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盛寫作私淑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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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踢銅罐仔的人》書影。（圖／聯合文學出版社提供）

小時候走路，也不知道在想什麼，看到一塊石頭，就踢啊踢著走，運氣好的話，天外滾來一個破銅罐仔，圓的扁的凹凹凸凸，慢走邊踢樂得很，叮咚叮，筐啷筐噹，童年，就這樣被踢到遠遠的路盡頭。

讀黃春美《踢銅罐仔的人》，看到書名，心裡莫名一緊，是我嗎？是在說我嗎？幾時被抓著？那個踢銅罐仔的我。

呼叫屬於自己的年代，請回答。這是書寫與閱讀的集體記憶，白雲幻化，流水無情，不知何時乍現，在別人的「銅罐仔」裡，閃過似我非我的影。

沒有意外的，《踢銅罐仔的人》，用緩步而行，珍而重之的眼眸，回首來時路，看似簡真平實，卻凝望出人親土親，有笑有淚的驚喜。吃童年，說浮光，覷人生，黃春美寫宜蘭新舊，親族今昔，拉長了作品的時間軸，或散策，或漫卷，或手記，都眾裡尋他，燈火輝煌。長於記事，更擅言情，從自身所在，推窗而出，歲月風景流轉心中筆下，走馬燈一幕幕眼前光陰。除了是踢銅罐仔的人，黃春美還是認真寫作的人，一語道出真心：「我內向少言，但胸口有個故事時，很樂於以文字分享。這個故事通常很小很小，卻有一股感動排山倒海而來。」老派情味，分享自己感動別人，可喜的是如路邊一朵小花，恬恬開，恬恬水。

輯一是一定要分享的，春天ㄟ花蕊，記憶中的「味蕾之歌」。時有劇場男高音，深情唱著昨夜夢中的〈西滷肉〉、〈那些豬油事〉；時有廟埕野台戲，熱鬧演出台上台下的〈大拜拜〉、〈爆米香〉。寫不完，也吃不膩，衣帶漸寬，甘心做一個吃貨。

難得可愛，讓人會心一笑的輯二，「狗一樣亂叫」，隨想偶記，慢慢梳理，有溫度，無濫情，在尋常小事裡，採光印象，捕風捉影，開心吶喊做自己，恰似夏花麗日下的貓時光、狗歲月，聞聞嗅嗅，吠的不是日，而是天邊一朵雲。

分量最重，卻輕輕放下的，是輯三，「踢銅罐的人」篇篇佳作，從〈踢銅罐仔〉的小祕事，到養生送死，人子人母婆媳三代的緣分際遇，世事因因果果，隨時會有命運之神來踩你一腳，一代人，一代事，黃春美細膩鋪成，回韻如秋天陌上，遍野花香。

及至冬日懷思，讀黃春美，不容錯過她寫人寫土地的好花採得瓶供養。輯四「火車路腳」，一筆串起蘭陽人、蘭陽情的歲月軌跡，走得遠，看得更多，留下來的記憶也越多。那些，過站不停，但就是要有黃春美這樣的拾穗人，一次又一次的彎下腰。

想像這樣的一個畫面，暮春時分，三五女子（剛泡了溫泉），舞雩而歸，不知是誰，撿來一個銅罐仔，就這樣玩著、踢著，踢來踢去踢出稻埕，哈哈笑了起來。

盍各言爾志啊，踢銅罐仔的人。

聯合副刊2021.09.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