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信的日光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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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都說她是一位天使〉

人們都說頌恩像一位天使。我想這並非是個誇大的評語。
第一次遇上頌恩，我就覺得她的樣子如天使般標緻脫俗。記得那次是在一個失明人協進會辦的營會內，那次營會我總覺得不是味兒，參加的視障人士多的是些性情古怪，行為異樣的傢伙，唯有頌恩，衣著潔淨清新，樣子友善甜美，驟眼看去，跟一般的廿來歲女孩無異。一雙大大的晶亮水瞳。誰會猜到，只能是她美麗臉容的裝點。已喪失其觀察世界的能力。
頌恩雖然失明，但她仍堅持其愛美的偏好。一般的失明人士都不太注意自己的儀容，朋友問她為甚麼仍這麼愛漂亮，她只輕輕回一句：每個女孩都喜歡漂亮啦！的確，我每次遇見頌恩，她總是有不俗的打扮。她衣著雖不很新潮，但裙子她還是堅持要穿的。當然，我也會想到，她的打扮是從來不自主，所謂愛美，還不過是對家人朋友品味的盲從而已。
除了外表，她的內心也像天使一樣友善。我有好一段日子須要每星期三次到失明人協進會學習盲人點字，而那時教授我的義務導師正是頌恩。那段是間與她會面最頻密，雖然我學習點字實在有點不情不願，確實沒多大的動力和耐性。但她還是一貫的滿腔熱誠，重覆又重覆把點字的技巧和理論向我講述，每次上課我都把之前學過的字符全然忘卻，但她還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向我解說。我心覺不好意思，我老實是沒有耐性去學，但她仍是起勁地教。到了後來，我甚至曠課了，她打過一兩次電話找我，我都托詞沒空。結果，學點字這時情就此不了了之。
她的熱忱確是非凡。或許是由於她慣了與命運抗衡的原故，於是練就成一個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頑強個性。若我沒有記錯，她十七歲開始發現腦子裡長了一個像蘋果般大的腫瘤，第一次手術成功切除，繼續升學，兩年後突然發覺自己視力急退，醫生說是因為腫瘤復發壓著視覺神經；同樣腫瘤成功切除，性命保主了，但眼睛卻永遠看不見。自此，她每兩年就腫瘤發作一次，害得她身體一年比一年壞。我真不敢想像，一個人的腦子真的可以不斷重覆又重覆，一次又一次的剖開又縫合，實在不可思議。
面對這樣的命運，頌恩從不埋怨。她樂天知命，作為一位天使，她每天都要讓自己過得充實又有意義，待人接物她總表現得成熟、敏銳和堅強，對於一個又一個新失明者，她都能以其發奮的親身經歷來激勵他們。而事實上，很多人都被她那種積極勇毅的人生態度所打動。她明白她這條命活不長，但這更叫她對生存產生一種強烈的使命感。她相信上帝叫她經歷這一切的苦難，無非是為了以這些體會來祝福別人，讓人認識主耶穌。
可是，類似以上的講法已不知多少次在牧師的口中張揚，然而她的家人一個也沒有信主。他們都在默默無聲，有時流淚，有時繼續各自為各自的生活而忙碌。
聽到頌恩的故事，我總會聯想到突破出版社出版的那些勵志讀物。然而她不像子鶩，她不好寫書，而今日似乎仍未有人願意撰寫並出版她的故事，始終這樣的見証在教會群體中可謂多不勝數，多出一本這樣的書，也未必有良好的銷量。
但無論如何，她永遠是一位天使，也只能是一位天使，她的身影將永遠潔白無暇，永遠在飄渺的天國裡俯視我們的回憶──
靈堂內，詩歌跌宕起伏，我以模糊的視野凝望著她清澈的遺容，沒有眼淚，只有乾涸的情感，如此缺乏視象的瞻仰，只見一個白茫茫的笑臉，緩緩的隱沒在這條天國的階梯上。
天使終歸回到天上，生命不過如一個半透明的靈，只遺下一陣洗衣粉的清香，爽快之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