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本林道四公里處有個瀑布，源頭自好幾層樓高的岩壁傾洩而下，水量大時，離它數公尺遠，便可感受到絲絲涼意。瀑布下形成一池深潭，每逢夏季假日，常有人在此戲水消暑。幾年來，瀑布下的景觀也一直在改變。有時是大自然的大手一揮，有時是人為鑿痕。這兒是我每次探訪林道的起點。當有其他遊客在此停留時，我總是繼續往前走。如果沒有人，我會坐在瀑布前，摘下眼鏡，閉上眼，讓水霧飄滿臉。脫下鞋襪，把腳放進沁涼的水裡，有時還會忍不住打個冷顫。這裡，只有水聲，經常也聽得到鉛色水鶇的叫聲，但牠們卻從不肯現身。
三月裡，田代氏澤蘭已經開花，吸引了一些青斑蝶靠近，但這還不是最精采的時節。當夏天來臨，食茱萸、長穗木、冇骨消的花兒盛開，還有那一年四季都在綻放的大花咸豐草，它們吸引了大鳳蝶、青帶鳳蝶、琉璃紋鳳蝶、端紅蝶、石牆蝶等數十種蝴蝶，路面濕潤處常聚集著一群埔里琉璃小灰蝶，還有樹幹上偶爾停著枯葉蝶，要有好眼力才能識破牠的偽裝。好幾次我為了追看一隻蝴蝶，就在林道前前後後來回奔跑著，手裡緊抓著相機，雙眼專注地跟隨著牠。
知本林道也是賞鳥的好去處。在這兒，最常見到五色鳥、樹鵲、紅嘴黑鵯、大冠鷲、灰鶺鴒、白耳畫眉、灰喉山椒鳥、小卷尾及朱鸝，九月時還可以看到過境的赤腹鷹。有一次我看到一棵枯木上長著層層疊疊的菌菇，拿起相機想為它拍幾張照片，正在對焦時飛來了一隻五色鳥，就停在我的視線裡。牠強而有力的雙腳緊緊抓著樹幹，粗厚的嘴叩叩叩地，不到十分鐘就啄出了一個圓洞，看牠不斷地把頭伸進洞內，叼出來的木屑散飛在牠綠色羽毛四周，那樣的光影與色彩，頓時覺得自己真是太幸運了，能目睹這景象。還有一次，我遇見了一群灰喉山椒鳥，大約有三十幾隻，其中還混雜著小捲尾及朱鸝。灰喉山椒鳥身長不到20公分，雄鳥的翅膀是黑色的，上有橙紅色的翼斑，胸部以下也都是亮眼的橙紅色；雄鳥身上的橙紅色在雌鳥身上全變成鮮黃色。當雄雌灰喉山椒鳥比翼飛鳴，紅的、黃的，嬌小的身影倏忽飛動，那亮麗鮮明的色彩，總吸引我的目光，久久不願離去。
林道9公里附近，有棵據說是全台最巨大的千根白榕，無數的氣根垂生到地面，已經分不清哪一根才是主幹。粗估氣根的高度就有三層樓以上，樹幹直徑約有15公尺，樹冠的寬幅更達到50公尺左右。我喜歡大樹，總覺得它看盡人世滄桑，兀自佇立凡間，沉靜無言。每次我來到大樹面前，總是默默地坐著看，風微微地吹拂過我的臉，彷彿是大樹伸出手撫慰我，我可以一坐幾個小時，我喜歡這樣的相視，喜歡彼此的無言。大樹上沒有什麼鳥兒停駐，偶爾會有大冠鷲在身後的溪谷上空滑翔飛鳴。
林道生態十分豐富，動植物種類繁多。台灣獼猴是每次必定能相遇的動物，我也遇過幾隻山羌、食蟹獴，還有可愛的溪蟹。人面蜘蛛、斯文豪氏攀蜥，只要留意也都能看到。至於滿山遍野的植物，就更能親近了。三月有烏皮九芎倒掛枝葉的長串小白花，香味有如茉莉。春夏之際雙花龍葵開花結果，那珠圓剔透的鮮紅果實，就如一顆顆紅寶石般亮眼。九月時可要留意大樹腳邊的台灣原生長距根節蘭，淡紫色的花朵，是少見的美麗蘭花。還有那長花九頭獅子草、倒地蜈蚣、玉葉金花，更有我喜愛的小杜若。小杜若開著小白花，在森林底層一片綠色植被中更顯靈秀，花謝後結成一顆顆直徑不到一公分的蒴果，成熟時就像閃耀著藍黑色光澤的寶石。林道上還有一棵血藤，平時不起眼，但春天時懸垂的深紫色花朵還有夏季結的綠色大豆莢，總能立刻抓住遊人的目光。
台灣的林道目前共有87條，我去過的並不多，只有十幾條。但不知為何，我就是對知本林道情有獨鍾，一次又一次地持續造訪，每次都會有滿滿的感動。
中華副刊2017.08.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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