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對台灣中南部而言，原本就是節氣上的乾季，降雨量在一整年中算是偏少的。而所謂的偏少，意味著大部份的時候是晴朗的天氣，但偶而，當北方鋒面南下時，還是會不定期帶來一場又濕又冷的冬雨，為乾渴的大地多少補充一些潤唇的水份。印象中的一、二月份，這偶然出現的及時雨，總能讓園子裡的植物，適時地補充在低溫的冬季維持生命的最低水份需求。
可是今年的狀況感覺不太對勁，在一月中旬雖然有令人印象深刻的一週連續低溫，把好久不曾遇見嚴冬的台灣人凍得牙齒打顫，可是並沒有降雨。接下來的天氣更是前所未見的晴朗，中央氣象局發布的新聞令人心驚：「中南部地區連續49天無降雨，刷新有氣象觀測以來的最長紀綠。」
好詭異的氣候，這幾年來我們的天氣現象一直在創造破錶的新紀錄，所謂「百年一見的… XX」，我們不僅有幸見到，而且都快成家常便飯了。每個人都像是活到800歲的彭祖，歷盡滄海桑田。不管那是因為聖嬰現象、反聖嬰現象、地球暖化、南極臭氧層破洞…，反正，人類正要開始面對大肆破壞環境所帶來的苦果。
蘿蔔坑今年也面臨著前所未見的旱象，記憶中上次的降雨，該是去年的事情了吧？有幾次氣象預報出現了代表「陰時多雲陣雨」或是「多雲時陰陣雨」的雲朵和雨點，雖然降雨機率不過40％或50％，但「蘿蔔坑位處山區，應該下雨的機會更高。」我總是這樣自我催眠著，藉此給自己不用澆水的藉口。奈何天公總是不給氣象局面子，一次又一次的誤判情勢，讓我經常得提心吊膽，生怕某一天到蘿蔔坑時，看到的是一片植物枯萎的慘狀。
其實不是我不愛澆水，澆水雖然不需要什麼高明的技術，但以蘿蔔坑目前的種植範圍與植物的數量，即使不理會那些已經長得夠大、根系夠深，耐旱力比較強的老朋友，光是那些新進來的、植株還小的、根系不夠深的新移民，若只靠自己一個人的力量，都至少得花上三個小時才澆得完。
於是在此非常時期，高績效團隊來到蘿蔔坑接到的指令經常就是：「澆水、澆水、澆水！」
終於有一天，一向配合度頗高的芭樂率先發難：
「像我們這樣的高級人力，時間全花在澆水上面，你不覺得太浪費人才了？」
一旁她的好姊妹阿雅點頭附議著。
其實她們是在為老闆設想，除了小小抱怨之外，還提出了設置滴灌管的工作改善建議。只不過在這坡地上拉滴灌管仍有些技術上的問題要先了解克服，所以暫時交由首席技師蜀龍研究辦理。
在工作設備改善之前，為了避免員工的自尊心再受打擊，老闆我只好身先士卒，為民表率，以行動證明澆水這件工作的重要性。
這個禮拜，氣象局再度預測週五南投有50％的降雨機率，在經歷過那麼多次的槓龜之後，我抱著求天不如求己的態度，利用週四下午的空檔，單槍匹馬親赴蘿蔔坑，任務只有一個－澆水。
下午三點抵達蘿蔔坑，頭頂著熱呼呼的太陽，立即開始環園澆水的復興大業。一邊拉水管，一邊觀察植物們的狀況。許多植物在亢旱下顯得奄奄一息，木瓜樹將大片的葉子脫落，只留下頂端兩三片未開展的小葉，減少水分的蒸散。鳳梨的葉片呈現鮮艷的紅色，像被太陽烤熟了一般，新植不久的鳳梨苗，葉緣甚至開始乾枯。烏桕的葉子也轉成紅色，而比較習慣冬天乾旱的落葉樹種，像是霧社山櫻、紫薇，則是將葉子脫得精光，進入休眠狀態，靜候春神喚醒。
從太陽高照澆到夕陽西斜，我澆水的速度愈來愈快，被我跳過放生的植物也愈來愈多，沒辦法，看來到天黑以前是不可能雨露均霑，只好先救急，還能夠忍耐的朋友們仍請先自己保重。
六點多，天色漸暗，聰明的我將位於車道旁的東邊界七里香綠籬留到最後，因為逼不得已的時候，還可以用車燈照明，繼續奮鬥。而車子也已經開到一旁待命中。
這時候的天空將暗未暗，在西北方的天空出現了第一顆星星，那是金星，這時候正處於亮度最高的最佳觀測期，而我，一邊澆水，一邊抬頭欣賞明亮的金星。
然後更神奇的事情發生了，空中傳來：「追…追…」的清亮鳴聲，抬頭只見一隻鳥在北側的蘿蔔田上空來回飛繞，不停鳴唱著，那是…
我趕緊按手機給農場的鳥類專家阿雄，劈頭就問：
「夜鷹是怎麼叫的？」
當電話筒那頭傳來一樣的「追…追…」的聲音時，我樂得快像小鳥般飛起來了。習慣棲息在河灘地的夜鷹，由於擬態功夫一流，而且活動幾乎都在夜間，所以除了求偶季節的晚上聽見牠在空中「追…追…」地吵個不停外，想要一睹牠的本尊，需要一點好運氣與觀鳥的真功夫。而現在，竟然有一隻夜鷹在我的頭頂上唱著歌陪我澆水，牠來回地繞著，似乎也好奇著底下這天黑還在澆水的傢伙到底是何方怪咖，愈飛愈近、愈飛愈低，最後從我頭頂上低空飛過，「追…追…」道別之後，朝向山谷的方向飛走。
此時我的澆水大業也在車燈輔助照明下完成了，誰說澆水沒有成就感呢？若非澆水澆到天黑，哪有巧遇金星下的夜鷹這難得的際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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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回到家裡，隔天早上五點鐘起床，隨著天色漸明，我望見窗外天空一片陰霾。而就在我絲毫不為所動地上樓澆水時，伴隨著灑水頭的水花，天空也同時落下了雨珠，愈下愈大，終於逼得我關上水龍頭，退回屋內。上網查閱氣象局的雨量圖，研判此時的蘿蔔坑，應該也在下著雨。
我彷彿聽見有人正在狂笑我昨天下午做了3個小時白功。
其實，並沒有！因為我能澆到的植物其實有限，還有很多樹打從上回下雨之後就沒喝過一滴水。只有下雨，才能讓所有的植物都獲得滋潤。
更何況，沒聽過「天助自助者」嗎？說不定是因為我的認真努力，老天爺才會送給我這場及時雨啊。
最重要的是那夜鷹從金星前方掠過的畫面，豈是人人得見？這三個小時，值得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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