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聽著Norman Granz的Jam Session。這套名將如雲的Boxset確實值得仔細品味。
這幾天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放假放太多，身體反倒是不適應閒適的生活。頭不時的會抽痛，加上落枕的舊傷，整個人反倒是沒有精神。上班族的悲歌，無法停下的腳步，僅能隨著職涯的起伏而擺盪。
換上短褲，帶上護膝，想說運動一下看看能不能打起精神。
除夕的早晨，雲朵層層厚的掛在天空，冬陽從間隔的縫細中透露臉捎，斜疏光線散在球場的一嶼，像是拼湊而成的幾何圖形。球場上沒人，僅剩下孤零零的球框兀自聳立著。寂寥的場景，空盪的環境，台北的年節氛圍確實就像這樣，冷冷清清。試投幾球，發現今天的手感實在是不好，找不到那種很順暢的手感。室內球場打順了，反倒不適應室外寬闊的空間。風不知從何處跑出來，緊密的陰雲把冬陽的微笑給遮住，彷彿氣溫一瞬間被拉下好幾度。默默的罰卅球之後，就開始往後退投三分。還是不順，手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過年隨著許多朋友返鄉團圓，完全找不著。又默默的投十球三分線後還是不治，宣告放棄，到不是因為沒體力，而是因為常常都麵包撿球撿的喘，有點心灰意懶。
「還是安靜的投罰球吧！至少不用辛苦的撿球。」一個人確實不適合練外線的跳投。
汗有點流出來了，雖然沒有類似在夏季午後球場上奔馳那種大汗淋漓的暢快，倒也把連日的陰霾給驅離。一個人默默的投籃對我而言有種很懷念的記憶，只有那種時候可以從治絲益棼的情緒中抽離，彷彿變成一種投籃的機器，不停的重複著既定的動作。轉球，拍兩下，屈膝，吐氣，手軸抬高與眼平行，手腕轉動，球離手，follow through。手感好的時候只見球在倒旋中進網，Nothing but Net。
「好，繼續加油。看看能不能維持八成的罰球命中率」我握緊拳頭很無聊的自言自語起來。
國中生不知道從球場的哪一端冒出來，球場上就只有我跟他。他出現的一瞬間我就知道難得孤寂時光的平衡已經被打破。
約莫國一或是國二的年紀吧！身高不高，身材略顯癯瘦，清幼的臉龐透露出稚嫩。穿著一雙不知道是喬老大十七還是十八代的球鞋，勾勾牌深黑色的長褲配著北卡藍的上衣，感覺就像是富家子弟的出身背景。
「要不要來單挑呀？」他客氣的問道。
「ㄟ……。」環顧四週，眼下四盼兩茫茫，球場上除了孤寂矗立的球框之外能稱的上是生物的除了我跟他之外，大概也只能把時而劃過天際飛鳥給算進去。
「我只有國一啦！不會很厲害，不用擔心！」他看我有些猶豫，好心的提醒我。
「老天，我不是怕你打敗我呀！才好不容易投順了耶！真要命！」這句話我沒說出口，卻在心理嘀咕了老半天。
我最怕遇到這種國中生想要找你單挑的情況，答應也不是，不答應也不是，進退維谷。畢竟程度實力差太多的比賽不僅贏的人沒有感覺，輸得人也會覺得無聊，就像Jam Session裡面大家的實力要平均，要不然根本就無法激盪出火花。
我接續用中線跳投、向後拉竿、佯右攻左的切入、佯右轉身的上籃五招取得分數上的大幅領先，最後再用外線跳投結束。時間大概不到五分鐘吧！由於外線實在是不準，所以投了兩三次才投進。期間國中生投到兩球，但是因為彈道差距正規許多，所以完全沒有進的機會。
「那，再來一場！」國中生有點不甘心的說「我還沒有使出我的全力，這場我不會讓你了！」
「老天，到底是誰要讓誰呀？」當然，這句話我也沒有說出口。我有點錯愕，沒想到勝負分明的比賽竟然還要持續下去。
再接續進行了六場勝負一面倒的比賽之後，我突然領悟到也許今天不輸一場的話可能右腳舊傷的病情會因而加重，所以憑藉者我外線時靈時不靈的手感，呼吸血氣的不順，體力的不濟，再加上佯裝腳步的踉蹌，終於，我輸了。
「你很厲害耶，你幾年級呀？高幾？還是大幾？」國中生有點興奮的擦了擦汗，轉頭對我說。
「我……我……我大三。」我真的不知道要怎麼回答。
「喔，那我也算滿厲害的，還能贏你一場。」
「你打的還不錯。」
「喔，是嗎？不用你說我也早就知道了。那我先走囉，新年快樂！掰！」國中生在燦爛的笑容中向一陣風似的奔向球場的邊緣，隨即消失不見。
Jam Session裡面的名將如雲，Harry Edison、Dizzy、Charlie Shavers、Buddy DeFranco、Benny Carter、Johnny Hodges、Charlie Parker、Stan Getz、Wardell Gray、Illinois Jacquet、Flip Phillips、Ben Webster、Lionel Hampton、Oscar Peterson、Herb Ellis、Barney Kessel、Ray Brown、Louie Bellson、Buddy Rich，人名條列出來幾乎就等於半部的爵士樂史。熱烈不庸俗的即興樂段相當的證明爵士樂是存在於樂手與樂手間的互動而產生的化學效應，靈感互相的層疊與回盪。傳統樂句的引用替帶來聽覺上熟悉的味道，確實是一套質精量純的上等好貨。樂手們在同僚的映襯下，顯得越發的光耀。激昂相互喧囂的場景我們彷彿透過錄音技術的留置又重回五十多年前夏季的某一天，有著這麼一群的厲害的傢伙圍成圓圈，分配著各自即興樂段的時間，並因應著Norman Granz的特別的計劃，留下如此動聽的旋律線條。
忽然吹起一陣蕭瑟的風，除夕午後些許的陽光已經被斜飄的細雨給取代，諾大的場地又只剩下我跟孤零的球框與不時遊弋而過的飛鳥。四周環境無法察覺國中生的氣味，那種初生之犢不畏虎的輕狂且帶點汗臭味的歲月，確實已經隨著清風吹拂到人跡希罕的森林深處。
突然發現其實一個人的世界其實有時候還是不錯的。
余奇 2005.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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