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攝MV花絮的錄音室在告士達道上，從透明的玻璃窗望出22樓外的港灣，晴朗的天氣讓眼前有一片湛藍，我想起張愛玲小說《頃城之戀》中，白流蘇所見到的那幅海景，「那是個火辣辣的下午，望過去最觸目的便是碼頭上圍列著的巨型廣告牌，紅的、橘紅的、粉紅的，倒映在綠油油的海水裡，一條條、一抹抹刺激性的犯冲的色素，竄上落下，在水底下廝殺得異常熱鬧。流蘇想著，在這誇張的城市裡，就是栽個跟斗，只怕也比別處痛些……。」
多年不見，琳瑯滿目的招牌和曬衣綴滿愈蓋愈高的樓房，咭咭咂咂的廣東腔充斥整個密度越來越滿的港市，七百多萬的人口就擠在這比台北還要小的地方，鬧區的洶湧人潮，隨時隨地都有一種像是過新年的亢奮活力，猶如巨型的「大菜市」。和港劇裡的看來還算寬敞故事空間相比，我很懷疑在這麼狹窄的地方所延伸出來的情感，是狹縊還是親密？從過往行色匆匆的路人，我並沒有辦法觀察到甚麼？也許是這裡的人太冷了？我只能繼續走在一切看來熟悉卻又情感陌生的路上。
雖然出國時常常經過香港轉機，不過再次入境香港卻已距離十五年。上次入境的機場叫做「啟德機場」，歷經73年的功成身退，1998年7月5日正式熄滅最後的燈號，如今是走入歷史的代名詞。九龍天台的住戶，當然再也不會聽到飛機飛過的巨大噪音，就好比《新紮師兄》裡的伊麗莎白女皇像已經消失在今天的香港警署中。
英國殖民地政府不讓市民參與制定政策，使香港成為一個非政治社會，多數香港人政治冷感，獨領風騷的無線電視台也避免敏感話題來迎合觀眾，繼使八零年代成為娛樂事業的黃金歲月。最經典的港劇是80年出品的《上海灘》、觀眾入場次數最多的電影是82年《最佳拍檔》、最佳銷量唱片是85年的「愛情陷阱」、「壞女孩」。儘管今日港星來台發展，已不再如舶來品般搶手，然而年少著迷的港片偶像卻成為我成長的重要環節。大概是這樣的原因，走在人生地不熟的街與路，我沒有任何一絲的陌生，到處是《花樣年華》茶餐廳，甚至長壽劇《真情》的燒臘舖，嚼著鹹牛肉蛋三文治、啜上幾口濃厚的凍鴛鴦，電視裡播放的華仔公益宣傳短片與《金雞》如出一撤，只是從電影裡虛擬的性交服務跳回現實中的食衣住行服務。抱著錄音用的大盤帶走進生禾大樓，管理員滿面笑容操著廣東話問：「幾層幾樓啊？」，香港人是怎麼了？好像變了？服務好好。我突然覺得難道是華仔的公益宣傳短片起了效用？想必這位仁兄的偶像是華仔吧？這麼說來，會不會就像《金雞Ⅱ》一樣，2046年的香港特首真是華仔呢？這聽起來好像還挺不錯的耶！哈哈！
霓虹閃爍的蘭桂坊，Leo指向路邊某間人聲鼎沸的夜店說，那是電影《金枝玉葉》大明星劉嘉玲和假男星袁詠儀被X週刊所跟拍的夜店，路口關門的店舖是《重慶森林》裡速食店打工妹(王菲)與警察633(偉仔)相約的【California】酒吧……。【California】的歇業消息讓我有一點點感傷，似乎關於那個故事的某個部分就著實成為記憶了，而無法在哪個櫃檯或是哪個確切的座位上得到「愛過」的印證，雖然The mamas & papas的「California dreaming」仍然在我的心底悠悠哼唱。
九七回歸後，大批大批的大陸人湧進，香港歷經金融危機、ＳＡＲＳ風暴的衝擊，儘管樓屋叢林依然櫛比鱗次令人讚嘆，但或許已經不是當年如油彩般強烈明艷的城市。落日下的海景逐漸迷濛又黯淡，這回要是再栽個跟斗，會是什麼景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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