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盛寫作私淑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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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停止跑馬後，缺乏規律的運動習慣，五十肩的疼痛找上我，成為無預期的日常調味。除了痛，我更擔心自己從此行動受限。職能復健師提醒我，身體已經形成的磨損，經由藥物或手術，不一定能百分之百修復，對於某些運動傷害或是累積退化的情況，能恢復原來的八、九成功能，已經非常幸運。這些道理我能理解，但心裡總是放不下。

　兩年來，我花了許多時間與精神復健，也嚐試過不同的治療方向。從發病時舉手轉身的痛心疾首，無數次的熱敷、按摩、電療、針藥與職能復健，好不容易疼痛稍減，以為終於鬆身自由，卻因在治療中過度依賴另一邊肩膀，疼痛開始左右輪值。身體狀況一再被弱化的打擊，令我不得不面對與疼痛和平共處的現實，只要現況不惡化，即使偶有肩背僵硬疼痛，能維護住百分之九十的正常身手，便是幸運。

　氣溫驟降的那天，一個維持過久的姿勢讓我的腰發出警訊，心裡揪了一下，擔心一般的藥膏貼布會拖延傷勢，我決定就診朋友大力推薦，在年輕運動員間有良好口碑的推拿師。經過這兩年的復健日常，心情常隨不同的療效而起伏，著實傷神。這一次，我不敢設想太多，以放鬆的態度去接受一次緩解腰痛的治療。

　看診前十分鐘，排在我前面的中年男子，在診間發出生死交關的嚎聲，我完全無法假裝放鬆。原來攙扶他一起進診間的兩名少女，只有一位與男子一起走出，而他原來蒼白如紙的臉，在那幾聲慘烈後，居然恢復幾分血色。就在我開始遲疑是否該臨陣脫逃之際，推拿師與另一名少女走出診間，一邊交代醫囑一邊宏聲喊著，下一位。

　推拿的過程不是一直很痛。躺在治療床上的某一分鐘裡，我不確定自己更害怕什麼，是因為身體的錯位而一直行動不方便？還是身體被治療時的痛？挫傷的筋膜肌肉被正確復位時，推拿的劇痛會剎那停止。

　當推拿師父要我下床試走幾步路，原來的腰部不適感已經褪去一大半。「你剛剛說有五十肩？順便幫你看看，來，坐在矮的這張凳子。」他主動提出幫我治療。「頸椎的姿勢長期被誤用，導致你的肩胛骨有前傾形成某種沾黏現象，引起你的五十肩疼痛。」診間兩張高低不同的板凳，他坐上另一張高凳，在我背後快速地徒手檢測我的脊椎。

　「五十肩不一定幾歲會發作的，你是幾年次的？」

　「我是……」一張開口，他兩手抓著毛巾從我背後使力一扣，我聽到身體某處，像是從肩背處傳出喀喀兩聲，然後他說，「好了，你原來卡在胸口的那股氣，已經被推出去了！」

　半驚半喜，這是真的嗎？我站起嚐試伸展並感覺，兩邊肩膀銜接上臂的關節，原來有如轉進螺絲釘的制約與不規律疼痛，就這樣被甩出了？

　「其實你老早該好了，是自己一直在使力對抗身體，你知道嗎？」

　「我？我一直都在努力復健……」

　推拿師說我的胸口憋著一口氣在使力，呼吸的律動非常輕淺，肌肉筋膜雖然已經復位，但在無法放鬆的狀態下復健，疼痛因此時好時壞。我不知道這個說法是否正確，但已經過了將近一周，我的肩膀關節都維持在完全放鬆並且沒有疼痛感，對比這兩年的日常，這是一個相對復原的現象。

　這兩年常因復健未竟理想而感到沮喪，想與疼痛和平共處，卻只是讓自己專注於，忍受與適應疼痛，心中一直在意自己的行動不舒坦，反而有一種紓解不開的壓力。近日留意自己的呼吸，感覺比往常豁然流暢，想到推拿師說的話，想像曾經困在胸口的那股病氣，被推出身體時的感覺，也許正是當時不特別設限，順利將心裡的一股壓力推出。推拿復位的是身體，也是心裡的回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