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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2-12 15:22:34| 人氣2,134| 回應2 | 上一篇 | 下一篇

【文友新作】記得幾個名字-王盛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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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位於老家我的房間床頭擺著一隻薄木板釘成的箱子,那是自爺爺的遺物裡搶救下來的,灰樸樸一隻木箱子我拿嬰兒油摩挲日久,終於浮泛赭紅光澤,薄漆底若隱若現著木頭的紋理;箱子裡滿滿裝著的是師長朋友寄來的信件、卡片,還有鼓脹脹一封封退稿。

 

  所有寫作者都有過遭退稿的經驗吧。

 

  作家夢的種籽是很早就埋下了。爺爺是鄰長,有一份免費的《中央日報》可以看,每天早上穿一身綠的郵差踩著腳踏車,遠遠地當他現身於田間小徑時,學齡前的我便站到大門口等著,接過報紙、傳單,交給爺爺。爺爺將報紙攤在簷廊底,就著天光讀報。爺爺不懂普通話,文字經過轉化,讀出口的是優美的台語,我聽著,似懂似不懂;倒是很有興致地為《白朗黛》四格漫畫配上自己的想像,似不懂似懂。

 

  看報成了一輩子的習慣,哪怕人在國外面對陌生文字,仍煞有其事每日買一份當地報紙,一日結束之前,坐床頭一頁翻過一頁,紙的質感,翻面的輕響,油墨的氣味,文圖的美,與世界的超連結,撫平鎮日東奔西跑的心緒;看過後,撕下幾頁似有感應的版面,攜回夾檔案夾裡,日後再度翻閱,旅行的經驗旋即被喚起。

 

  學生時代教過我的老師的名字,是年代越久遠的記得越清楚、感受越深刻。讀大榮國小,一年級導師是吳素蓮老師,擅長跳舞;二年級李麗珠老師,曾在朝會讓校長胡亮指責管不住學生,而於朝會結束回教室後,全班同學陪著她一起掉眼淚;三年級張金珠老師似乎有點兒嚴肅;四年級李娜娜老師在調離他校後,我曾和幾名同學一起上市區找過她,她帶我們到育樂中心看成龍的《快餐車》,進戲院前還是明晃晃的天色,出戲院時一片昏暗,我大感驚訝:哇,天黑了耶!

 

  國小五、六年級的導師是黃天爐。黃老師是學校裡的才子,負責訓練學生參加國語文競賽。小學校裡機會都給了考試分數高的學生,也參加注音比賽,也參加書法比賽,漫畫比賽,寫生比賽,朗讀比賽,演講比賽……好像無所不能。黃老師集合一批學生訓練作文,從背成語開始,同時校正讀音:源埤里不念源「卑」里,要念源「皮」里;李娜娜不叫李「納納」,而是李「挪挪」,婀娜多姿的娜。黃老師是我的文學啟蒙者,許多年後我在省政府舉辦的一項徵文得獎作品集裡讀到黃老師的文章,寫的是他的故鄉,用了大量成語。

 

  作著作家夢。升國中那年暑假寫了個故事,是個童話,主角依稀是隻天鵝,謄在六百字天鵝牌稿紙上,循著報頭下地址寄到從小又讀又剪的中央副刊。我的投稿初體驗。稿件寄出第二天,編輯還沒收到吧,便盯著副刊找自己的名字。可是不幾日,一個傍晚返家,母親正在灶腳忙著,隨手遞給我一封信,一摸,厚厚一疊,立時明白了什麼,臉都燒起來了。丟臉極了,覺得丟臉極了,第一個念頭是銷毀它。只要它不存在,退稿這件事就不曾發生過?我揣著一疊稿紙,坐到灶頭,背著母親刷地把稿件連同信封給擲進灶膛裡,轟地一聲火舌吞噬了它,眼前一片艷烈。我的退稿初體驗。

 

  升上和美國中,一年級,美麗的女老師嫁給小鎮上的牙醫,不久後懷孕請假,代課的是年輕的謝芳草老師,她告訴我:王盛弘,你的論說文寫得很不錯呢!代課期滿前她送我一本散文選集,我珍惜地讀著。二年級教國文的是鄭芳美老師,開朗、活潑,她收集作文簿裡的佳作,教我們手寫、影印,手工製作了一本刊物,取名《新苗》,鄭老師說你們都是剛萌芽的新苗,假以時日將會變成大樹;鄭老師還慎重對我說,王盛弘你喜歡寫作,以後有機會到車站去觀察過往行人,為他們作文字速描,等你寫滿一百個人,你就知道怎麼寫作了。

 

  這些老師的名字我常想起,怕一不想起就會遺忘了那樣地,時時在腦海裡走馬燈似地跑一遍。寫作於我,有一部分就是這樣的心情吧,當它是個保險箱,封藏記憶,苦過甜過哭過笑過所有經過,有一天我再也記不住任何事了,它還在,證明我曾活過。

 

  以555.5分考進彰化高中,一開學便注意到第一屆彰中文學獎正在徵文,我賈勇投稿,竟一舉獲得散文與新詩兩個獎項;彰中文學獎每學期舉辦一次,高中三年,我共有八篇文章得獎,包括了生平至今唯一的一首詩,寫的是木棉花。那時候還頻繁在救國團主辦的《彰化青年》發表文章,竟使得我常收到縣境高中、國中女學生讀者寄來的信件。坐井觀天,一時躊躇滿志。

 

  後來回顧,發現當時寫的都是作文,離創作還很遙遠;不,不只是遙遠,甚至走岔了路,循著那樣的途徑,怕是永遠抵達不了藝術的國境。

 

  高中畢業後,離開小村小鎮小城市的庇護,於台北大都會闖蕩,開始將文章投到全國性報紙副刊,在黑暗中漫舞地,以著矯正中學作文的決心,讓自己歸零。歸零,成了日後我面對創作的基本態度,視自己為永遠的新人,自我摸索,自我鍛鍊。這時候時有小品文見報,但更多的是退稿。住輔大理二舍,舍監將來信按房間編號投遞在一樓大廳牆面;還是手寫信件的時代,與朋友通信通得勤,進出宿舍瞄一眼信箱,時有所獲。從信封的樣貌與厚薄,便能確知是私人信函、剪報或退稿。

 

  不再有國一時燒了退稿信的心虛,因為明白了剛寫好稿子總是情緒熱烈,不能客觀分辨作品良窳,幾日後退稿,熱烈的情緒已漸趨冷卻,回頭再讀作品,便能從讀者而不只是作者的角度檢視,看出許多缺失與不足;日後當我從事副刊編輯工作,則又加增了一個編輯的眼光,一個人綜合了作者、編者、讀者三重身分來看待自己的創作,心平氣和許多。

 

  檢視退稿,有能力立即修訂的,則刪刪改改,再投到另一份報紙;沒能力立即修訂的,則收進抽屜,日後再看,也有值得就同一主題另起爐灶的,不過多半事過境遷,不解自己當初為什麼有為它寫下文字的衝動。這樣的訓練下,雖然我的個性有點兒急躁,唯獨對於寫作略有耐心,我靜靜等候,等候成熟時機的到來,某些題材懸在心頭,半年、一年,甚至好多個年頭過去,有一天當某個事件發生、某個靈感充滿,我知道,可以下筆了。

 

  對於初習寫作者,我總感覺到,不能怕「眼高手低」。不應該屈就於技藝的笨拙而降低審美品味的標準,而應該反過來,琢磨自己的能力,力求趕上高蹈的眼光。如若眼光低狹,那是一輩子都讀不出更寫不出有價值的作品。

 

  大四時搬到校外,住泰山明志書院後方山坡下老公寓裡。同住的是幾名有趣的室友,學姊賴秀美迷糊而善良,有一回她房間傳來巨響,我敲門,她瞇著睡眼來應門,不好意思告訴我,她坐椅子上打坐,結果睡著了,跌到地板;另一回,她初出社會,不能適應職場生活,想要請假而苦尋不到理由,結果大冷天裡她沖涼水澡又躺到後陽台鐵窗上故意著涼,這才名正言順請了病假。另一名室友林其蔚日後出版了《超越聲音藝術》不同流俗的書籍,他頂著一頭蓬鬆亂髮,說起話來先呵呵兩聲笑,又低沉又緩慢,明明長相清秀,卻透著幾分怪異。即連房東也憨得很可愛,他想漲房租卻不敢說,硬是喝酒壯膽才開得了口。

 

  那時候情感格外蓬勃,凡事都有觸動,往往白日裡有所感,晚上回家便窩進和式小房間裡,伏在女同學借我的矮茶几上,先用鉛筆在筆記簿上寫下完整初稿,再謄到六百字天鵝牌稿紙上。完成時已是午夜,附上回郵信封,封緘,走出房間,其蔚看見了便對我說,呵呵,文學家要去作例行的夜間散步了。

 

  一直到現在,每在夜裡完成一篇文章,我總是出門,投入夜色,散散步。

 

◎發表於2012.12.10聯合報《好讀》周刊

台長: 阿盛

1212
鄭老師有概念
原來盛弘也是國中時就喜歡寫作
與某霧某瑰某星某霞某均某方----依姓氏筆畫序----.....一樣

另外.看照片似乎雙下巴了
該減重了
2012-12-12 23:26:48
小島
老師~~(哀號)~~
2012-12-13 15:4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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