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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輯】一個時代的青年縮影: 論阿盛小說《七情林鳳營》中林啓元的悲劇起因 — 黃千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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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時代的青年縮影:
論阿盛小說《七情林鳳營》中林啓
元的悲劇起因

● 黃千芹(2017)
 

摘要

阿盛小說《七情林鳳營》中以一頂著碩士頭銜的鄉下青年林啓

元作為主角,敘述其在一九八〇年代中踏入如「盤絲洞」般的臺北

都市叢林,恰逢上臺灣社會的劇烈轉變期,在落入社會變遷、都會

男女七情六慾的漩渦中時,現實與理想的衝撞與矛盾,釀造了其前

半生的紛亂悲劇之故事。《七情林鳳營》映射著二十世紀臺灣諸多鄉

村青年的面孔,也嗟嘆著一個特定大時代下的感懷與悲哀,深富價

值,實為學界研究之遺珠。本文將著力梳理小說主人翁林啓元之困

頓悲劇的起因,將之歸結於外因:時代碰撞、與內因:情愛衝突二

者,並探究申論其時代意義與社會書寫,冀望能對前行研究之罅隙

有一補充與拓展。

關鍵詞:阿盛、臺灣小說、七情林鳳營、林啓元

* 成大中文所現文組二年級

《雲漢學刊》第三十四期

136

A Microcosmof the Youth of an Era

Lin Qi-Yuans Tragedy Factor in

Qi-Qing-Li-Feng-Ying of A-Shengs

Fiction

HuangChien-Chin

Abstract

In Qi-Qing-Li-Feng-Ying of A-Shengs fiction,Lin Qi-Yuan as a

protagonistwho a Master country young man. The fiction describes

about how helives in complicated Taipei city in 1980 and suffers

urbanizationand lust in urban jungle. The collision and contradiction

between hisideal dream and reality makes he in a muddle as well as a

tragedy. QI-QING-LI-FENG-YING refers to lots of country youngsters

situation inTaiwan of 20th century andspots their emotionregret and

sorrow in aspecially era as well. This essay will analyze the narrative

structure andliterature effect behind the fiction about Lin Qi-Yuan. Next

to reveal histragedy factor and significance of the Times by discussing

fictions imagery. Hope this essay can becontributed to the academic

circle andfill the need of A-Shengs fictionstudy.

KeywordsA-ShengTaiwan fictioQi-Qing-Li-Feng-YingLin Qi-Yuan

一個時代的青年縮影:論阿盛小說《七情林鳳營》中林啓元的悲劇起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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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前言

八〇年代的臺灣,經濟起飛、社會結構轉型,城市快速興起,

傳統觀念與民風價值亦劇烈改變,在此時期的文學作家深受時代變

遷所震撼,筆下風貌具備了時代特色,即向陽所謂之:「對於鄉村階

級的土地的掌握,對於異化為都市階級後的人性的剖析,正是屬於

七、八〇年代臺灣作家的兩大重要資源」,1而阿盛——無疑便是其中

擅長此道的佼佼者。

阿盛本名楊敏盛,原籍臺南六甲,在新營出生成長。1977 年東

吳大學中文系畢業,同年年底即以筆名「阿盛」在中國時報人間副

刊發表散文〈同學們〉,展開其寫作生涯,1978 年更以〈廁所的故事〉

享譽文壇。阿盛於1978 年進入中國時報服務十七年,亦於此時正式

大量從事創作,曾任中國時報記者、人間副刊編輯、生活版主編、

綜藝版主編、《時報周刊》編輯主任等職務。1994 年自報社辭職後,

成立「文學小鎮——寫作私淑班」和「碩人出版社」,碩人出版社於

1996 年結束,但寫作私淑班仍持續至今,並曾任師大人文中心現代

文學講師。著作有散文集二十七本,兩本長篇小說集,歌詩一冊,

並主編散文選集二十二冊2

其創作早期風格是對昔日的懷舊、對鄉土深厚情感的抒發;後

又轉為對社會現象的關懷,筆觸由溫和而傾向深層的議論。學者呂

正惠認為,阿盛散文最大長處是:他總會找到最適切的細節來『再現』農村社會的生活。他寫

* 本文感謝兩位匿名審稿人的詳細指正與建議,並參酌這些寶貴的建言而對相關內

容做了必要性的修正。

1 向陽:〈島物島事不島氣〉,收入阿盛:《十殿閻君》(臺北:華成圖書出版社,2002

年),頁11

2 出版集數來源見於阿盛寫作私淑班之網頁資訊:

http://mypaper.pchome.com.tw/asaint/about(瀏覽日期 2016 6 12 日)。

《雲漢學刊》第三十四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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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是農業社會日常生活的『土味』,並且靠他札札實實的生活

經驗累積起來,是他與城市生活長期比較以後體會得到的。

他的創作為臺灣的『鄉土文學』增添一筆異彩。3

此論言便將阿盛之文風,作了最精準的定位。

前行研究部分,目前關於阿盛的學位論文共12 本,早期大多將

其放於歷史大框架中的原鄉書寫來談,例如《戰後臺灣散文中的原

鄉書寫》便將阿盛定位為「胸懷土地的采風說書人」;4之後揭開研究

專路序幕者為鄭元傑的《阿盛散文研究》,5其有系統而完整的梳理阿

盛散文創作歷程,並歸納提出阿盛散文有下列幾點特色:敘事性與

操弄語言、穿插在散文中的臺語、鮮明的人物形象、說唱的形式與

意象的使用。繼之而起的研究者則將重心放於阿盛在本土散文書寫

中對鄉野人物的描述6及臺灣大地的變遷風貌上,7前者歸納言阿盛此

類的散文具備了對臺灣草根人物及鄉土生活鮮明的描繪,並推展出

藉小人物的遭遇檢視臺灣的歷史經驗等重要層面;後者更藉助阿盛

的抒情散文,試圖挖掘臺灣在現代性與傳統性複雜糾葛的時代裡,

因生活型態與價值體系的快速交替轉換,而產生精神上的緊張焦慮

和衍生出的種種社會現象,包括傳統文化的失落、底層生活者的困

3 呂正惠:〈鄉下「讀冊人」——阿盛以及他的時代〉,收入阿盛著、陳義芝主編:

《阿盛精選集》(臺北:九歌出版社,2004 年),頁16

4 邱珮萱:《戰後臺灣散文中的原鄉書寫》(高雄師範大學國文系博士論文,2003

年),頁91

5 鄭元傑:《阿盛散文研究》(新竹:清華大學中文系碩士論文,2003 年)。

6 譬如劉湘梅:《阿盛散文鄉野人物風情研究(1977-1991)》(嘉義:南華大學文學

研究所碩士論文,2003 年)、黃金鳳:《阿盛散文中的鄉野人物形象研究》(新竹:

新竹教育大學人資處語文教學碩士班碩士論文,2010 年)、戴勤祝:《刻繪大地

的容顏-阿盛散文研究》(高雄:高雄師範大學回流中文碩士班碩士論文,2006

年)。此三本著論皆重視阿盛散文中關於鄉野人物風情的特色,並深入挖掘其脈

絡中深耕本土、觀照土地鄉情、代言弱勢及邊緣人、掌握時代語言創新等面向。

7 譬如韓潔瑤:《阿盛散文的本土意識》(香港:香港中文大學中國語文系專題研究

論文,1998 年)、林秀賢:《阿盛散文中的臺灣變貌》(臺中:國立中興大學臺灣

文學研究所碩士論文,2010 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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境、環境保護、現代家庭危機、價值觀扭曲、變調的民主選舉制度

等議題,另外,將阿盛放於鄉土文學作家群中以進行比較論述的,

則有《吳晟和阿盛散文之研究》一本。8期刊方面,則以探討阿盛的

單篇散文或訪談錄為多。

綜觀而論,目前學界對阿盛的散文部分之研究成果幾近豐碩,

但撇除散文作品,其筆下兩本長篇小說作品《七情林鳳營》(1991年)

與《秀才樓五更鼓》(1998年)卻鮮為人知,目前代表者僅有黃錦珠

〈七情六慾與林鳳營——讀阿盛《七情林鳳營》〉9及楊照〈歷史與講

古——評阿盛的《秀才樓五更鼓》〉10 兩篇專文探討,此實為目前阿

盛現有研究之罅隙,二本小說皆內涵深刻,跨幅橫越臺灣歷史與人

情書寫,存有諸多研究空間及探討之可能,卻乏人問津。路寒袖曾

言在19451950年左右出生的作家,具備有特殊的生命經驗:

經歷過臺灣經濟上在掙扎的窮困時代,生活在農村、漁村、

小鎮等非都會空間;童年經驗過赤足無鞋的貧苦歲月,少年

時期隻身到市鎮,青年時期在到都市念書;1960 年代,開始

逐漸成為社會的青壯、中堅份子,以作家而言,也是他們開

始發表作品,言說自己的故事的時代;在臺灣經驗起飛的八

〇年代,他們則多半已經在都會或市鎮業,並試圖在現實上

或精神上,尋找回憶的鑰匙,召喚返鄉的路徑。……他們沒

有戰爭經驗,卻體驗急遽變動的社會發展,與上一代呈顯出

經驗上的斷裂,在變動的社會經濟與文化模式中,探索自己

8 柯雅齡:《吳晟和阿盛散文之研究》(臺北:臺北市立教育大學中國語文學系碩士

論文,2011 年)。

9 黃錦珠:〈七情六慾與林鳳營——讀阿盛《七情林鳳營》〉,《文訊雜誌》第155

1998 9 月),頁26-27

10 楊照:〈歷史與講古——評阿盛的《秀才樓五更鼓》〉,《聯合文學》第8 卷第8

期(1992 年第6 期),頁190-1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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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時空座標與存在意義。11

而阿盛的小說,在探索1980年代臺灣社會急遽變動此主題上,比其

散文刻畫得更為力道強勁,其亦曾自言:

《七情林鳳營》是二十世紀末的臺灣浮世繪,我立意將之呈

現出來,以小說的方式,自一九九六年七月至一九九七年十

二月,全部完成。12

以「臺灣浮世繪」自詡,可見作者對其寄寓之深。故筆者將以阿盛

小說《七情林鳳營》(九歌出版社1998年版)為主要材料,13藉由梳

理小說中發生在男主角林啓元身上的多組成長衝擊與社會變動,將

之區分為外因(時代撞擊)與內因(情愛衝突),分為二章深入探究

是什麼使得一個肯努力、富正義的上進青年逐漸迷失自己、在城市

洪流之中掏空心性,找不著自我歸依?是個人的悲劇、社會的角力、

抑或時代的不可迴避?並試圖解構阿盛筆下所謂的二十世紀末臺灣

青年面貌縮影與時代意義,以此揭櫫阿盛小說的豐富性及複雜性,

期能對學界引起拋磚引玉之效。

貳、林啓元之悲劇

在探究林啓元之悲劇起因前,無可避免的必得先梳理文本中所

11 路寒袖:《春花朵朵開,記憶線圖,返鄉之路》(臺北:五南書局,2006 年),頁

11

12 阿盛:〈世紀末的浮世繪——《七情林鳳營》自序〉,收入阿盛:《七情林鳳營》

(臺北:九歌出版社,1998 年),頁2

13 本文所選用的版本為阿盛:《七情林鳳營》(臺北:九歌出版社,1998 年)。以此

作為主要討論文本,為免繁瑣,以下行文皆直接以作者、書名、頁碼替代,不

再附註出版資訊。

一個時代的青年縮影:論阿盛小說《七情林鳳營》中林啓元的悲劇起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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蘊含的「悲劇性」與「悲劇意識」,以之如何形塑成為林啓元之必然

性「悲劇」結果,及其「悲劇」具體為何之問題。故下文將進行此

兩層次的問題梳理,並將之略分為二節,以進行細部剖論。

一、《七情林鳳營》之悲劇意識

「悲劇」,作為一種特定的戲劇類型、文學藝術、思想哲學之名

詞,如今已被普遍使用於當今社會,廣泛地指結局悲傷、成果不圓

滿等。但訴諸源頭,最早的「悲劇」是作為一種戲劇儀式存在於希

臘的酒神祭典中。西方悲劇理論之始祖亞里斯多德(Aristotle384B.C.

322B.C.),在《詩學》裡始揭示「悲劇」之定義:

悲劇為對於一個動作之模擬,其動作為嚴肅,且具一定之長

度與自身之完整;在語言上,繫以快適之詞,並分別插入各

種之裝飾;為表演而非敘述之形式;時而引發起哀憐與恐懼

之情緒,從而使這種情緒得到發散。14

亞氏所提出之悲劇,特標舉出其對外功能為能引起觀者「哀憐與恐

懼之情緒」,並將形成「悲劇」之要素歸納於情節、性格、思想與人

物的語法四項。15此固然是針對戲劇上之創作而談,但繼之而起的哲

學家如黑格爾(Georg Wilhelm FriedrichHegel1770-1831)、叔本華

Arthur Schopenhauer 1788-1860 )、馬克斯( Karl Marx

1818-1883)、恩格斯(Friedrich Engels1820-1895)、尼采(Friedrich

Wilhelm Nietzsche1844-1900)等,站在亞氏悲劇理論的發軔上,

逐漸推進此觀念,並將之援引進思索人類存在與命運等哲學性問題

的媒介與研究當中,自此「悲劇」跨越了戲劇範疇,其概念意涵與

14 亞里斯多德著、姚一葦譯註:《詩學箋註》(臺北:臺灣中華書局,1989 年第10

版),頁67

15 同前註,頁68-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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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學標準漸發展成內涵豐富的文學藝術和美學概念。

張法更進一步將「悲劇」、「悲劇性」、「悲劇意識」三個概念分

開辨析,其認為「悲劇」是一種獨特的藝術形式和戲劇種類;「悲劇

性」則是悲劇的主要核心內容,可分為「現實的悲劇性」與「藝術

中的悲劇性」,亦可表現在其他如雕刻、小說、音樂等不同藝術形式

中,而「悲劇意識是對現實悲劇性的意識,是對現實悲劇性的一種

文化把握。它既有反映現實的一面,又有主動地認識現實、結構現

實的一面」,16它的載體落實在西方是悲劇戲劇,落實在東方則是各

類文藝體裁。如此說來,「悲劇性」強調的是對現實悲劇意識的反映、

理解與呈現。而黃怡俐則更深層的以西方現代文學角度將「悲劇意

識」解釋為一種人類對自身命運觀照上所體現的衝突與矛盾:

悲劇意識是人類在其充滿艱辛、苦難的實踐歷程中,對其自

身命運的觀照、體察、感悟、認知,它面對的是人生的缺憾,

是受難與死亡這些無法回避的事實,它記錄了人類在由必然

王國向自由王國邁進的途中,雜揉著堅信與懷疑、歡樂與痛

苦、希望與絕望這些兩極對立情感的心路歷程。它最集中地

體現了人類的衝突——情欲與理性、自由與束縛、個體與社

會、上帝與人、有限存在與無限追求的深刻矛盾。悲劇意識

不是別的,只是人類對其自身存在狀況的自我意識與自我確

認,從人類被逐出樂園開始,它就貫穿在每一個偉大的民族、

每一種偉大的文化的哲學、宗教和藝術之中。17

從這個脈絡來理解,人類在充滿艱辛之現實中所遭遇的對立情感的

歷程,包含「情欲與理性、自由與束縛、個體與社會」的深刻矛盾,

以及「對其自身存在狀況的自我意識與自我確認」,皆可視之為「悲

16 張法:《中國文化與悲劇意識》(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89 年),頁1-3

17 黃怡俐:〈論西方現代主義文學的悲劇意識〉,《許昌師專學報》(社會科學版)

17 卷第3 期(1998 年),頁48-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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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意識」;換句話說,在人觀照體察、感悟認知自身命運時所產生的

矛盾、對立、衝突,便完成了「悲劇意識」的存在,而「悲劇意識」

醞釀了「悲劇性」,使得該文學藝術成為了「悲劇」。

再回到臺灣小說中對悲劇模式的呈現來觀照,李漢偉曾在《臺

灣小說的三種悲情》中,談及「臺灣文學頗可清晰地掌握到『現實

的無奈/理想的執著』這組相對互動的命題」,18並詳細解釋此種悲

劇命題之背景:

臺灣急速邁向現代化的當中,一方面面對西方文化的輸入,

以及受到資本主義的深切影響;另一方面又面對傳統價值與

倫理規範的崩潰,以及對民族的省思中有所謂的「臺灣結」

與「中國結」的矛盾、兩難,台灣作家的定位問題,所扮演

的角色,文學作品與社會的關係,及其產生的意義價值,凡

此種可說異乎過去的單純。19

基於如此獨特時代、時空下的普遍性矛盾背景,形成了文學中的悲

劇意識,此意識落實在文本中,便形成了悲劇性,也因著具備了這

樣的悲劇性結構而衍化成悲劇。並且,儘管李漢偉將臺灣小說的悲

劇模式僅提出民生疾苦的「窮困之悲」、臺灣婦女的「女性之悲」與

臺灣政治的「政治之悲」此三面向之畫分,但回顧臺灣歷史與現實

生活,我們不可忽視「社會變遷之悲」一樣在這片土地上生發著,

其所帶給臺灣人民的衝擊、價值倫理體系的崩潰與重建,與重建過

程中的種種摩擦、適應、甚或適應不良的墮落,再再形塑了臺灣某

段時空下社會背景中所潛在的悲劇性,並為文學創作者所建構的書

寫世界所保留與記錄著,而《七情林鳳營》,便為其中一例。

18 李漢偉:《臺灣小說的三種悲情》(新北:駱駝出版社,1997 年),頁32

19 同前註,頁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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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林啓元之悲劇性

基於上一節的成果,這一節將接續著爬梳究竟小說主人翁林啓

元的悲劇為何之問題。林啓元看似高學歷、人緣好,在工作上如魚

得水,中年有成,但自我意識中卻始終無法得到自我認同與自我實

現,身心長年游移在都市叢林與矛盾情感中,惶惑不知何為所終。

魯迅(1881-1936)曾言「悲劇」是「將人生的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

人看」,20而林啓元的悲劇在於,其潛在心理所有認為「有價值的東

西」盡受催滅,包含青春夢想、道德價值、鄉根情懷、人心信任與

愛之純然等等,且是不知不覺地、莫名其妙而又無可奈何地在驀然

回首時方驚覺失去。這樣不知何以、卻成既定現實的惶惑與驚詫交

織成其悲劇意識底蘊,而「悲劇性」不僅展現於他在現實中所面臨

到的種種對立情感的歷程,亦包含其情欲/理性、自由/束縛、個

體/社會、漂泊/安定、城市/鄉村等二元交錯的深刻矛盾,與「對

其自身存在狀況的自我意識與自我確認」之難處。21

進一步說,他的生命困結是無可避免的嗎?是基於性格上之缺

陷嗎?或是某一個重要選擇上之出錯?抑或是特定時代下之普遍存

在的問題?他的人生該作為一個獨立個案來看呢?或是普天下之青

年縮影的映現?深入歸究癥結,他的「悲劇性」在於其內心巨大理

想與殘酷現實的強烈碰撞與衝突,而這樣的悲劇衝突不僅僅是個人

化衝突,而是透過一個小說人物來體現了龐大的社會衝突,這種悲

劇衝突是人類自身對於新舊觀念或時代興替與拉鋸之下所形成的,

在頓挫壓抑、長期無法融合的矛盾與糾結,和時代變遷悲歌這個「悲

劇意識」下、不可迴避的失敗之必然、失落之必然與失去之必然。

這幾個必然性的宿命般的結果,便是其悲劇之總和。

20 魯迅:〈再論雷峰塔的倒掉〉,《魯迅雜文全編》(一)(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

2006 年),頁189

21 同註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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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林啓元悲劇之外因:時代撞擊

整部小說的時空架構特別,並採用跳接、打散、錯置等表現手

法與藝術呈現來呼應主人公在面對時代碰撞時產生的暈眩與失衡。

整體而言,現實時間22實為林啓元從臺北放假、回到林鳳營的十二

天,23敘事時間卻橫跨了其一生長達三十五、六年,24對應的具體歷

史時空應為臺灣1950 年代後期至1990 年代中期,25尤以1980 年代

的社會呈現為主。再者,作者刻意運用意識流的手法,以呈現其處

於亂世之感與錯綜思緒,並藉此交代人物前半生的悲劇歷程:

看著兩個老歲人的背影,林啓元坐在茄冬樹下,錯覺朝日是

夕陽,背彎了,腳步緩了,父親母親確是老了,孫子沒抱過

一個,是那裡出問題了?是出在自己身上吧?二十七歲畢業

就業,二十九歲結婚,三十歲離婚,有兒子,不姓林,爸爸

都不叫一聲,更別提叫一聲阿公阿媽了,父親母親根本未見

過那個實實存在卻虛虛如影的孫子。三十四歲,終於下決心

與燕君結婚,還來不及告知父親母親,燕君住的地方發生大

22 敘事時間:小說中主角所敘述、追憶、心靈層面的時間軸;現實時間:小說中

主角當下、現實層面的時間軸。見載於傑哈·簡奈特著,廖素珊、楊恩祖譯:《辭

格》(臺北:時報文化,2003年),頁83-134

23 阿盛:《七情林鳳營》,頁6 敘述林啓元回到林鳳營的時間點為「南臺灣的老曆

十二月」;頁193 內有「請啓元兄最好於二月五日前銷假」、「林啓元算一算,批

准的假是十二天」數語,可知林啓元真正回到林鳳營的外在現實時間約在一月

至二月初 ,最多只有十二天。

24 此為小說中對林啓元的年紀設定,見阿盛:《七情林鳳營》,頁120

25 根據小說中三條春芳與林啓元的對話:「燕君走了一年多了,好快,一九九五年

也過了」(頁119,春芳語)、「在臺北十多年,彷彿心都掏空了」(頁120,林啓

元自語)、「三十五、六歲,微近中年而已,心倒是顯老了。」(頁120,此為春

芳描述林啓元語)。這三條對話之時間是在林啓元回臺南前不久,1995 應為對話

當下時間或燕君死年時間,據此推測可知林啓元出生於1959 1961 之間,故

整本小說之社會背景應對應臺灣1950年代後期至1990 年代中期,而尤以1980

年代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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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送到醫院時只剩一絲絲微弱的氣……26

如此敘述意識的不斷跳躍,構成了一種疏離氛圍與游移感,更帶出

男主人翁狀態的捉摸不定與麻花般的困局悲劇。

至於小說中營造的場域空間主要有二:一為臺北,二為臺南市

林鳳營及其附近鄉鎮區(新營區、六甲區),兩場域並無固定何時出

現的規則,作者採取兩地互跳、共融的寫法,時而臺北、時而林鳳

營,並列呈現。兩地的出現時機取決於林啓元的思緒,臺北屬於回

憶空間,臺南則為現實與回憶並進的空間,對其而言,臺南是孕育

一切理想的原鄉,包含青年初戀、對未來的想像、長輩的諄諄訓勉、

及對正義的成念執著,所有的夢皆從此出發;至於臺北,則是打開

他眼界、扭轉其原鄉夢想的一個關鍵城市,在臺北八年,生活的卑

微,心靈的漂浮、情感的無所適從,令他「八年一覺臺北夢」,27

當林啓元心灰意冷的回鄉試圖尋求心靈平靜時,卻發覺原鄉已非如

記憶中之鄉,此又再一次衝擊著他,在這兩地之中或呼應或對比所

交織出的鄉根與現實、現實與理想之碰撞與火花,便是作者刻意營

造出的天羅地網,以網絡中故意錯置之時間流動與空間轉移,來加

強其生命歷程處在極度困惑與矛盾糾葛的心境感受。

林啓元剪不亂、理還亂的人生,看似在工作上小有成就,實則

無法落土生根,情感無處歸依,長年游移在灰暗的臺北天空中「繞

樹三匝、無枝可棲」,深入歸究癥結,其實是起自於其內心巨大理想

與殘酷現實的強烈碰撞,壓抑、長期無法融合的矛盾與糾結,與時

代變遷不可迴避之背景,使其前半生仿若一場悲劇。故綜合探究關

於其理想與現實的矛盾與摩擦,對增進小說內涵的了解,實有必須。

筆者將其內心糾結與碰撞歸結於兩組關鍵性的外部因素,以下分就

兩節敘述之。

26 阿盛:《七情林鳳營》,頁89

27 阿盛:《七情林鳳營》,頁136

一個時代的青年縮影:論阿盛小說《七情林鳳營》中林啓元的悲劇起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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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理想與現實環境的衝撞

林啓元為一頂著碩士頭銜的臺南鄉下青年,在一九八〇年代中

踏入臺北,為了理想,辜負鄉村中的初戀情人明珍,來到了起步中

的——堪稱可以實現一切夢想、擁有無限機會的臺北城,在這位鄉

下青年的成長過程中,臺北曾是一次又一次恆常的渴望之地:

他極羨慕那些人,那些人往南往北,衣服光鮮,而自己拿著

鋤頭,一身國中制服,直直棍立田與田間的鐵軌邊,直直棍

立地想像自己坐在車內的未來那一天,許多年,他恆常渴望

有真實的那一天。28

為了「真實的那一天」,林啓元甚至不顧明珍為其墮胎的深情,讓自

己變成不負責任的負心漢,只為了成為「衣服光鮮、往南往北」的

那群人,其夢想中的臺北,是一大都市,是象徵著二十世紀進步與

民主之地,他盼望自己能在這樣嶄新的天地中伸展抱負;當以高學

歷進入報社時,則更期許自己做到「新聞報導要客觀公正」、29捍衛

新聞自由,但這樣的理想,卻一一受到現實的衝擊與破滅。首先,

報社內部的酒色桃氣燻染著他:

讀學位的那七年,他完全不曉得霓虹燈光背後的景象是那般

迷人,而進報社之後幾個月,他的幾個老鳥同事帶路「探險」,

一下子便看見臺北最醉人的「桃花源」。30

再者,國代官商勾結的污衊政事、報社對外幾無所謂的新聞自由與

報導正義,亦震撼了他一直引以為傲的理想:

28 阿盛:《七情林鳳營》,頁9

29 阿盛:《七情林鳳營》,頁59

30 阿盛:《七情林鳳營》,頁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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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組裡記者說明了,林啟元悶悶坐在桌前。老董、老總、社

長不只三兩次訓話,強調新聞人的風骨、第四權的重要、辦

報的理想、崇高的使命、社會的良心……到頭來,卻是這般

令人不堪。面對幾位表示不平的記者,他無言以答……所以,

說什麼都是多餘的了。31

臺北這個「永遠不停止建設的城市,永遠在填充水泥鋼筋的城市,

所有的馬路與房屋都結結實實的鐵硬,而活在其中的人,心靈並不

那麼堅強」,32當林啟元意識到了這點,原本長植心中的理想與夢想、

進步民主的都市形象,實則是國代官商相互勾結、講權勢而無道義

的墮落之淵,當意識到了這一層後,他的內心衝擊不言可喻。

在都市叢林裡傷痕累累後,而林鳳營,這個從小生於斯、長於

斯的家鄉農村,也在無形中漸漸改變,失了它的純樸臉龐,更使林

啓元感概萬千。民國七〇年代,六合彩風靡全國,這樣的賭博風氣,

使得一向被他視為大樹的父親,瞬間變成迷信而荒謬的形象,更使

林啟元驚訝不已:

父親不浪費任何物件,繼承祖父的產業,也繼承祖父生前使

用的飯碗,雖然不值錢,但是很珍惜。33

父親沒玩過大家樂,莊內不會超過十人沒玩過。他進報社兩

年後,父親一通電話,驚得他腦筋打結,『聽說報社的人都有

門路探聽明牌,』父親說得極順口:『報紙上不是有漫畫嗎?

報明牌的,爾知否?幫我問一下。』他既惶惑又憤怒,忍著

31 阿盛:《七情林鳳營》,頁63。事件經過為林啓元組裡的記者發表了一篇報導,

揭發張立委與黑道掛勾、關說包工程,起初報社主任、總編與副總支持繼續追

蹤報導立委的污事,但五天後,報社老董受到壓力,出面壓制了此條報導。

32 阿盛:《七情林鳳營》,頁172

33 阿盛:《七情林鳳營》,頁27

一個時代的青年縮影:論阿盛小說《七情林鳳營》中林啓元的悲劇起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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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回答不知,敷衍一番掛了電話。那麼正經的父親,那麼節

儉的父親,那麼勤勞的父親,居然玩起六合彩!溪水倒頭流

了!34

不僅如此,林啓元發現,農村裡熟悉的阿伯阿嬸,已經不再像幼年

時賣力工作務農,而是用化工方法給蓮霧樹「注射」:

「就是這款作法,」水星伯停了工作:「注射,注賀爾蒙或者

糖精,水果甘甜大粒,採收賣有好價錢哩。」「這款作法敢好?」

「有什麼關係?賣別人,自己莫食。」林啟元禮貌地點點頭,

不再質問,告辭踏出果園。35

農村種出來的水果,卻是準備「賣別人,自己莫食」;整個村莊、連

同一向節省的父親在內,都在盲目的迷六合彩,古時那個單純樸實、

苦幹實作的鄉園,成了失去誠信、追求一步登天的墮落之藪,惶惑、

憤怒的情緒對林啓元來說早已轉成無言以對:

林啟元不知自己內心剩下多少空間,理想、信念,保留了多

少,那是毫無可能估算稱量的。同樣的平原景象,同樣的一

個軀體,蔗田稻田栽種收割、收割栽種,恆是生長著綠色的

蔗與稻,而軀體包住的一顆心呢?還存有幾分離鄉前的顏

色?36

而這些都市與鄉村的對立、過去與現在的對立、理想與社會的

對立、美好與殘酷的對立,現實環境與兒時記憶的矛盾與衝擊,其

實再再影響著他,幾使他的心靈無立足之地,惶惶惑惑、戚戚迷迷。

34 阿盛:《七情林鳳營》,頁27

35 阿盛:《七情林鳳營》,頁38

36 阿盛:《七情林鳳營》,頁112

《雲漢學刊》第三十四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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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這些對立因素其實關係著一種大時代的變遷,是整個大環

境的問題,非人力所能扭轉,林啓元陷於其中,不僅無力招架,更

是注定只能隨波逐流。

二、臺灣社會變遷的衝擊

在阿盛的創作中,「社會觀察」是其致力書寫的重要觸角,使我

們得以窺見「島嶼現狀的縮影」。37林欣怡在〈阿盛散文中的社會變

遷〉中剖析社會變遷對臺灣的影響,有六個層面:農業的沒落、人

性的轉變、理想與現實的衝突、教育問題、宗教信仰、女性地位。

此六項層面大致上涵蓋了阿盛筆下小說涉及的社會變遷整體結構

中,所呈現出的幾個主題,而尤以前三項色彩最為鮮明。38

十年不到,整個人翻天覆地了一番,理不出一個頭緒,自己

也弄不清楚怎會這樣,不盡然推賴到都會大染缸,不應該怪

罪別人,而且不完全是自己的錯誤。這個時代,恐怕不只我

是如此。39

這段小說裡林啓元的回憶自評,其實點出了一個作者阿盛欲透露的

重點——臺灣在近二十世紀時的社會變遷。故「這個時代,恐怕不

只我是如此」,林啓元只是大時代中的一個代表性縮影,而其前半生

的混亂與悲劇,亦並非全是他的錯誤,而是時代的巨輪,將之推往

不可測的衝擊之中。

此節欲探討促成林啓元悲劇的臺灣社會變遷狀況,將扣緊小說

37 本註與前話所談及的「社會觀察」一詞出處相同,一併作註。宋冬陽:〈島嶼文

學的豐收——試論阿盛散文〉,收入阿盛:《散文阿盛》(臺北:希代書版有限公

司,1986 年),頁16-18

38 林欣怡:〈阿盛散文中的社會變遷〉,《國文天地》,第18 卷第5 期(2002 10

月),頁8-15

39 阿盛:《七情林鳳營》,頁208

一個時代的青年縮影:論阿盛小說《七情林鳳營》中林啓元的悲劇起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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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林啟元一角的人生遭遇來談,涉及的主題有三:農業的沒落、人

性的轉變、理想與現實的衝突。惟第三點已於上節進行詳敘,故此

節將以前兩項主題為主並分項個別論述之。

(一)農業的沒落

關於林啓元所生存的年代,藉由小說的敘事脈絡可確切知道其

出生於1960,而從1960 末至1970 年十大建設推動以來,臺灣社會

急速轉型,從農業社會過渡發展到工商業社會,十年之間,風起雲

湧,城市的興起擠壓了鄉村人口結構,連帶加速了農業的衰敗與沒

落。40林啓元敘述父親總是種稻子,不種甘蔗,因為「甘蔗是甜的,

血汗苦澀澀」,41但曾經一望無際的農村田野,由於人口的流失和職

業地位的改變,已逐步走向凋零而衰落,「莊內這角落十幾戶,只存

爾老父和爾桂叔還在正經做檣」,42林啓元不只一次聽到父親埋怨:

「誰知時代變這款,爾阿公以前想種田想得欲死,少年開始做長工,

親像偎人腳邊求三頓,誰知今日無人欲種田!」43以林啓元的眼光看

來,對祖父那輩來說,經歷過日本殖民、「三七五減租」、「耕者有其

田」的農業改革,從佃農身份改善到自耕農,能有自己的田地自給

自足、並留傳給後代子孫,已經是絕佳的幸福與保障;而到了父親

這輩,擁有田地耕種已經並非財富的象徵,稻穀即使豐收,也跟不

上物資飛漲的時局,一年到頭的奮力辛苦,也賺不夠幾根菸的偷閒:

民國六十五年,林啟元十六歲國三,父親發狂似的踢曬乾的

稻穀,稻穀飛出去,落在溝裡、院外。……父親喘大氣踢了

許久,將斗笠拋向空中大叫:「種田不是人!一斤米無值得三

40 確切的小說內文字證據請見下段引文。

41 阿盛:《七情林鳳營》,頁22

42 阿盛:《七情林鳳營》,頁7

43 阿盛:《七情林鳳營》,頁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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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菸!爾祖媽!天公專門疼壞人!」44

父親的憤怒與怨懟,怒吼出了那一代廣大農民的無奈心聲,但

時代的腳步卻一刻也不為人們停留的繼續前行,到了林啓元這代,

留在農村已經是最壞的選擇,父母皆勸他:「認真讀冊啊,元也,將

來至少免得曝日頭賺三頓飯」、45「在莊腳,一世人未得出脫」,46

書、坐辦公桌成了父母眼中最大的成就。從祖父、父親、到子輩,

三代人,三代異樣的生命願景,恰巧流轉過臺灣最顛沛流離的歷史,

用三代人生、一口人家的話語及生命風景,表達出了社會變遷下的

血淚足跡。家門口那副被父親細細而嚴謹糊上的春聯:「天賜富貴平

安第,地生金玉吉慶家」無疑更是場令人心疼的諷刺,47「富貴平安、

金玉吉慶」從未降臨過世代務農的林家,即使窮盡一生的辛勤勞動、

勉勵讀書,仍舊困於時代命題中無法自拔。身在此內的林啓元,臺

北打滾後,不禁悵然:

讀書又是如何?進了報社,一年沒幾天真正曬到太陽,三餐

不愁,那又怎樣?年少時聽了父親的怨言,並非不理解個中

苦澀,但他一樣喜愛坐在大樹下觀賞夏日天空的白雲,厚厚

濃濃白白柔柔的雲,不慌不忙,優優雅雅的變換形狀,曾經,

許多次他期待白雲變出火車的形狀,每次都失望。倒是有兩

三次,大團大團的雲聚成一座或幾座大樓……48

這是林啓元還擁有鄉根、還擁有「鄉村教養」、還擁有對土地、農村

關懷的證明,但這樣的情懷,只是更使他在臺北格格不入;農業的

44 阿盛:《七情林鳳營》,頁22

45 阿盛:《七情林鳳營》,頁173

46 阿盛:《七情林鳳營》,頁213

47 阿盛:《七情林鳳營》,頁5

48 阿盛:《七情林鳳營》,頁173

一個時代的青年縮影:論阿盛小說《七情林鳳營》中林啓元的悲劇起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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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落,某方面來說,也更使得林啟元心靈裡的「根」沈寂了。

(二)人性的轉變

映照在林啓元一生遭遇之中的人性轉變,可分為臺北及林鳳營

(鄉村)兩個不同地域場景來談,以臺北場域來說,臺北人的速食

愛情、遊戲人間、直言敢玩,實實在在衝撞著這個鄉下青年。報社

裡的老好人,形容林啓元是:

你算是搭上最後一班臺灣傳統列車的一代,多少受了老教

養,加上你這種個性,能混到如今這地步,託天之幸了。這

些年來,大概你也發現臺北的好與不好,良質與惡質,臺北

其實是個大型的盤絲洞,進得來就難以脫身,這地方令人憎

恨又令人迷戀,可以一天花一萬元,也可以一天花一百元,

同樣過日子。小老弟,你來自鄉下,聽我一句話,老教養即

使過時了,好歹留些在身上吧。49

但他身上留著的「老教養」,屬於老文化中的忠實與正義,彷彿與這

城市正背道而馳,報社裡的高層「認為時代在變,讀者在變,熱熱

鬧鬧弄些藝人消息,也許報紙銷路會好一點」,50故報紙「藝文」版

的定義是「藝人的次文化」、51媒體作用非關監督政府,而是反映民

心的改變:愛好八卦蜚語、以銷路商業為主,工作上如此、愛情更

是如此,在臺北「那票女生,沒一個是小城鄉下來的,都在臺北都

會區出生長大,談起臺北以外的人事物,她們的神情一如聽到有人

在談非洲」,52紅男綠女的性愛關係與曖昧遊戲不過只是點綴這城市

49 阿盛:《七情林鳳營》,頁106-107

50 阿盛:《七情林鳳營》,頁205

51 阿盛:《七情林鳳營》,頁205

52 阿盛:《七情林鳳營》,頁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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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其中一抹艷麗,「你是驢啊?南部佬!那樣代表什麼?該綁一起一

輩子啦?」53當何秀以這段話回應林啓元的求婚時,已叫林啓元「著

實吃嚇不小」。54但更為困惑的是,當林啓元回過頭看,發覺農村人

性的轉變,遠遠比來到臺北見識一個殘酷的世界、還要更為殘酷。

農村人的人性轉變,則大抵皆與追求財富有關,反映快速進入

工商社會時,人心的迷盲、不健康的社會風氣和農村的自卑感,小

說中可分為三個部分的呈現:一為鄉村男人們熱衷六合彩、二為青

年人沈迷電動玩具、三為年輕女人們則嚮往去臺北做公主。關於早

期臺灣的六合彩在鄉村如何風靡,於上一節中已略有撰述,而透過

林啓元父親之口,我們可以看到除了追求一夕致富以外的另一個原

因:

實在講,做了一世人,現在感覺有一點懶懶——爾在臺北,

那會知莊腳日子?每一個人都在講六合彩,若無和人簽,對

面無話講。日時,大家坐在東水嬸的店頭,講的攏總是明牌,

別項話插未入。暗時,電視無節目,國語我聽無,西洋得更

加免講。……「時代變得莫認知囉。」母親輕歎一口氣。55

當小鎮上的人際關係與話題,已經從灌溉、播種、氣候等農村事項,

轉變為六合彩明牌、賭金時,為了融入團體生活、為了維持人際互

動,即使明知賭博害人不少,卻只能選擇跟著風氣走。這般的無奈,

不正是因為農村人口的沒落與時代的變遷所造就而成?此外,農村

家庭的組成連結亦鬆散不堪,遠遠失去過去緊密相連、「嫁雞隨雞、

嫁狗隨狗」的夫妻情感:

電動玩具,各式的,兩排相對,擺在理容院門口,中年人青

53 阿盛:《七情林鳳營》,頁17-18

54 阿盛:《七情林鳳營》,頁18

55 阿盛:《七情林鳳營》,頁159

一個時代的青年縮影:論阿盛小說《七情林鳳營》中林啓元的悲劇起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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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人少年人至少十個,全都抽香菸,專注的盯著紅黃藍綠金

銀色跳動的畫面,……小女孩指指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

那男人半躺在電動玩具前:「我爸在那裡。」「媽媽呢?」「媽

媽出去一、二、三,三年。」56

讀冊?讀什麼冊?無路用啦,不如讀國中的秀月,伊在臺北

做公主,一月日趁十幾萬,爾枉費讀專科!屈在這種什麼田?

永遠趁無夠用,算什麼諸甫子?57

這樣的鄉下男人與女人之樣態,與在時代中的轉變,小說裡透過明

珍之口,有了一個具體的描述與評價:「鄉下地方的男人,勢利現實

的程度恐怕不會比都市男人低,不客氣說,大部份是井底之蛙,視

力也像青蛙,十個有七八個愛賭,夢想一夕致富,以前的鄉下男人

不是這樣的。」58而鄉下女人呢?「以前班上二十一個女生只有兩個

沒結婚,其餘十九人,大家講來講去,八個離婚,八個人之中,三

個人兩度離婚,多半為了錢,這些年來,好像大家都為了錢而不惜

翻臉,很可怕,誰說鄉下人純樸?那是歷史了」。

人心的改變、錢財的驅使與誘惑,不論是在臺北或林鳳營、都

市或鄉村,皆為如此,反映著當代臺灣社會變遷下的整體氛圍,催

磨著人心,如同小說裡老好人常說的一句話:「天下多少事,都關財

與色」,59這「財」與「色」二個重要主題,正是阿盛筆下藉由林啟

元此一人物前半生的悲劇、試圖呈現的二十世紀臺灣浮世繪的基底

調性,也是小說意欲帶領讀者反省的重要聲音。

除了農業沒落、人心變異這幾條主線外,小說內關80 年代社會

56 阿盛:《七情林鳳營》,頁160-163

57 阿盛:《七情林鳳營》,頁142-143。此段對話的小說情境為林鳳營的番麥伯兒子

與兒媳婦吵架,由兒媳婦口中講出。

58 阿盛:《七情林鳳營》,頁200-201。此段中凡是引用明珍之口的文字皆出處相同,

故一併作註。

59 阿盛:《七情林鳳營》,頁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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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討的敘述支線繁多,包括進入商業社會後複雜的人際交往、政商

勾結的內線關係、女同性戀接納議題、農村改革運動等時代命題皆

有碰觸與論及,此些支線非但不影響主線的鮮明色彩,反使主副雙

線交織出更豐富多元的意涵,並強化了小說的時代意義性。譬如小

說中談到林啓元小時候視為模範的一位鄉村大哥——芳雄。芳雄是

林鳳營村裡的秀才後代,產業萬貫,更是一名國立大學生,林啓元

對其有好感是因為「隱隱覺得芳雄大大不同於莊內或鄰莊的幾個大

學生,那幾個大學生不太理人的,連碰見長輩也懶得張嘴說兩句親

切話」,60而芳雄卻總說:「讀冊和種田共款,欣羨什麼呢?種田人,

身份不輸讀冊人,有這款欣羨的想法,無應該呢。」61作者以小時候

的林啓元崇拜芳雄,帶出其夢想原型其實是盼望成為像是芳雄一樣

的人物,「他想到將來要去臺南,多半由於極尊敬芳雄」,62也暗示著

林啓元對農村與農人的尊敬及價值觀,此舉刻畫出主角之個性,亦

使讀者自然而然將兩人做一連結與對照。而作為理想面貌的投射,

最終芳雄卻被誤認為共產黨鋃鐺入獄,青春壯年消磨於監內,不僅

反映臺灣白色恐怖時期的社會氛圍與時代歷史,更是寄寓著林啓元

在面對理想殞落時的衝擊。作為小說內情節的綜合呈現,這些輔助

支線的鋪敘與交融,大大地補充並凸顯了林啓元人生所象徵的深刻

時代內涵。

肆、林啓元悲劇之內因:情愛衝突

林啓元的幾次重要人生轉折皆與女性、工作息息相關,特別是

都會愛情的碰撞與衝突,間接促成其人生悲劇之起因,筆者將林啟

元之重要情愛事件依照時間順序梳理如下表:

60 阿盛:《七情林鳳營》,頁41

61 同前註。

62 同前註。

一個時代的青年縮影:論阿盛小說《七情林鳳營》中林啓元的悲劇起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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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林啓元的人生事件時間軸(時間順序由左至右)

此表大致籠蓋了林啓元自青年離鄉後十多年來的臺北生涯與重要女

性,下文將據此針對愛情碰撞所帶來的情感關口、自我認同、城鄉

襯映等進行深層析論。

從初戀情人明珍被自己狠心辜負留在家鄉開始,在林啓元的心

中,愛情註定成為其一生永難抹滅的傷痕。在臺北讀書時,他遇見

了摯愛何秀,當兩人發生關係後,他「決定像個真正的男人那樣負

起責任」,63此時的林啓元——帶著鄉村人的老實、與極為想彌補過

去負心的愧疚感——向何秀求婚,一方面出自於真愛,一方面也企

圖用這種方式重新面對自己,但何秀——身世複雜的都會花花女

性,訝異而戲謔的使林啓元發覺,他只是她眾多關係中的一環,城

市裡的「負責任」只是一廂情願的傻事,經此打擊,林啓元從此墮

落進都會男女肉慾橫流的漩渦中,進入報社,他開始遊走在繁華景

象叢林,霓虹燈與滾滾紅塵照射撲襲他,他的腳步因此不由自己。

63 阿盛:《七情林鳳營》,頁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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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雖有錦英與燕君的出現,也曾享受過短暫的婚姻關係,但前者

帶著腹中的孩子與其離婚,後者在一場火災後死於其懷中。無論是

純潔而美好的女孩,抑或深具智慧與包容的女性,皆離他而去。中

年的林啓元,從此更為支離破碎:

你寡情無義,你懦弱無擔當,你疑心病重,你正是老好人口

中的狗男女,你不配與好女人在一起,你害死燕君,你比配

種豬還不如……,多少日夜,他沉思,他回憶,他悔恨,他

怨嗟,他自責。錦英的果斷明快,至少減少了他一些罪惡感,

而燕君臨終那句話,撞碎的不只心肝。64

對林氏的父母親來說,他們不明白兒子為何遲遲不讓他們抱孫

子,「臺北全是諸甫?那有可能無對象?」65對林啓元來說,他不是

不想結婚,而是「亂麻一團」、66「父親怎會了解現代都市裡的男女

情感問題?臺北多的是女人,自己身邊也常有女人,特別是和錦英

離婚後,他與不少女人來往親密過。親密是一回事,婚嫁是另一回

事,他不含糊的。」67小說中林啓元的好友論斷他是:「我總認為你

到底是鄉下人,你內心裡其實有很強的渴望,渴望安定平穩,何秀

能不能給你這些?我知道你其實十分在意何秀,她的特質強烈地吸

引你。」68這段話其實是對林氏看似荒腔走版、實則渴望安定的愛情,

下得最好的註解。林啟元其實並不如表象所呈現的那般風流倜儻、

到處留情,他一生最羈絆的女人是何秀,但何秀卻是複雜而使他不

安;對他專一而不改初衷的女人是明珍,但其對明珍的愧疚與感傷

64 阿盛:《七情林鳳營》,頁89。此段引文中須略加說明之處有二:一為「老好人」,

為報社內藝文版主編之綽號,見頁81;燕君臨終時說的那句話是「我要嫁給你」,

見頁89

65 阿盛:《七情林鳳營》,頁29

66 阿盛:《七情林鳳營》,頁208

67 阿盛:《七情林鳳營》,頁29

68 阿盛:《七情林鳳營》,頁165

一個時代的青年縮影:論阿盛小說《七情林鳳營》中林啓元的悲劇起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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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旋即「被大城生活周遭的一切現實擠壓在腦中一處偏僻的角落」

69;肯為他生一個孩子、組織家庭的錦英,也只是浮游人生中適時出

現的救命繩,能給他安穩的家,卻沒有火般的愛情相伴隨;至於燕

君,如草原上的清風般沁涼,使他終於下定決心、忘卻何秀,浪子

回頭,同時她卻輕巧得消逝於世,徒留一段悔恨與傷痕。一個還保

存著鄉村渴望的男子,來到臺北過新生活,也想在愛情上重新開始,

開展光明而穩定的前程與家庭,但都市裡複雜又分離的愛慾、肉慾

關係,床上床下表裏不一的眾多女性,使他跟著周遊其中,得不到

真愛,又陷於惶惑、憤怒與內疚的情感之中,已經使他辨不清方向,

更使他面目全非。

而眾多女子之間,我們可見他真正底心的真愛仍繫於何秀,這

可以從小說中一場關鍵性的夢境描寫得知:

他在看一部電影,不知片名,電影裡,一部分亮著燈,一部

分暗黑,他坐在兩部分之間,看得到左手,看不到右手,他

訝異的盯著銀幕,銀幕分成好幾個部分,有的演槍戰片,有

的演愛情片,有的演古裝片,有的演喜劇片。他想問問什麼

人,看向右手邊,只見許多黑頭髮,左手邊坐著好多不認識

的男女……,他轉頭看銀幕,燕君在銀幕右上方那部分演出,

單獨演出。他愈發不解。忽然右手邊前排一個女孩子站起來,

轉身面向所有的觀眾,不快不慢的說話:「我不是純種北洋

人,我沒有和別人好過,我會放在心中一輩子,元,元,元,

元……」接著,極快速的,一個女人跑過去扯住女孩子的衣

服,他看清楚說話的女孩子竟是何秀,那女人面目不明,何

秀撥開那女人的手,跳到銀幕左上方那部分,銀幕從此只剩

那部分,其餘的都不見了,他向左後方拚命搖手,老好人微

笑穩坐,他又看銀幕,何秀跪在地上,一個和尚拿剃髮刀往

69 阿盛:《七情林鳳營》,頁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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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秀頭上刮,頭髮掉了一地,何秀的頭髮卻依然,他看看四

周,觀眾全都走了,只剩自己,燈光全亮了,他的心急促的

跳……。70

這一段富暗示性的夢境描寫,出現在小說近尾聲,佔的篇幅雖短,

卻傳達了極為重要的訊息。林啓元的左手邊亮著燈,右手邊卻極為

黑暗,左手邊象徵的是塵世,右手邊象徵的是心靈,報社的男男女

女們圍坐在左手邊,卻皆「不認識」,因為對他而言,那些人不過是

飲食男女、遊戲人間,從未真正往心裡去,而燕君單獨在銀幕右上

方那部分演出,燕君活在心靈,從未落入俗世,甚至可以說,燕君

還沒有機會走入他真真實實的人生,便已昇天,從此只能在心靈裡

單獨演出。而本坐在右手邊前排的何秀,卻走進了銀幕左上方,且

從此銀幕只剩那部分,象徵著在林啓元心靈深處,何秀位於極前排

的地位,且真真正正夢想著她能走入他的塵世,獨鍾而唯一。拉扯

著何秀的那個「面目不明」的女人,則應為明珍和錦英的綜合體、

亦是林啓元潛意識中對無法回應兩人情意的內疚,錦英因為何秀的

介入才斷然離婚,符合「扯住衣服」的意象;明珍的臉龐只存在於

林啟元的回憶中,對於離鄉後的現實時間來看,林啟元只在婚禮上

遠遠見過她一次,從此無再聯絡;而這兩人皆因林啓元的關係無法

得到幸福,愧疚感更使得他自己也不敢斷然追求幸福。但深究來看,

兩女子皆非林啟元的真愛,故面目不明、一晃即逝。

特別林氏一生中幾次重要性的墮落,皆與何秀的出現與離去有

關,林啟元與何秀的牽引是靈魂深處而不由自主的:

他奈何不了何秀,曾經恨得全身著火似的,恨自己當年求過

何秀,恨何秀的不認真,恨自己居然又與何秀在一起,恨何

秀明知自己結婚了還纏過來,恨,恨得了嗎?恨又如何?懷

70 阿盛:《七情林鳳營》,頁211-212

一個時代的青年縮影:論阿盛小說《七情林鳳營》中林啓元的悲劇起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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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恨做愛,自己的荒謬比何秀少多少?71

他對於婚姻並不含糊,上蒼卻給了他一段荒謬的愛。論及何秀之於

林啓元人生的特殊性與心理因素,有兩點值得深究:一則為女慾的

誘惑,二則為臺北夢的化身。

何秀對他而言彷彿紅玫瑰般危險致命卻吸引人,「臺北其實是個

大型的盤絲洞」,72這句小說裡不只一次出現的台詞其實標示著一個

重要的象徵意象,即盤絲洞是臺北——誤入盤絲洞的唐僧即是林啓

元,而何秀,便是盤絲洞裡的蜘蛛精。盤絲洞意象引用自《西遊記》

七十二、七十三回,而七十四回一起頭吳承恩便以寥寥數語帶出前

文盤絲洞一關的定位:「話表三藏師徒們打開慾網,跳出情牢,放馬

西行」,73明確指出「盤絲洞」象徵著「慾網」與「情牢」,而學者蕭

兵更指出:「蜘蛛被初民看作生命或創生的大母神,她的絲或網是情

思、情網和喜慶的隱語,而盤絲洞則是可怕的女性生殖孔道之意

象」、74「紛亂的蛛網象徵陰毛……暗示蜘蛛會吸盡男人的『情』或

『精』」75以此象徵帶出何秀外在女體和內在愛戀對林啓元的雙重致

命誘惑,情絲如蛛絲般又軟又黏,何秀如蜘蛛女妖般姣好嬌媚卻難

以捉摸,深陷其中的他如唐僧受縛般,既無法抵抗慾望亦無處逃脫。

而放諸整個臺北城來解構,一如趙修霈所述:「妖精洞府對於唐

僧而言,常有誘陷及綁架囚禁的特徵,就前者而言,以《西遊記》

第七十二回的盤絲洞為代表。」76偌大的臺北城,便是「誘陷」及「綁

架囚禁」的盤絲洞,外表風光明媚若仙庵,實則裏頭光怪陸離、眾

71 阿盛:《七情林鳳營》,頁47

72 阿盛:《七情林鳳營》,頁107

73 明‧吳承恩著、明‧李卓吾評、徐少知校:《西遊記校注(三)》(臺北:里仁書

局,1996 年),頁1321

74 蕭兵:〈盤絲洞——兼論志怪中「天鵝處女」之意蘊〉,《明清小說研究》,2004

年第3 期,頁23

75 同前註,頁28

76 趙修霈:〈由陰入陽的成聖之途——由《西遊記》的「食色」談起〉,《新世紀宗

教研究》,第7 卷第4 期,頁171

《雲漢學刊》第三十四期

162

妖所據。懷抱夢想、滿腔熱血的青年啓元,一如來到此地便自告奮

勇前往化緣的唐僧,一股腦兒前去卻受誘陷囚禁,何秀這位道道地

地的臺北女人,除了蜘蛛精的隱喻外,更象徵著其一生追尋的臺北

夢,她身上有著臺北的風氣、臺北的前衛、臺北的風華絕代,可以

說林啓元對其投射了自幼對都會的憧憬與理想,面對跟自己生命狀

態不同的神秘女子,她就像是大城市對鄉下人的壓迫與吸引,同時

存在著危險與迷人,征服她便意味著征服了臺北、做到了理想,甚

至以此而論,可視為林啓元悲劇中理想與現實的交鋒與碰撞,皆集

一身於她,代表著極為重要的指標。

《西遊記》裡「盤絲洞」一劫,寄寓著佛教中「戒」的思想,

體現著佛家裡人需擺脫七情的迷惑、戒則不迷的深意。回目名「盤

絲洞七情迷本」,77更是小說名「七情林鳳營」之深層指涉,七情為

喜、怒、憂、懼、愛、憎、欲,是林啓元自離鄉進城以來所感受、

面對到的種種情結與徬徨,更是一個男人在面對臺北夢(理想)、臺

北城(現實生活)、林鳳營(故鄉)、農民(本心教養)、何秀(情慾

與臺北夢之混合體)的終極迷惑時,又喜又怒、又憂又懼、又愛又

憎的欲望與束縛,難以釋懷與解脫,而林啓元便在其中迷了「本」。

「七情」挫敗而折磨著這個鄉村心、都會情的林鳳營男子,加深了

其內心荒蕪與困局,亦是造成其悲劇的重要內因。

沈冬青將阿盛形容為《老殘遊記》裡「那個『搖著串鈴,滿街

踅了一趟』的江湖文人老殘……對二十世紀末的臺灣,採取一種疏

而不離的觀看角度」,78確是如此。阿盛創造了林啓元這個角色,實

則是個代表性人物,是芸芸眾生的縮影,象徵著二十世紀末攪進都

市變遷、城鄉轉變等時代巨輪的無數男女,藉著情愛慾望的交織與

糾葛,實則牽蘊著社會脈動與思潮,象徵著現代與傳統的角力與拉

扯。

77 明‧吳承恩著、明‧李卓吾評、徐少知校:《西遊記校注(三)》,頁1285

78 沈冬青:〈搖鈴走世看臺灣——創作者阿盛〉,收入阿盛:《七情林鳳營》(臺北:

九歌出版社,1998 年),頁248

一個時代的青年縮影:論阿盛小說《七情林鳳營》中林啓元的悲劇起因

163

伍、結語

在《七情林鳳營》中,作者採用複雜的小說藝術結構去呈現林

啓元之困頓人生,一方面使其文本呈現多樣化的現代手法,一方面

符應著主角紛亂的心緒與特殊的時空背景。具體而言,紛呈並雜的

時空錯綜,看似使讀者難以對整部小說進行劇情建構,但其實這正

是作者所精心營造的文學效果,藉著盤根錯節的記憶回溯、跳躍式

意識流的對白,時空間的非線型移轉,折射出主人公的紛亂心緒與

人生狀態,強調其面對生命困境時無處安放的晦澀心靈與迷茫心

態,也呼應著外在環境的劇變與難以面對,更為豐富了整部小說的

表現形式藝術與風貌。

而林啓元在探索自己的時空座標與存在意義時,經歷了理想與

現實的激烈碰撞、報社生態與內心正義感的矛盾,其人生交疊於當

時臺灣社會的急遽變遷之上,結合演繹出這場困頓悲劇,特別是農

村的沒落、人心的轉變、理想的墮落,更是《七情林鳳營》著力描

寫的焦點,亦是阿盛個人的畢生感懷。而情愛與內心的糾結衝突,

符應著碰撞的對立結構,象徵城鄉的拉扯與角力,更是貼合著現代

社會脈動與傳統真淳之兩股力量而揮灑,架構出一部複雜又真實的

時代側寫,顯示1960 年代至1990 年代中期之間的這群特殊世代青

年——屬於心靈空洞、信念備受考驗的人們:

林啓元努力想要整理出自離鄉後的生活節奏。……大學、研

究所、中山北路、報社、女人、同事、新聞、國代、酒、菸、

胭脂味、霓虹燈、兒子、父母……,雜七雜八的影像浮現沈

落、沈落浮現。他雙手摀住耳朵許久,為什麼特快列車行在

《雲漢學刊》第三十四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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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地上時恆是空洞空洞的響!79

試圖穩住生活的節奏、填補空洞的心靈、尋回家鄉的顏色,《七情林

鳳營》折射出二十世紀臺灣諸多鄉村青年的面孔,映照八、九零年

代的繁華與落敗,也嗟嘆著一個大時代下的悲哀。

誠如林文義所言:「寫升斗小民,寫芸芸眾生,寫對這個社會的

意見,這就是阿盛,既是憤懣時作獅子吼的怒目金剛,卻也是俠骨

柔情的菩薩心情」80,阿盛以說書人之姿崛起於鄉土,游於都市叢林

之間,以一種既是文人又是庶民的語言,將橫跨兩代、三代人的故

事與沈浮描於紙上,他用「這些他根植於鄉民經驗的小人物,一個

個在時代的變遷、社會的變化、人情心態的變相下」81,或卑微或親

切的吐露生活最真實最傷痛的心聲,亦正如他自身所述:

成長是一件艱辛的事,我在大都會裡奔波,光陰在腳底的塵

埃中失落。眼見的是與我的鄉村教養頗多不合的人事,幾番

顛跌幾番受辱,幾回痛心幾回憤怒。是無奈也是諷警……紙

上可能有你的生活影象,可能有你的經歷複影。82

而即使成長是件艱辛的事,「阿盛可貴的地方在坦白道出他所觀

察領悟到的人性,不扭曲人性,帶領我們看見人性的陰暗面,包括

人類的衝動與欲求,也引領我們看見充滿向上能量的光明面」83,故

林啓元人生的前半生雖亂麻叢生、悲劇一場,但在小說的尾聲,阿

79 阿盛:《七情林鳳營》,頁231

80 林文義:〈金剛眼菩薩心——試論阿盛《如歌的行板》〉,收入阿盛:《如歌的行

板》(臺北:林白出版社,1986年),頁13

81 張雪映:〈變相·傷痛·省思〉,收入阿盛:《阿盛別裁》(臺北:希代書版有限公

司,1987 年),頁49

82 阿盛:〈歲月走過——《行過急水溪》自序〉,收入阿盛:《行過急水溪》(臺北:

九歌出版社,1997 年),頁23

83 戴勤祝:〈刻繪大地的容顏〉,收入阿盛:《夜燕相思燈》(臺北:遠流出版社,

2007 年),頁15

一個時代的青年縮影:論阿盛小說《七情林鳳營》中林啓元的悲劇起因

165

盛卻淡淡的賦予其希望,亦賜與讀者一份溫熱的想盼。他以自身經

歷觀照探觸著臺灣社會百態,以書寫紀錄著這塊土地的變遷,以小

說承載著臺灣歷史中一脈獨特的扉頁,也留下了他對人性、人情、

人生84至善的關懷與疼惜,更為臺灣當代小說抹下一道不可忽視的慈

光。

84 阿盛:〈談得來最要緊——序《人間大戲臺》〉:「我在台北就業,當然見識了許

多新的人文風貌,一九八〇年代中期開始,我的作品題材有大幅度的轉換選擇,

這也是自然的。我生活在此,眼見時代巨輪在滾動,而我是小小的見證者,我

記錄或評論之,盡量回歸到人性人情人生的圓點、層面,我稱之為『三人主義』,

我寫作未嘗離開這個主義。」收入阿盛:《人間大戲臺》(臺北:號角出版社,

1993 年),頁7

《雲漢學刊》第三十四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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徵引文獻

一、原典文獻

明‧吳承恩著、明‧李卓吾評、徐少知校:《西遊記校注(三)》,臺

北:里仁書局,1996

二、近人論著

(一)專著

宋冬陽:〈島嶼文學的豐收——試論阿盛散文〉,收入阿盛:《散文阿

盛》,臺北:希代書版有限公司,1986年,頁16-18

林文義:〈金剛眼菩薩心——試論阿盛《如歌的行板》〉,收入阿盛:

《如歌的行板》,臺北:林白出版社,1986 年,頁9-13

張雪映:〈變相·傷痛·省思〉,收入阿盛:《阿盛別裁》,臺北:希代書

版有限公司,1987 年,頁49-50

亞里斯多德著、姚一葦譯註:《詩學箋註》,臺北:臺灣中華書局,

1989 年第10 版。

張法:《中國文化與悲劇意識》,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89

年。

阿盛:《人間大戲臺》,臺北:號角出版社,1993 年。

李漢偉:《臺灣小說的三種悲情》,新北:駱駝出版社,1997 年。

阿盛:《行過急水溪》,臺北:九歌出版社,1997 年。

阿盛:《七情林鳳營》,臺北:九歌出版社,1998 年。

一個時代的青年縮影:論阿盛小說《七情林鳳營》中林啓元的悲劇起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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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冬青:〈搖鈴走世看臺灣——創作者阿盛〉,收入阿盛:《七情林鳳

營》,臺北:九歌出版社,1998年,頁239-248

向陽:〈島物島事不島氣〉,收入阿盛:《十殿閻君》,臺北:華成圖

書出版社,2002 年,頁4-12

傑哈·簡奈特著,廖素珊、楊恩祖譯:《辭格》,臺北:時報文化,2003

年。

呂正惠:〈鄉下「讀冊人」——阿盛以及他的時代〉,收入阿盛著、

陳義芝主編:《阿盛精選集》,臺北:九歌出版社,2004 年,頁

13-22

路寒袖:《春花朵朵開,記憶線圖,返鄉之路》,臺北:五南書局,

2006 年。

魯迅:《魯迅雜文全編(一)》,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6 年。

戴勤祝:〈刻繪大地的容顏〉,收入阿盛:《夜燕相思燈》,臺北:遠

流出版社,2007 年。

(二)期刊論文

林欣怡:〈阿盛散文中的社會變遷〉,《國文天地》第18 卷第5 期(2002

10 月),頁8-15

黃錦珠:〈七情六慾與林鳳營——讀阿盛《七情林鳳營》〉,《文訊雜

誌》第155 期(1998 9 月),頁26-27

黃怡俐:〈論西方現代主義文學的悲劇意識〉,《許昌師專學報》(社

會科學版)第17 卷第3 期(1998 年),頁48-52

楊照:〈歷史與講古——評阿盛的《秀才樓五更鼓》〉,《聯合文學》

8 卷第8 期(1992 年),頁190-193

《雲漢學刊》第三十四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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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修霈:〈由陰入陽的成聖之途——由《西遊記》的「食色」談起〉,

《新世紀宗教研究》,第7 卷第4 期,頁162-188

蕭兵:〈盤絲洞——兼論志怪中「天鵝處女」之意蘊〉,《明清小說研

究》,第3 期(2004 年),頁23-31

(三)學位論文

林秀賢:《阿盛散文中的臺灣變貌》,臺中:國立中興大學臺灣文學

研究所碩士論文,2010 年。

邱珮萱:《戰後臺灣散文中的原鄉書寫》,高雄:高雄師範大學國文

系博士論文,2003 年。

柯雅齡:《吳晟和阿盛散文之研究》,臺北:臺北市立教育大學中國

語文學系碩士論文,2011 年。

黃金鳳:《阿盛散文中的鄉野人物形象研究》,新竹:新竹教育大學

人資處語文教學碩士班碩士論文,2010年。

鄭元傑:《阿盛散文研究》,新竹:清華大學中文系碩士論文,2003

年。

劉湘梅:《阿盛散文鄉野人物風情研究(1977-1991)》,嘉義:南華大

學文學研究所碩士論文,2003年。

戴勤祝:《刻繪大地的容顏-阿盛散文研究》,高雄:高雄師範大學回

流中文碩士班碩士論文,2006年。

韓潔瑤:《阿盛散文的本土意識》,香港:香港中文大學中國語文系

專題研究論文,1998 年。

一個時代的青年縮影:論阿盛小說《七情林鳳營》中林啓元的悲劇起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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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網路文獻

阿盛寫作私淑班http://mypaper.pchome.com.tw/asaint/about(瀏覽日

2016 6 12 日)。__

 
 

台長: 阿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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