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dailta
去了一趟長輩家，然後很感傷的回到自己書桌前發呆。
我一直在想，如果不是家裡的背景，或許他不會活著，如果他沒有活著，或許現在也不會這麼難過。
車禍之前，他是一個有為青年，研究所畢業，在外商公司上班。他的家庭背景很好，生活從不匱乏，娶了自己最心愛的女孩，人生是多麼美好。只是，美好的人生就在他出車禍的那一刻消失無蹤，因為酒醉駕車的肇事者，將他腦部的細胞破壞殆盡。
看見他的時候，他就坐在電腦前方。負責他的女傭對我點點頭："Hi!"
"Hi. How do you do?" 我問候一眼看去就像不會說國語的她。
"I do fine. And you?" 她瞇著眼睛，笑了。
"I'm fine, thanks. Where do you come from?"
"I come form..." 然後她用非常不熟練的中文說出：「印尼。」看得出來，她正很努力地想要學好國語。她是新來的女傭，而且她負責照顧他。我已經記不得她是他的第幾位女傭了。
才剛跟長輩打完招呼，要坐下沙發椅的同時，他朝我看過來，我跟他揮揮手，他便使勁地的揮動他的手，然而他的手卻不和他所用的力氣成正比。我知道他要我過去電腦前，所以也就走過去了。
他以緩慢的速度打開Word，每一個小動作對他來說都好吃力。而且，記得醫生曾說過，他的智商，或者是理解程度，約莫相當於五歲小孩。但，看到螢幕上顯示的內容，我，不知所云。
螢幕上零散的字，我可以很顯然地發現是他花了好幾天的時間打出來的。上頭有名字、電話號碼、日期……等等。他抓著滑鼠，一字一字地把想說的話指出來。
「0921XXXXXX」、「我愛情」、「陳□□」……
「這是電話號碼……嗯……你是說，你最愛的人是陳□□？」
我說畢，他便點點頭。
我努力地微笑，但是卻好傷心。那是在他出車禍之後才跟他離婚的妻子。
「四月□日。」他指著，便也傷心了起來。我把他所指的文 字給唸了出來，心裡頭好難過。是啊，那是他出事的日子，就連 簡單的數目字，都是他悲傷的回憶。
「別傷心、別哭噢！」看著他的臉，我拍拍他的背，輕輕地給他一個擁抱，然後他的面容又恢復平靜。他又抓起滑鼠，在「檔案」點了一下，視窗拉了開來，他便用滑鼠指向「存檔」，再
舉起因為不聽使喚而顫抖的左手，摸著軟碟機。
「你要軟碟存Word檔？」我問。他點點頭。我替他詢問家人是不是有軟碟片，結果是沒有的，他的家人對電腦一竅不通。
「那我下次替你買。」
他看著我，點頭。
長輩要我坐下聊天，聊沒多久，他又轉過頭來： 「啊……」
他試著說話。意識到他要找我，所以我過去了，只見他又重複的做同樣的動作。
「那麼……你是想要我現在幫你拿軟碟片嗎？」
他點頭，於是我趕緊去附近的文具店買了一整盒的磁碟片。
拿著磁碟片，好傷心。他都記得，也都知道。他記得一切是怎麼一回事，也知道自己是處在什麼情況之下。他很悲傷，可是他無法表達；他很愛他的前妻，可是他決心不接前妻偶爾打來的問候電話；他思念從前的日子，可是他知道那都只是過去，怎麼樣也都回不來了。
我替他打開裝滿彩色磁片的盒子，他仔細地挑選了藍色的磁片，吃力的把它放進電腦裡。我想伸手幫他，但是我知道，這困難他必須自己克服，所以作罷。經過一番努力之後，他把他的回憶藏在一塊藍色的磁片裡了。
他是天使，他默默守護著他的前妻，他深愛著他的妻子，怎樣也無法忘記。他玩著連我也不會玩的電腦遊戲，或許，想著自己的光彩過去……遊戲陪伴成了他的朋友，而回憶，是他扭曲的
身體的影子。
他是天使，他是他家人的天使、是他深愛的人的天使，而且，他不曾遺忘所有的點點滴滴。
※
是不是因為失去，所以擁有？是否曾經擁有的，因為失去而顯得珍貴？
如果這是人生，那麼我祈求所愛與被愛都能同時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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