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盛寫作私淑班

21,946愛的鼓勵 64訂閱站台

　一回坐在公車上，視線被琉璃瓦圍牆截切只看得到上半部的一列南洋杉群吸引住，心想，一定要找時間去探探，然而也僅止於想，直到有人彷彿讀到她的心，引領她登上這段土堤。
　土堤並不平直，杉木也植得錯落，堤面頗寬，即使七、八人橫列並行也沒問題。但除了兩側，堤面上也被不規則的種植，故而散步者行走其間偶爾需改道避過，或放開牽著的手分走杉樹兩側，不願「分手」者，則挨擠得更緊或一前一後手拉手從兩棵杉木中間通過。她懷疑情人們故意在杉林間穿梭，大多時候他們會在此時相視、凝笑，她甚至感覺到他們似乎多用一點力量握緊彼此。
　她倚著杉木，笑看風景，等待日落。
　這個角度在天壇建物和花圃之間，正好觀得到落日。引領她的人隔著一棵杉樹與她對望，流動在樹間的涼風自在、友善，如同他們之間。偶而他們也會如走過的情人，相視微笑。「未來」不可預知，但她明白，現在，他們還不是。就這樣，笑笑，傳達或許不說比較好的語言。
　土堤上，接踵而立的肯氏南洋杉群，枝葉摩娑。
　網路知識描述它的輪生側枝像雞毛撣子，她倒覺得那一枝枝硬直又毛絨絨的枝幹更像她曾經認養的一隻哈士奇犬的尾巴。那隻找不到回家之路的大狗總是一副五湖四海的氣勢，彷彿向她索食只是一時落難有所不便，一支直挺挺像南洋杉枝幹的尾巴翹得老高！收養一個月後牠才斷了念不再日日外出尋找歸途。當時她覺得不忍心，這隻大狗終於肯承認牠是被遺棄了。
　她深深迷失在牠湛藍的大眼，解讀不出分毫悲喜。四年後，沒有徵兆的，哈士奇又離開了。那場景彷彿戀人分手，任性的一個向左、一個向右，牠愈走愈遠，任她挽留的呼聲在小巷迴盪，牠幾次回頭，腳步卻不停留……；她手握狗鍊，定足巷頭，縱然一顆心越揪越緊，然而不願趕上前，鎖住牠……
　絕決的背叛如同她曾遭遇的愛情。
　傷痕，如不起眼的小枝小椏在手臂上刮留，細細的長長的，不怎麼刺痛，一段時間後也不怎麼明顯了，然而她總仍能看見。
　而今，安靜詳和，這樣就好。她不欲問身邊的人「樹枝像不像哈士奇的尾巴？」太突兀了，不在故事中的人怎麼能懂？夕陽就要躲進一排建物線之後了，她總覺得一個太長的故事會說不完，所以也就沒打算過開始說；而日暮昏黃，這時若再開始另一個故事似乎來不及了，所以就算了罷。
　她回頭，與身邊的他眼光撞個正著，「妳在想什麼？」
　忍不住她還是問了：「你覺得這樹的樹枝像不像哈士奇的尾巴？跟你說，我以前養過一隻哈士奇……」
　

─中華副刊2011.09.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