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盛寫作私淑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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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年輕人的笑語喧騰中抬起頭來，我首先看到的卻是咖啡館裡靠窗位置，獨坐著的一位七旬左右老翁。老人穿著黑襯衫，桌上一頂鴨舌帽和一杯咖啡，或許是熱巧克力。老人的左手托在前額，打盹。有時醒來，望著窗外。過不久，又打盹。他脫下右腳的運動鞋抓抓癢，腳後跟的襪子破了洞。然後又睡著了，頭垂下，終於不支趴在桌上。

睡了一下，醒過來。他看一眼手錶，轉頭又望向窗外，幾分鐘後又打起盹來。頭幾乎垂碰到桌面，睡了五分鐘，醒了，看手錶，喝一口飲料，手托住前額又睡著了。我不免要猜想：他在等人？或只是到咖啡館坐坐，消磨此晝日？一位孤單且打瞌睡的老人坐在充滿年輕人熱鬧的咖啡館裡，看起來總顯得突兀。

看著老人，於是我想起了父親。晚間吃過飯之後，他往往獨自看電視。後來弟弟添了諸項影音設備，可唱卡拉ＯＫ，可看影片，但面對四五支遙控器，父親連連問著這要怎樣轉，怎樣按？慣拿鐮刀和鋤頭長滿粗繭的雙手，握著精巧冷硬的遙控器，顯得非常後現代，而父親竟一點也使不上力了。姪女在長形插座上貼了各種標籤，我幾次回家問父親可學會使用了，他搖搖頭，臉上是老農夫對電子科技的無可奈何，不無遺憾地答道：看無啦，不知要怎麼用。

父親不會主動開口要別人幫他開電視，除非我們和他一起坐下來，問他要不要唱歌或看影片。只能使用最簡單的開關、選台，平時在看過霹靂布袋戲或無聊的連續劇之後，父親想唱歌時打不開音響，想看影片時不會切換電視，他的挫折與無力感是如何排遣的呢？那一支支遙控器就近在面前，卻也像各個遠在他方的子女一樣，呼喚無應。也許父親也會在電視機前打起瞌睡來，像那位老人一樣百無聊賴地度過他的漫漫長夜。

                                           

～2012/03/22  聯合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