是一位數學老師，老實說我從第一集開始看時，就覺得那老師簡直充滿了你的影子，當然我並不是指那些教學不當的部分，我說的是影子，就是讓人看到電視裡的老師，立即可以聯想到你教學時的風采，多麼「數學」的老師啊！
讓人不禁想起你在高二第一堂課對咱們這些學生下馬威時，苛求恐嚇威脅逼迫等諸手段，實在是不輸電視裡那個數學老師的變態，真不虧為傳說中的名師是也。然而，後來與你相處的這些日子以來，倒也是發現了你可愛的另一面，雖然終究不清楚你到底有沒有每天收集各個賣場的折價券，貪小便宜地將所學的經濟理論在收銀臺前發揚光大，但可想而知，將來還會有更多的學生見識到你的奧妙之處。
我說真的，有太多地方你和危險心靈裡的那老師不一樣，至少你不會發考卷時將考卷扔在地上，也不會逼我去上你課後的補習班，更不是我們的班導必須管理班級的大小事，雖然很多同學說你更適合當我們的班導。
但是，抱歉，我必須說，你所做的有些事跟危險心靈裡的那個數學老師並沒有兩樣，像是戲裡最初的導火線：為什麼我們要把音樂課借你上數學，把軍訓課讓給你考數學？這大概就是我最震驚於你們相似性的地方。
也許同學們並不怪你，三類組課排很緊本來就沒辦法呀，早自修都有老師會為了考自家的考試而彼此翻臉，又何況這些被戲之為無用的科目呢？怪也只能怪學校，不是嗎？怪音樂老師坐領乾薪又能討好她口裡的數學名師何樂而不為，怪軍訓教官充其量也只是擔任軍訓考題來源與督察者而升學率沒有他的份，還是說，最後就怪我們學生倒楣要來讀三類不想上你的課又不願轉班？
「為什麼我花在你們這一班的時間比以前任何一班都還多，結果卻變成這樣？」想來不僅我無奈，老師你也有你莫可奈何之處。從一禮拜學校排的六堂課與一節早修，又到處借軍訓、音樂課來考試，星期六也得幫我們安排好幾堂輔導課，這一切都是為了我們的數學能有亮眼的成績，說實在話，雖然我不領情，卻也是難為老師你了。
只是，請容許我實話告訴你，這些效果無論如何對我都真的有限。推究原因，我不喜歡上數學課，所以很難考出好成績，又因為成績不好，因此我不喜歡數學課，而你無法讓我喜歡數學課，卻希望我考出好成績，這對你我來說都是種挑戰，也是種折磨。我覺得數學並不好玩啊，只有聽你的笑話才有些樂趣。老師你是否會明白當你用一整節課去討論一題數學時，我必須裝得完全都聽懂了都會了心底卻還不曉得黑板上那些東西是啥屁，看左邊同學點點頭，聽右邊同學發表意見，感覺卻彷彿我已經被置入另一個空間裡，世界只是一團雜訊般之存在。
因為數學表現不佳，我大概便成了你眼底卑下的學生，不肯努力卻又要來上你的課，講義題目都空白考卷都抄成績好的同學，上課樣子很認真課本卻翻到哪一頁都不曉得。段考成績總是倒數的，老師你每次從成績好的開始發考卷時，對我簡直是種莫大的煎熬，『還剩幾張還剩幾張？會被老師怎樣羞辱？』如此思緒反覆來襲，直到你喊出我的名字，像是終於蒙主恩召。
從來你只是問我們為什麼不讀數學不算數學，只顧著沉迷於自己的娛樂而不願在數學多下幾分工夫。然而我必須辯解的是，我何嘗不想弄懂它呢？靠自己將數學題目解出來的感覺也很棒啊。可是我需要更多的時間弄懂它，我有屬於我的進度，儘管學生配合老師的進度被視為理所當然，但你希望我對你敷衍了事嗎？我不喜歡數學，而我必須擁有更多的耐心面對他，你卻只是一再鞭策，然後走到我看不到的地方，卻希望我趕快趕上來，否則就要放棄我了。
這是讓人相當無力且無奈的部分，彷彿鬼擋牆一般。
也是為什麼每當你祭出新一波的處罰時，總讓我膽戰心驚的原因。
印象中最令同學們驚心動魄的一次懲罰，莫過於段考成績最差的同學得應你的要求去洗校園裡的維納斯，考差的人必須帶著刷子一步步邁向池水中央的雕像，將上頭的青苔洗刷乾淨，並享受那一刻四周同學發出完全不加保留的訕笑所構築成的駭人氛圍，我直到現在仍慶幸著逃過了那一劫呀。
而有一陣子，當我們平常考成績沒達到你的要求，就得每節下課迢迢地趕到會議室前罰站，你還會不定時點名，並在下一堂課裡質問沒來的人。於是開始一到下課，我們只得趕緊奔到會議室前邊看數學邊被路過的師生們看，鐘響後再趕回去上課或包飯，簡直逃難似的生活，完全沒有自己的時間。
當時還有個老師下課路過我們時，問我們為什麼會被罰站，同學們紛紛回答平常考沒考好，那時這個老師就小聲地說了句令我印象相當深刻且激賞的話，他說：「這樣數學就會考好了嗎？」是啊，這樣數學就會考好了嗎？站在那裡，大家根本就無心念書，數學也不會變好啊。
然而，這些懲罰其實都沒有那一次你直接對我發火那麼嚴重，不曉得老師還記不記得那回你心血來潮突襲檢查我們的講義，結果我和一些同學講義空白使你不禁大動肝火罰我們把桌子搬到教室後面站著上課的事，你還要我們回家問父母同不同意你的懲罰。實話說那晚禮拜一家裡都只有我在家，因此我根本就沒問，但你隔天問誰有問時，我卻獨獨舉起了手。
「我爸說隨便啊，要罰就罰啊。」其實那是我的想法。
「是嗎？那你可以回你的座位去坐了，既然你爸都這麼講。不過如果我是你爸的話，就應該要你好好用功才對。」當時老師說的我記在心裡。
於是當晚，我有再去問我爸喔，該死的是他的回答竟然跟你如出一轍，還要我向你道歉，說下次會好好用功，那種感覺真是言語難以形容，像是被你將了一軍。
不過，日後我不也是將了你一軍嗎？你那時生氣地說：「憑你這樣的態度也想上好大學，老師上面在講你都沒畫重點，考得到好成績才怪！」因此我想在聽到我學測數學滿分時，你一定是氣得咬牙切齒吧？就憑我這樣一個不按照你進度唸書，每次段考成績都差強人意的傢伙，有什麼資格與其他認真聽課的同學匹敵，有什麼能力超越你的期待。也毋怪乎你會感嘆地問：「為什麼那些明明很認真的同學沒有考好，而平常瘋瘋(台)的人卻爬起來了？」
於此不僅是老師與同學，我也是十分意外的。
那時學測考數學前休息時間你來幫我們打氣，並帶了個去年數學考滿級的學長，要我們看他看齊。但老實說，當時的我並不羨慕學長考滿級分，我一心以為只要分數夠用就好了，並不奢望什麼，模擬考的成績已讓我心灰意冷，再者，認真說來也是這個禮拜才認真地慢慢看起數學來著，直到昨天下午才將你那兩本講義囫圇吞下，剛背的無數公式仍糾結在我腦裡都渴望著背叛逃離，虛弱如許我已不敢再對數學有任何期待。甚至，然後你要大家握一下學長的手分享他的運氣，而我竟是不敢握的，畢竟那是很遙遠的東西；同時也不敢直視你的眼神，因為我怕會讓你失望，名師竟然出了個不成材的學生。
於是我離開你走進考場，帶著被置之死地的心情，開始這場我倒數已久的夢魘。原本只抱著把會寫的做完就好的心態，從第一題開始作答，可是後來奇蹟似乎發生了，一路做下來竟都相當順手，腦海中每個想法都能切中解題核心，連我自己都被嚇到，因為當我寫完考卷時還留下一些時間，考得比其他科目都來得愜意，檢查完我伸個懶腰微笑地等著下課鈴聲，這是我所面對最親切的一次數學考試了。
老師啊，你可知道考完後我多想立刻向你表達我滿溢的興奮，想告訴你說這次你錯了，我也可以辦得到。在回休息區路上我開心得不能自已。
也許你會覺得這學生很蠢吧，不過是個學測就自以為是成這樣，如果不是你的教導、你的考前衝刺、你的叮嚀你的刺激，又怎麼能夠有亮眼的成績呢？再說這樣沒有鑑別度的考題你都覺得沒考滿分的人是笨蛋，我這樣又有何值得讓你誇讚的呢？
我只是想證明，雖然沒那麼有說服力，但我想讓你明白，縱使沒按照你要求的讀書方式還是能夠考好成績的，我需要的真的是理解，只要能理解我就能作出答案，而我理解需要的是時間與耐心，我不要你的趕課不要你的考卷，讓我理解，讓我能夠聽懂你的話，才能讓我找回面對數學的能力。
儘管我必須承認自己的錯誤，與無來由的幸運，竟膽敢以看數學而不算數學的方式學習數學，老師你必須曉得，我的耐心並沒有你要的那麼多，請你原諒我的惰性，不算數學的話就得試著理解，這是我唯一的出路。
此外，我非得告訴你的一點，也是我從危險心靈裡聽到最令我感傷的一句話。
「難道你不討厭詹老師嗎？」
「是他把學習變得只有數學，只為了學測的耶！」
我明白老師你並不是完全為了考試而教學，你的教法一直是理解性的，這我曉得。我所在意的是，學習不應該變得只剩下數學。你常耳提面命地說：「數學是大考裡最能看出輸贏的地方。」這我也瞭解並感同身受，但我們並不需要那麼多的，好，那麼多的壓迫，我們也希望能自由一點，能多明白自己需要的是什麼，而不是一張張考卷相互抄寫後萬分心虛地再寫訂正，我們也需要時間與精力投注在別的科目上，並享受美好的閒暇時光。
「我這樣很貪心嗎？」想要輕鬆又想拿好成績本來就是邪惡的想法吧？
假如你這麼認為的話，那我們就只能說掰掰了。我不曉得還會不會遇到像你一樣讓人極端著迷卻也極端厭惡的老師，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讓你再跌破眼鏡。
也許我這樣的學生本就該成為這世界上最無辜的反派，只能無聊地寫封無謂的信給你，並不時諦聽著別人的正義，獨自偷偷地竊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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