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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08-13 21:30:07| 人氣109|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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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遂,不復得路。

*  *  *  *  *

  進入這迷城也已幾天了,剛開始或許還有些失去路標的焦慮,但日子一久,發現所謂方向和以前那些自以為是目標的事物並不真如想像中那樣大不了,可以很輕易的輕過,拋棄在遠遠的後頭,如那支打過幾通求救電話但總是無法收訊的手機。
  和李雲走在迷城的道上,路面是鋪得整整齊齊的硬土磚,兩旁林立的住宅和店家很有一府二鹿三艋舺的色澤,整座城市不見人影,一種純粹到盡頭的安靜,彷彿在時間的荒原裡被遺忘了。每當和李雲的對話停止,周圍就陷入無邊的沉默,良久才有飛鳥掠過天邊,傳來羽翼劃空的聲音。屋簷下一窩乳燕探出黃口吱吱喳喳地喊餓,不知不覺,鷺鷥輕輕巧巧地就啣走一天。我們曾試著走出去,但偌大的迷城看不到盡頭,路在房子與房子間蔓延,每天都長出一些新的方向,我們從未走到過相同的,甚至無從回頭,每個轉彎都錯過些甚麼,但也開展些甚麼。終於當我們放棄離開,迷城遂燦出一朵華美的冒險,像水手航行未知的海域。
  我們從來不是時間的旋鈕,迷城也並未因我們而從被遺忘的荒原中醒來或在轉瞬間成為廢墟,一切正常如任何一個城市的午後。初到這裡時曾和李雲進入一戶飄著飯香的人家,爐子上一鍋金黃的雞湯還咕嘟嘟地煮著,溢出人蔘濃濃的香氣,像小時候總覺很武俠小說的中藥鋪子;餐桌上碗筷也已佈好,白胖胖的米飯安靜地冒著煙,畫面自然得彷彿那屋子的女主人只是去向對門太太借蔥,雙手往圍裙隨便一擦,轉身就要回來。等待許久,飢腸轆轆的我們在氣味的誘惑下把雞湯拌飯吃掉了,還給自己找了個雞湯煮乾會引起火災的藉口。那湯的滋味好得簡直天賜,重要的是飽餐之後我們並未遭受甚麼報應或者天譴(比如變成豬之類),那是我們在迷城的第一餐,離開屋子時很虔誠的說了謝謝,李雲輕輕掩上門。
  後來,每到用餐時間我們總在迷城的不同角落發現美好的餐點,餵養身為旅者的心靈與味覺,我們不必自己烹煮,也無需擔心金錢,每天只是自在地探索這座城市。剛開始時為了抵抗沉默我們不住交談,但久而久之開始能靜靜地觀看周圍風景,每一頁新的日子,每一個不同時刻,迷城的豐富從未讓我們失望,總可以在花臺上看見不知名的植物,巧遇有著光澤羽毛的鳥兒。我們幫新鮮的事物取名字:愛睡鳥,無花草,芬芳無名樹……城中的居民有些是我們熟悉的,有些則從未見識,這樣的過程中不禁懷疑,是否平日以為熟悉的城市也被我們忽略了許多驚奇和未知。印象中我們曾寄居的那座城市充斥聲色車潮和霸道的招牌,人們的慾望抵住了天,因此那城從不下雨,只在有時幾片髒兮兮的破雲經過,不情不願地漏幾滴液態的污染和噪音,有點像從很久沒清的冷氣機裡滴下來的,還透著腐朽的霉味。相較之下迷城的雨比較接近想像中對雨的認知,它們通常在下午溫柔地洗過,潮潮的香氣讓我們連傘都不願意撐,心甘情願淋它個夠,然後找個地方坐下讓晚風爽爽地吹乾。黃昏時我們喜歡找間屋子休息,在高高的陽臺上眺望夕陽降落的遠方。日落的地方也不一定是西邊啊,我想。
  但南北東西總也不重要,反正是山的方向。看到城市與山林相接的邊緣曾讓我們一度相信迷城是走得出去的,但城市似乎每分每秒都在悄悄地擴張,也好,這樣的地方,我們還走出去做甚麼?
  那天我們坐在陽臺的欄杆上看夕陽,在平常看來好危險的動作,可硬是有種懸掛在邊緣晃盪的刺激。兩隻野狗從陽臺下方的街道上走過,落日的餘暉把牠們的影子悠悠閒閒地牽得好長。
  「欸──狗呀狗呀!你─們─好──」
  我向下大喊和狗兒們打招呼,李雲笑笑地看著,幾天來我們常常從早到晚沒說一句話,小小的眼神彼此就能會心,這樣深深的默契讓我相信或許有天我們會忘記語言,也或許,我們從來不需要語言。溝通的能力需要經由學習來取得無疑是件弔詭的事,甚至我們並未因學習語言而更瞭解彼此,在進入圍城前的世界,語言向來是隔閡人們的工具。
  我回頭,對李雲一笑:「多好的地方,真不知道以前住過些甚麼人。」
  「或許不是以前喔!」李雲笑得很是開心,作出一個神秘兮兮的表情。
  「嗯?」
  「妳看那邊的躺椅上,說不定就坐著一個老太婆,安安靜靜地看著我們呢!」李雲故作認真地說,指向身後。
  我心上害怕,但還是順著李雲的手勢轉頭看一眼身後的躺椅,夕陽在上頭鍍了層金,躺椅像是金籐編成的,上頭乾乾淨淨沒有一絲灰塵,完全一副應該有人使用的樣子。我不禁打了個哆嗦,這城市安靜歸安靜,但的確活著。每天每天,城市總孵化一些新的招牌,各式各樣的生命在經意或不經意中創造,甚至有回經過街角,牆面上的塗鴉就醒了過來,一隻惺忪著睡眼的獸向我們點點頭,打個招呼就彎過街角禮貌的離開,色彩斑斕的尾巴懶洋洋地掃過牆面,留下一道鮮豔的痕跡。這街角正如迷城的每一個街道,走過就無法回頭了,但我還是好奇若下回再經過這裡,那痕跡會否溜出一條蛇的身影。
  夕陽沉入山間,城裡的燈一戶戶亮了起來。

*  *  *  *  *

  下過雨後李雲在積水的泥沼裡撿到一隻小狗,全身沾滿臭死人的泥巴,我們好不容易從一戶人家的院子裡拉出水管,又找了塊胖敦敦的肥皂,手忙腳亂地幫小狗洗澡。真沒想到泥巴沖淨後那小狗居然有著雪白的毛皮,大眼睛水靈靈的可惜老想閉起來睡覺。我們把小狗翻來翻去檢查身體,幸好,一切都好,跌入泥沼的小狗沒有受傷,只在額頭上有塊圓形腫起,我按了兩下,腫起的部份感覺很堅硬。
  「大概跌到池子裡的時候撞到石頭了。」李雲伸手搔搔小狗的下巴,小狗輕輕啃著他的手。
  下過雨後天黑得很快,我們把小狗帶到一幢屋子裡,小狗一直想睡覺,我找了條涼被包裹牠,免得牠感冒。最近晚上一夜比一夜涼,幾乎是每下一次雨天氣就又冷了些,或許快秋天了。
  這天晚上似乎停電,房子裡的燈老打不開,連外頭街上的路燈都黑著一張臉,太陽把最後一絲光芒都帶走後真是伸手不見五指。黑暗勾引身為人類原始的恐懼,我抱著小狗一動也不敢動,李雲起身摸索好半天,忽然刷地一下拉開窗簾。是滿月呵!好清脆的月光闖入屋子,朦朦朧朧照亮令人不安的暗室,小狗雪白的毛皮在月光中映成珍珠般的色澤,我抱著,彷彿懷裡也有了月光。
  第二天早上是被耀眼的陽光照醒的,到處都找不著小狗,好半天才發現牠瑟縮地躲在床底下發抖,任憑我怎麼喚也不肯出來。李雲靈機一動,走到窗邊將窗簾拉上,室中又恢復了黑暗,一股隱隱的光從床舖底下輕輕透出來,我再喚,小狗慢慢走出來,額頭上竟端端正正長了一支角,皎皎潔潔月光的顏色。
  「是獨角獸啊!」我驚呼,獨角獸甩甩銀流蘇般的尾巴以示同意,朝李雲走去。
  「喔!」李雲拉拉牠的耳朵:「長大啦?」
  我們捨不得離開年輕的獨角獸,但牠似乎很怕外頭的陽光。我們於是在屋子裡待了一天,找到一些簡單的食物分吃了。夜晚來臨時獨角獸身上的光更是燦燦,牠咬著李雲的褲管拖他到門前,不住磨蹭著那扇門,李雲把門打開,發著光的獨角獸就走了出去,站在門口,示意要我們跟著牠一起走。
  月光不見了,我們在獨角獸光芒的引導中前進,傍晚太陽下山時出發,天一亮就找間屋子躲起來休息。就這樣走了幾天,一日白天我起身喝水時發現自己身體竟有些褪色,淡淡的略顯透明,走出屋子,街道上隱約可看到幾個行走的輪廓,依稀是薄薄的人影。
  我告訴李雲這個發現,他要再觀察一段時間。又過了幾日,我們已可透過自己的身體看到模糊的街景,路上的人們越來越清晰,也越來越多了,我們看到在路旁的長椅上餵鴿子的老人,比賽打陀螺和踢毽子的小孩,挽著菜籃的婦人。商家的櫃檯裡站著結帳的店員,男人們聚在一起互相比劃不知名的手勢,嘴巴像魚那樣開開闔闔,說著無聲的話語。若靠得很近很近,可以聽見窸窸窣窣的聲音。我開始感到害怕,不想再隨獨角獸去,但每夜每夜牠總或推或拉,要我們跟著牠前進。獨角獸身上的光芒越來越弱,得很費力的看著才不會跟丟,我們和城裡的人群越來越沒有差別,不再和他們一同進食,也不敢睡在他們旁邊,只有白天時才能在較沒人經過的小路旁倚著牆休息一會兒,幾日下來已疲憊不堪。
  終於,他們也看見我們了,那是一群粗暴的少年,喧嘩著揮舞手中的棍棒惡狠狠走來,最前方領頭的是顏色漆黑近乎妖異的獨角獸。我們被逼得後退,退到巷子盡頭,巷子盡頭是一堵高牆,磚與磚之間的牆縫中不斷滲出血來,瞬間淹沒腳下黃土的道路。少年辱罵著逼我們轉過身面對血牆,一股濃濃的腥臭襲來,中人欲嘔,我不禁別過頭,髮上已結了黏稠稠的血痂。
  「幹!」
  像有甚麼深仇大恨,獨角獸身後的少年紅著眼掏出把槍,槍口森森對著我,砰。空空的一聲槍響,我低頭,看見自己胸前汩汩暈開,捂住傷口我止血但只是徒勞,我試圖大喊,但不知何時早已失去聲音,只做出一個無聲的口型。

  李雲!!

  我往後一倒,紅色的月亮對著我獰笑。
  
  於是醒來。

*  *  *  *  *

  醒來時在一棵鳳凰樹下,大概是倚著樹身不覺睡著了。李雲安靜地看著我,獨角獸在幾步遠的地方,清溪的旁邊喝水。
  我低頭看看胸口,乾乾淨淨的連一點污漬也沒有。我又看看李雲,還好,我們都沒有消失。
  城市和草原相接的邊緣清晰可見,抬頭,枝葉茂密的鳳凰樹青青翠翠,羽狀複葉輕得像要飛上天。紅色的蝴蝶在樹葉間穿梭,像小小的火苗,跳躍燃燒,有的停在枝頭,就變成燄燄的花。
  「……我做了個夢。」
  「喔?」李雲饒富興味的看著我:「甚麼夢?」
  我搖搖頭不再說話,起身走了幾步,看著迷城。
  「我們走出來了。」李雲輕輕笑開:「都要感謝那隻撞到石頭的獨角獸!」
  我摸摸獨角獸的頭,現在是白天,離開迷城,牠不怕太陽了。草原的前方,是泛著青色霧氣的森林,青青的顏色和獨角獸有著相同的頻率。
  進去嗎?還是回去呢?我想。這一走,又不知多久才能離開,更可能的,是永遠無法回來。我正猶豫,森林傳來呼喚的聲音。
  走罷。
  李雲安靜地牽起我的手,我們跟在獨角獸身後,進入森林。森林吃掉的是座廢棄的城市,我們所在的地方約莫是個車站,枕木與石縫間長出無數叢生的野草,吞噬軌道隱約的遺蹟。月臺早已不在,撐破月臺的是長滿尖刺的荊棘。原本應該是門口的地方環抱兩棵參天的大樹,算是入口新添的門柱。氣根從樹枝間垂下,轉瞬蔓延出一片氣根的森林。柏油路的縫隙長出無數爬藤,纏繞倒塌的路燈和電線桿的殘骸。四面八方的路面蔓生著更多不知名的植物,鐵鏽色的蘑菇從引擎蓋中長了出來,苔蘚不斷向前展開無盡的綠毯,森林的觸角從每一道縫隙每一個角落中伸了出來,席捲整座城市。
  看著森林的力量,我惘然了,多像是一場革命呵。我想起從前寄居的那座城,若哪天晚上植物突然爆發就是這樣罷。我們在樹叢間轉了幾個彎,獨角獸不見了,李雲牽著我繼續堅定的向前走,森林下起潮潮的雨,味道是我們在迷城中聞得熟悉的,但又混雜了松針和高大的蕨類的氣味,我們在葉隙間織出的水幕中前進,雨越下越大,傾盆的遮住眼前的路,路?我想那樹與樹之間草較短的小徑是屬於森林動物的,說不定有群獨角獸昨夜才從這路上走過。雨水匯成小小的河,順著地勢較低的地方發展它們的流域,我們踩過無數水窪,松針在水裡飄浮,一腳下去濺得身上都是泥巴,我們索性脫了鞋,同時感覺到一種沉沉的脈動傳來,大地之心。不知名的動物在我們頭頂的樹枝間移動,從森林這一頭很快的竄到另外一頭,滂沱的雨水接著溶解了綠色,衣服上的泥痕被雨水沖淡了,染上青青的色澤。雨勢助威下我們大聲地唱歌,把所有知道的歌都唱了,到後來沒有歌詞沒有聲音,只剩下高高低低的節拍和旋律。森林給了我們回應,一瞬間,所有的鳥獸昆蟲都唱了起來,嗡嗡的共鳴震動雨水,彷彿在甚麼地方有位全能的指揮家。
  一隻毛色金褐的老虎晃晃悠悠的走過,頭微微仰著,意態自適地和我們一同沐在雨中,幾隻青蛙跟在牠身後,鼓起腮幫呱呱鳴叫順著老虎走出的水坑跳躍。我伸手解開紮住頭髮的緞帶,順手往旁邊一丟,牠搖擺著吐出紅紅的信子順水游走。
頭髮濕濕地披在身後,無數的水順著滑下,我朗朗的笑了。
  森林的深處是高聳的廢墟,它原來可能是座城堡般的教堂,雨停時我就倚靠裡頭的祭壇坐著,陽光不知道甚麼時候悄悄從傾頹的高處透了進來,篩出一片片葉子的圖騰。
  
  「我走了。」
  
  雨停之前我們走到這裡。李雲告訴我他要離開的消息,我點點頭,他輕輕放開手,眼前的森林像綠色的紅海,刷刷幾聲為他開出一條路。他不放心的看看我,我對他笑一笑。
  「我在這裡。」我說。
  李雲撥去一片沾在我髮上的落葉,轉過身,朝森林為他開出的路上走,我看著他離開的腳步,剛開始有些遲疑,而後越走越堅定,我知道他會好好的,而且找到路出去。我站在那裡望得眼痠,要深深記住那個背影,直到看不見的時候,轉身,走入教堂般的廢墟。

*  *  *  *  *

  醒來。
  不知道睡了多久,我伸手,觸碰到口袋裡輕輕的震動,原來是那支手機,我以為早因無法收訊而丟棄了的。我看著它折疊式的銀色機身,那是支好手機,現在為我帶來的是哪個世界的訊息?我打開上蓋,阻滯的時光彷彿瞬間流動,我的手機因積蓄太多無法老去的歲月而鏽壞,在手中腐朽成一堆金屬的粉末,風吹,就散入風中。
  角落的繡球花會因增添了金屬元素而開得更豔罷?我看著它從紫色轉成柔軟的粉紅。李雲回來時摘一朵給他,我想。
  起身,祭壇邊築巢的紅胸鳥驚起,牠從彩色玻璃窗的破口飛遠,小小的紅色身影竄入天際。我踩到長裙的一角,那曾經染上森林青綠顏色的布料也朽壞了,輕成鬆鬆的絮,幻化一團團帶著希望離開的蒲公英。沒有衣服怎麼辦呢?我蹙眉思索了一會,旋即笑了,只有人能傷害妳,這裡並沒有人,況且,我有很多很多的時間可以,或許從養蠶開始,或者,啊再說罷,反正一切在這森林都好商量。
  一種規律的澎湃襲來,鹹鹹的味道喚醒了些甚麼,我走到高大的木門前,貼在門上側耳傾聽,那是,一千隻飛魚航過海面的聲音。
  雙手抵住木門,我輕輕推開,因為知道它在時間的流中大概也已腐朽了,木屑散入空中,一時之間無數的蝴蝶從教堂深處飛出,不遠處,無限的無限的藍,向我湧來。太刺目的光呵!我不禁閉上雙眼。

*  *  *  *  *

  睜開眼時,李雲在我旁邊安安穩穩地,火車軌道的韻律中,沉沉睡得像個孩子。

  窗外,車行正過蘭陽平原。

台長: 薛西弗斯羽小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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