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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4-16 23:42:11| 人氣373| 回應1 | 上一篇 | 下一篇

我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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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文,新心情。隨著母親民國95年去世,繼父雖仍健在,生物學上,我算是弧兒了。人不會因為自已老了就能看淡父母已永遠不在了的哀傷。潤飾此舊文,讓更多人認識耿直的父親,他值得。


我的父親是陸軍軍官,去世前不久晉升命令才下來。所以印著中華民國國旗的木質骨灰罈上,他的軍階是陸軍中校。

在我有限的記憶裡,沒有父親穿便服的印象。任何時候見到他,他總是一身軍服。

這張軍裝照當年可能是母親申請眷補之類用的,上面有著明顯的「空軍」字樣藍色鋼印。(註:母親以前為空軍醫院護士。)

此照片經我小弟掃成電子檔寄給我,我再請巴斯幫我改小,並將藍色鋼印去掉。現在放上來以玆回憶。

—‧—

在父親往生逾半世紀的今天,我突然驚覺到——我從未以成年女兒的身份,對父親以文字致敬或感謝過。

雙親在子女幼時因天意而永遠缺席,並不意味著做子女的可以就此當親人不存在。這一點,我可說是不孝的。

「父親」,在我小時候只是個不定時出現的高大男人。小時候的我,或許乖巧,或許調皮,但「這個男人」出現時,我一定以模範生的態度,抬頭挺胸“清楚地”喊他一聲“爸”——帶兵官不允許子女畏首畏尾。

我小學四年級時父親在金門去世。

我依稀記得傳令兵帶惡耗來的那天。那是個夏日七月午後,阿姨蒼白著臉拜託鄰居去請在護理站當班的母親——“快點回來,有急事!”

阿姨身邊捏著帽子站著的傳令兵,是不是經常在父親身邊那個?我是一點印象都沒有了。但我記得一身雪白護士服的母親,在匆匆趕回聽完消息後那
『天塌了』的茫然絕望神情、被鄰居媽媽們架著才沒倒下的身子、還有,那一聲聲由胸腔深處擠出的哀鳴——“你這一走…我怎麼辦呀…孩子這麼小……”

那年,我九歲,大弟六歲,父親最疼的么弟三歲。

—‧—

父親是輜重營營長,經常載送軍用物資南北環島各地,那時電話不普及,所以,父親在外的日子我很難跟他親近什麼。

小學低年級一個下課時間,導師笑咪咪叫過我:「妳爸爸來看妳了喔!」還加了句:「妳爸真帥!」

我將信將疑,因為這是從未有過的事。

一身深綠軍裝的父親,修長挺拔的背著我站在高年級教室前的走廊邊。幼小的女孩突然害羞不好意思了。我有些畏懼——這個男人平時並不是和藹可親的人耶。

「爸……」蚊蚋聲中,他回過頭,接著轉過身子,上彎的唇角軟化了他嚴肅的五官,伸開的大手輕撫我頭頂:「吃過午飯了沒?」我仰臉呆呆地看著眼前的“陌生”男人,除了點點頭,也不知道要說什麼。

父親一手仍在我頭頂上,微笑垂首,很“溫和”地提議:「要不要一起去買點水果吃?」

那時我還小,並不知道一個父親“應該”是什麼樣子,更沒有所謂的比較基礎,我知道的是——眼前這個一向不苟言笑的『爸爸』,笑起來很好看,感覺很親切,而我一直在老師跟前蠻受寵的,便搖搖頭,以跟老師說話的“大膽”語氣要求道:「我想吃冰棒。」

在那個物質短缺的年代,有五毛錢吃根枝仔冰,很奢侈了。

父親微訝的皺眉。

現在回想,縱容孩子吃衛生堪慮的清水加糖冰棒,一定有違他一向的原則。是經常性的缺席使他內咎,還是我聲音中的渴望使他心軟?總之,他鬆開了眉頭,笑了笑,問我福利社在哪?

生怕他反悔,我趕緊帶他到高年級教室尾端的福利社。父親看了看木箱中排排站的枝仔冰,搖搖頭,問老板娘還有沒有其他種的冰棒。有!在圓桶中,是加了牛奶的紅豆冰。

我一輩子沒吃過那麼好吃的冰。

父親笑著看我小心翼翼地小口小口咬著冰棒,又摸摸我頭頂,閒聊般告訴我,他是路過臺中,好久沒看到我了。「長高了」,那時,他那麼說,並要我好好照顧弟弟,聽媽媽話。我只是抬頭幸福地對他笑笑,並目送他以軍人步伐堅定地離去。

那是記憶中,唯一一次“溫暖的”父女間親子互動。

我後來才聽母親說,父親個性公而忘私,就像大禹一般,經常“過門而不入”的。因此,這唯一的一次珍貴回憶,如同他為我取的男性化名字,難有其他類似回憶可以取代。

我記憶中的父親寡言。

偶爾休假的日子,家中並不見父親影子。其實,那時沒電視,雜誌,要人呆在家中確實挺不合理。那時,我們住醫院配給的窄小房子,家中既不見他,往醫院福利社去找,總見他抱著當時才一歲多的胖么弟在裡頭專心看報紙,我若夠膽進去,而運氣好被他發現了我,他就會笑笑叫我去拿枝棒棒糖,從頭到尾不會跟我說一個字。

那時我很羨慕我小我六歲的弟弟。皇帝重長子,百姓寵么兒。父親經常會對小弟笑,跟他說話,餵他吃東西……這些慈愛的言行,已稍懂事的我記憶不全,半解事的大弟少有記憶,得到最多的小弟卻一無記憶。老天惡意的玩笑收回父親,使我姐弟三人的回憶都缺了令人遺憾的一塊角。

小時候,有兩件與父親有關的記憶我至今難忘。

我有一個父親曾帶我們去臺中公園玩的記憶。我不記得那時自已多大,但記得那時的車站和公園等公共場所,有很多的各式各樣叫花子﹝乞丐﹞。在公園外圍步道邊就有一個在坐地上髒兮兮的叫花子,伸著枯枝般的污指討錢,我看他好可憐,便抬頭問父親要五毛錢。一問清要錢做啥,打量了一下那叫花子,父親一語不發拖著我就走。

一段距離外,父親對心中嫌他小氣的女兒嚴肅道:「不恰當的同情心不需要。這人有手有腳又不老,不工作卻乞討,毫不值得同情。手心是要向下努力工作,不是朝上乞討用的……」﹝大意是如此﹞

還有一次我年紀應更小些。我們住的是空軍醫院眷舍,那年頭不止人窮,國家也窮,空軍跟美國買的二手舊飛機失事率相當高。那回失事,父親剛好休假在家裡頭,鄰居媽媽以看熱鬧心態興奮地嚷嚷著:「太平間有幾個屍塊喲……快去看,快去看……」

父親幾個大步追上我,一把拎起我拖回家。那是我記憶中最深刻的!原就嚴厲的五官,加上冰刀似地語氣,事後我還嚇哭了。

父親聲色俱厲道:「死人有什麼好看!跑去看人會活過來嗎?活不過來,妳去看熱鬧,看人家哭沒了丈夫沒了爸爸沒了兒子,妳開心,是不是?飛機摔下來是最最可怕的悲劇,不是讓妳看著玩的……」

這兩件事影響我至深。至今,我不曾盲目地施放同情,也絕不會在別人發生悲劇時湊熱鬧圍觀。

父親十分清廉節儉。

父親不喝茶,只喝白水,他認為最健康的飲料就是白開水。他的勤務兵曾很感慨的對母親抱怨——他自己一絲不苟,公私分明,還要底下的士兵也如此,害他們日子好難過。

其實,母親更委屈。父親公私一點都不分——他倒貼自己薪水加公務汽油,因為,“國難當前,能為國家省一分就省一分”。結果,父親的薪水少有機會拿回家,若非母親把護士証書帶了出來,找到份穩定工作,母子四人還不知會多慘。

父親當時的官階是什麼,因年代久遠,我已不復記憶,我記得很清楚的是——父親有輛吉普車。那個小駕駛兵很想載我們姐弟去兜風玩,但他不敢。想也知道,連公務汽油父親都要為國家省,又怎可能假公濟私?當然,我們也就從無機會坐他的吉普車了。

父親的“倒行逆施”還不止此。那年頭流行
『軍愛民,民敬軍』,父親如何軍愛民我不知道,但民敬軍的結果是每次他回來,就見駕駛兵搬著一箱箱或一簍簍或一打一打的各式水果、汽水……這些或吃不動或不見得愛吃的物質,全在他不貪小便宜的觀念下,“硬”付了錢給搬了回來的。

難怪母親養育三個孩子都快累死了,卻怎麼也不敢辭職在家當專職媽媽,我們是雙薪家庭,卻只有一份可用。

由經常缺席到永遠缺席,父親並未扮演好『爸爸』此一角色,但身為子女,我不能不說——做為一個黃埔軍人,對國家,父親並未辱沒覆蓋於他骨灰罈上的那面國旗。

【父親生於民國7年12月12日,卒於民國45年7月26日。】

2003-04-24 19:58:55
20100416修改

照片掃描:Jason
照片修改:巴斯光年

台長: 墨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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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茶ㄆㄟㄆㄟ
對父親的記憶娓娓道來
非常感人~~
2010-04-21 21:38:26
版主回應
謝謝。
感情這種事
只要夠真
平鋪直敘也可表真心。

歡迎再來玩:)
2010-04-21 21:55:06
是 (若未登入"個人新聞台帳號"則看不到回覆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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