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盛寫作私淑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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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同吃著午飯時，爸爸說，下午你跟媽媽去泡湯吧。

　我狐疑，要出門去礁溪嗎？正要脫口說，我可以在家裡睡覺就好嗎？爸爸先講起了員山、與員山溫泉的歷史，說過去員山溫泉比礁溪溫泉要有名得多了，日本時代，一些神風特攻隊的隊員，會在員山泡湯、與女子溫存，然後出發前往沖繩。

　這說法與當中的細節，似乎有些待確認，然而，我已習於不去挑戰與質疑爸爸，讓他盡興地述說。他逐步敷衍開來，講到他的幼時、屬意的日本旅遊目的，以及他對故鄉的種種看法。

　我聽著，同時觀察著他，畢竟是一個月一次難得的回家。上一次回宜蘭，是清明節前的週末了。

　那天，家族約好了掃墓，在小山丘上除草、燒香，忙到一個段落，叔叔指著山丘下不遠處，說不久前蓋起了大飯店，還是國際連鎖的品牌。該處極荒僻，飯店的背後、我們所在的整個山丘，又滿布墳墓，手機一查，一晚要價七千元，究竟誰會想去住呢，我心裡滿是懷疑。

　吃過午飯，媽媽備好泡湯券，騎車載我出門。往溫泉的路上，我試著釐清目的地為何，這才發現，正是之前掃墓時叔叔遙指的飯店。媽媽說，一天爸爸心血來潮，就想泡泡自己家鄉的溫泉，因而買了多張優惠的泡湯券，泡過幾次，兩人都覺得挺好，今天帶我去放鬆一下。

　將自己放空安置在溫熱的泉水中，不禁湧現一種奇異的感覺，大飯店、溫泉一類，以為都在外地，沒想到自小長大的員山鄉就有溫泉，現在還有這樣的大飯店。望著遠處掃墓時我所在的小丘，想著自己掃墓時的想法，而如今位置互異、觀點不同，奇異的感覺又有了不同的層次。

　回想中午飯桌上，媽媽邊吃邊提醒我，要多吃天然食物少吃加工食品，才說完，又趕緊補充，你現在當醫生，可能比媽媽都還懂，只是想再提醒你一下。爸爸也拿了之前的健檢報告要我看，說最近略有些頭暈，問我當時報告是否有些什麼端倪。

　昔日對於未來、對於世界的想像，多構築於父母的話語與指導之上，他們是我世界的主宰與權威，如今他們詢問我的建議與看法，我感到被信賴被倚仗，卻也有微微的惶恐。是另一種角色與位置的對調，另一種奇異的感受。

　泡完湯後，返家途中涼風迎面而來，身上熱氣逐漸消散，媽媽與我一同品味著閒散而舒適的午後尾聲。卻是一開門，爸爸劈面道：「票這麼貴，怎麼才泡一下就回來啦？」

中華副刊2019.08.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