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猜得沒錯:媽的男人喝了酒以後才敢來。所幸的是他沒喝到站不直,不然我說什麼他大概也回答不了。
「阿霖,就是這個啦,」媽塞了一堆黃色紙符到我手裏。「拿去貼在牆上。還有,順便弄一點熱水裝在碗裏。」
我拿著紙符,雙眼卻看著他。「看什麼肖?」他慍怒道,「你在變什麼鬼,免想我不知。」接著轉向媽:「叫伊搬厝回來就好了,不然搬去別的所在,洗按怎一定要來這裏貼這些什麼死人骨頭?」他抱怨。
「你不懂啦!」媽回道,「大師就是說冤魂在這裏,要作法就要在這,把它鎮住啦!不然搬去那裏籠沒用。阿霖,啊叫你去弄燒水是弄了沒有?」
我看著手上的一堆黃紙,沒有作聲。
「阿霖!你在發什麼呆?」
「我最近聽到一些事情,」我抬頭道。「想要問妳一下。」
「先貼再講啦!」她面有慍色,「你是吃不對藥了?」
「十九年前,妳和他就住在這間厝裏,是不是?」我指著她的男人。
他們兩個人臉色一變。「你聽誰講的?」媽問。
「我就是知道,」我聳肩,接著轉向他:「我工作的地方最近要我寫厝裏所有的人的名字,你是叫做汪談,對不對?水王汪,言炎談?我只是要確定一下。」
他愕然,「按怎?你連你老子的名都忘記了?」
「是就好。媽,那個時候妳是在替人帶囡仔,是不是?而你,你沒工作,整天不是在厝裏面不然就是去公園賭博,是不是?」
兩個人互望了一眼,眼神中流露出驚訝和警戒。
「後來,妳帶到一個小查某囡仔,這個囡仔比較不好帶,愛在晚上哭,想媽媽,講話又比別的囡仔講不輪轉。反正,她就是讓你們很討厭。」
媽倒抽一口冷氣,他則雙眼圓睜。
「你們開始打她,全身四處都打;有時候把她打到流鼻血,有幾次打到肋骨斷掉,有一次打掉她一顆嘴齒。又有一次,她戴上她阿姨給她的玩具項鍊,你們竟然也不高興,甩她好幾個巴掌,嘴唇和鼻孔都流血;她慌忙的趕快把項鍊收起來,血染紅了項鍊和小錢包……」
「我不宰羊你在講什麼肖,」他突然道。「我沒時間在這裏變蚊,我要來去了。」他轉身就要走。
「我還沒講完,」我道。
「幹!你想要怎樣?」他怒目瞪我。
「阿霖,」媽接了過去,「你一定是聽到別人亂講一些話。媽跟你講過,媽是給人陷害的,媽真正沒做過什麼事情。那個囡仔……」她嘆口氣,「她是自己不小心受傷,結果就這樣破病死去的。媽跟你保證:我絕對沒做什麼代誌。」
看著她誠懇的臉,我幾乎要相信她了;然而那事實上只更增我的苦澀。「妳為什麼不曾跟我講過這些代誌?」
「因為很多人都相信壞代誌,我怕你會相信別人的話,想你自己的阿母是壞人……就像現在這樣。」
我搖頭,繼續我的描述:「你們怕她阿姨發現,所以完全沒給她看囡仔。你們把她關在這個小房間,就是我現在睏的這個所在,」我指著自己的床,「每次她阿姨要來看囡仔,你們就說什麼希望囡仔適應新所在,不要看比較好;不然就是她睏了,不要吵她……她阿姨是個忠厚的人,很簡單就相信別人。」
「阿霖!」媽高聲叫道,「你不相信你自己阿母!?」
「那天晚上,」我不管她的抗議,「囡仔又半暝起來哭。她被你們打的傷在痛;但是你們又去甩了她幾巴掌。然後你們發現讓你們更火大的事:她尿床了。你們開始又打又揍又罵,讓她哭得更厲害更害怕。」
「阿霖!好了!」媽大喊,「好了!我跟你講過,那是意外!我燒滾水,她自己皮去玩……送醫生就來不及了!不是我!」
「不,不是妳。」我道,看著汪談。
「嗯?」媽驚道。
那混蛋又驚又怒地看著我。
「你,」我指著汪談,「你那時心裏面想:我這次要給她一個好好的,一世人都不能忘的教訓。所以你叫媽去燒一鍋滾水,然後把她拖到廁所,把她的褲子脫下來。這不是你第一次脫她的褲子,但是連媽都不知你對她做過的事。」
媽的全身劇烈地震動了一下。汪談的嘴巴張開,然而沒有聲音出來;他的額頭開始冒汗。
「接下來,媽把囡仔整個人抓住讓她不能動,讓你──」我指著他的手發抖起來,「把那些滾水,全部倒在她的下體!她慘叫了好久,直到嘴唇完全是黑色;但是妳摀住她的嘴,也不讓她掙扎,一直等到她全身完全沒力了才把她丟回去床上。」
「你……你奈會知……」汪談驚恐地圓睜雙目盯著我。
忽然房間裏的燈像在風中搖曳的殘燭閃爍不停,接著雖然每一個窗戶都緊閉著,竟起了一陣輕微但冷得像冰一樣的風吹過每一個人。「有鬼!有鬼!」汪談叫了起來。
「接下來一個禮拜,你們就把她鎖在房間裏完全不讓她出去;她就倒在那個床上,開始發高燒,痛苦呻吟哀哭,哀求你們。但是你們不理睬她,有時還過去打她;甚至沒給她東西吃。她又尿床,你們再揍她,也不帶她去給醫生,隨便塗上紅藥水就算。」
媽已經全身抖得無法控制,汪談開始大口喘氣,全身濕得像剛從海裏上來。
「一個禮拜。整整七天的時間,每一天──每一天,你們在她這麼痛苦的時候還不停地虐待她,打她;這七天就像是煉獄一樣,她在極端的恐怖和痛苦裏一步步走向她的死亡……到了第七天,她終於再也不出聲音了,你們才開始緊張起來,終於讓媽把她趕快送到醫院去,但是來不及了……」
忽然那恐怖的呻吟開始在屋裏迴盪。「鬼……」媽拿著手裏的紙符痛哭失聲,「不要害我……對不起!對不起!」
「那囡仔叫什麼名字?是不是叫楊玉燕?」
媽嗚咽了一聲跌倒在地。汪談全身青筋突起,卻像被釘在地上一般無法動彈,褲襠濕了一片,一股尿騷味撲鼻而來。
「現在,講!」我大吼,「我講得對不對?」
兩個人異口同聲地驚恐道:「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有任何地方誣賴你們嗎?」
「沒,沒有!」汪談哀叫。
(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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