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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禧曼波》     侯孝賢     2001年作品

如果告訴你，這部電影中，光是取菸、點菸、抽菸、熄菸的畫面，就佔了近三分之一的篇幅，你或許可以想像得出，這絕不是一部意圖親和群眾的通俗影片。而如果又告訴你，這部電影正是侯孝賢導演的最新力作，你或許也能意會到，片中那要人命的瑣碎與貧乏，絕不純粹只是想折磨人的把戲而已。

 

《千禧曼波》做為侯孝賢導演以新世紀初都會變化為題材的第一筆，紀錄的是一個年輕風塵女子的愛情掙扎。在看這部片之前，其實心裡有些害怕，擔心似乎不太擅長處理近距離題材的侯孝賢導演，會又讓我看到一部像《南國再見，南國》般拒人於千里之外的電影。不過還好，這部作品雖然擺不進侯導的眾多傑作之列，卻也給了我不少驚喜與感動。

除了在這部片中，不只有他一貫冷冷凝視的長鏡頭，還多了些逼近角色的特寫與跟拍外，這部片最特別的地方，在於它借助了不少敘述回憶的畫外音來推演劇情，而這篇現代的故事，也因而隨之變成了未來的一段回憶。藉此，侯導得以在這個故事中，運用音與畫的分離，玩出種種屬於記憶與懷舊的遊戲。你會發現，女主角在回想中的畫外音，和影像並沒有完全的關聯，有時甚至意義相反，流露出一股感嘆無奈的情緒（像是當她說她對男友的第一印象是沉默害羞，而畫面中的他卻正在發飆怒罵）。而往往是，畫外音所陳述的故事，並不像腦海中的印象般立刻以畫面表達出來，而是在旁白停歇之後許久，才意外地在影像中呈現。你會發現，在同一段時間內，你所接受到的，是兩段平行的情節發展，冷淡的聲音述說著一個，疏離的影像述說著另一個。

 

而有趣的是，影像的部份常呈現著先前所提過的事（像是吸毒、偷錶、為了電話卡而吵架等瑣事），而聲音的部份則預示著你即將看到的畫面，而偶爾又會回過頭去，描述已發生過的影像中，她所產生的心境（像是兩人做愛時悲傷自殘的情緒）。觀眾因此得以在短短的觀影過程中，接受了多重的印象，像是和女主角一同追逐著記憶一般。

 

而相對於形式上的複雜，影片的內容則是極求單調貧乏，盡是一堆生活的繁瑣無聊。在女主角與她無賴又善妒的戀人間，我們幾乎看不到些許甜蜜或溫暖，盡是以喝酒、抽菸、吸毒與莫名其妙的爭執，替代了有意義的對話。五光十色的影像、刺激動感的音樂，絲毫遮掩不了其中的空虛與無奈。彷彿新世紀的年輕人，即使脫離了政治的、時代的束縛，看似自由縱情，實際上卻反而自困於難以翻身的窒息牢籠，用靡爛暈眩的生活來麻痺自己。

然後，我們開始看到了象徵著支持的力量出現，其中之一，就是高捷所飾演的那個黑道人物。這個角色宛如《南國再見，南國》中同樣由高捷飾演的大哥重現銀幕，在江湖間行走，充滿草根性，且有情有義，不僅早起唸佛經，還會做菜。他的穩定與善解人意，成為後段女主角脫離男友愛慾泫渦後的情感寄託，遺憾的是，正如《南》片般，這個像是從舊時代走進現代的台灣男子漢，終於還是難以在新世界中容身，最後躲避到日本。

 

於是，影片二度出現了日本場景。第一次出現日本場景時，是女主角在台北酒吧與日籍友人聊天中，得知他即將回到家鄉，突發奇想地說想去拜訪，然後畫面一下子跳到了冰天雪地的夕張，我們看到了近乎黑白的影像中，樸實溫暖的人情，還有女主角在全片中，唯一清醒而且自在的時刻。

 

而第二次出現日本，是在東京，女主角前來找高捷卻不見蹤跡，抽菸、酗酒、百無聊賴的痛苦心情，與台北並沒有太大的不同，她一直空等下去．．．最後，我們延著飄雪的小徑向前奔馳，又回到了冰冷蕭颯的夕張深夜，看到了女主角與她的日籍友人，快活地走在先前提到的「電影街」上，欣賞著一幅幅老電影海報，清醒，而且自在。最後，鏡頭停在夕張小鎮空無一人的街景上，兩旁是純樸原始的舊木造房屋，還有幾隻麻雀在門前亂跳，彷彿讓我們看到了，舊日台灣的風貌重現。而影片就在這兒結束．．．

把目光放在20世紀的最尾聲，侯孝賢與他的長期編劇搭擋朱天文選擇了一個「異態」來展現當前的台灣／台北，並不令人意外，而在這個如新聞報導存著獵奇心態的題材中，搖頭舞廳、制服店、酗酒、吸毒、黑道、鬥毆、失能家庭等等元素，像是被貼著「失落」的標籤，清楚地定位出侯導做為觀察者的立足點與角度，也使這部看似前衛新穎的作品，列於他充滿舊日情懷的作品表中，更能夠有其完整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