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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6-20 10:21:10| 人氣784|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 小說*古靈 - 早安,親愛的 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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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她知道有個「愛慕者」老愛躲在牆角邊畫畫,偶爾還會偷偷瞄她一眼,
她就對他產生了很大的好奇心;
但先說好喔!她可不是被他的美男色所吸引,
而是不小心被他眼中那很深沉的寂寞感給煞到說。
趁著今日她閒閒沒事幹,乾脆跑到他身旁偷看一下他究竟是在畫什麼曠世名畫?
卻沒料到──他畫的竟然只是那種少男、少女看的漫畫,
更過分的是,漫畫中的女主角還是大胸脯、細腰,穿得很清涼的自己呢!
原來,不是只有她對他感到好奇,他也對她感到很好奇呢!
好吧!既然這樣,她就試著跟他搭起友誼的橋樑,
在她的心中早已認定,一個會畫畫的男生絕對該是個「好人」、「普通人」,
呃~~除了他的身體似乎不太好之外,她跟他的戀情該是很順利;
可她萬萬想不到,他其實一點都不如她以為的那麼「好」、那麼「普通」……

 

序幕


  這是一間十分明亮的房間,寬敞、整潔,四周牆壁和地上的磁磚刷洗得比醫院的無菌室更雪白、更乾淨,掉在地上的水果撿起來就可以吃了,這種房間住起來必定十分清爽、十分舒適。

  但迄今為止,不要說住進來,無聊進來逛一圈的人都沒有,因為這房間裡擺設的「傢俱」實在不適宜住人。

  首先,最令人怵目驚心的是一台電椅,對,就是死刑犯所使用的那種電椅,相信沒有人願意坐在那上面吃飯或看書,肯定會消化不良,此外,還有皮鞭、吊索、鐵鏈、鐵籠、鉗子、肉鉤、電鑽、電擊棒和各種各樣的切割工具,以及藥櫃、手術台、心臟電擊設備等醫療器材。

  雖然以上每項物品都跟這房間一樣被刷洗得亮晶晶,甚至還上了保養油,但毫無疑問,沒有人願意居住在這種駭人的「傢俱」之間,除非是有某種怪癖的變態。

  沒錯,這是一間刑求室。

  之所以會如此乾淨整潔,並非因為它是新建,也非不常用,相反的,它使用的次數頻繁得嚇人。它之所以如此乾淨整潔,純粹只因這間刑求室的主人愛乾淨,雖然他在使用的時候非常「不乾淨」。

  此際,正有一個人雙臂被高吊在牆上的索環上,上身裸裎,顯然是即將受到刑求的受害者。

  在他前方圍著四個形象不一的男人,他們正在討論要使用何種刑求方法。

  「不准有任何外傷?」發出怪叫聲的是一個模樣比猩猩更像猩猩的黑人。「為什麼?」

  「因為老大這麼說。」回答猩猩的是那個長著一雙三角毒蛇眼的日本人。

  「真是見鬼了,老大為什麼要下這種奇怪的命令?」嘟嘟囔囔問出另一個問題的是另一個跟猩猩同樣高大,卻頂著一頭棕紅色鬈發、棕紅色絡鬍鬚,活像公獅子般的大狗熊。

  獅子的問題一出口,四周空氣頓時陷入一片凍結般的僵凝氣氛中,戰戰兢兢地,猩猩、毒蛇、獅子三雙眼悄悄溜至第四個男人身上。

  他,一個滿身邪惡狂佞,俊美得令天下所有女人甘心為他死的男人,他那雙比女人更柔媚的眼睛正直勾勾的盯住被索縛在牆上的男人,目光中的憎惡與憤恨已足以將牆上的男人凌虐致死N萬次。

  「因?為?老?大?愛?上?他?了!」他咬牙切齒的說出可恨的事實,每吐出一個字,四周空氣的溫度就驟降十度,話說完,寒冬也降臨了。

  其他三人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誰不知道這位天鬼老兄癡戀老大多少年了,偏偏英名蓋世的老大卻愛上掛在牆上那位仁兄,最可笑的是,掛在牆上那位仁兄還是他們的敵對方老大。

  這邊的老大愛上那邊的老大,以後大家還敵不敵了?

  大猩猩用手肘推推毒蛇。「喂,現在是怎樣?到底還要不要動手?」

  「當然要動,不問出我們想知道的事,我們的任務就無法達成。」始終盯在天鬼臉上的那兩隻毒蛇眼,此刻不但不太毒,還有點畏怯。

  「可是老大說不可以有外傷……」

  「用自白劑或電擊。」

  大家一起望住天鬼,見天鬼不吭聲,這才暗暗鬆了口氣,分頭去準備。

  「先用什麼?」

  「自白劑吧!」

  但,半個鐘頭後──

  「該死,他受過抗藥訓練,我已經使用超量再加倍,他仍然什麼都不肯說!」

  「用X2。」天鬼嘴角勾起邪惡的冷笑。

  「X2?」毒蛇驚呼。「確實,X2藥效十分強大,但仍在試驗階段,還不確定會不會在腦部留下後遺症,另外,我懷疑X2對內臟機制也有某種影響,要是出了問題,老大那邊……」

  「X2!」

  天鬼的聲音拉高了,一點點,但臉上的狠毒殘酷卻暴增千萬倍,毒蛇見狀駭然一驚。

  「好好好,用X2!用X2!」

  再過半個鐘頭──

  「該死,沒見過意志力如此堅強的人,X2對他一點影響也沒有!」

  「那就換電擊!」

  然後……

  「強一點……再強一點……再強一點……該死,電擊棒給我,我來!」

  「等等,天鬼,你不能電死他,老大會親手殺了我們啊!」

  片刻後?……

  「他沒有呼吸了!」

  「拿強心劑來!」

  半晌後……

  「你以為死了就可以逃脫一切嗎?」妒恨的目光狠狠地盯住那個他此生最憎惡的男人,天鬼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陰冷怪笑聲。「不,你別想,我絕不會讓你輕易死去!」

  他揚手揮向那些醫療器材。「知道我這間刑求室裡為何有如此齊全的醫療器材嗎?對了,因為我不允許被我刑求的人任意死去,就算你死了,我也會硬把你從地獄捉回來,讓你嘗盡天底下最難以忍受的痛苦,直至你說出我們想要知道的一切為止!」

  為了急救而被放下來改置在手術台上的男人又嗆咳又喘息,沒有辦法說話,卻硬將一口摻雜著牙血與嘔吐物的穢液吐到天鬼身上,頓時氣得素有潔癖的天鬼狠狠的甩了他一巴掌。

  「Shit,天鬼,你不能打他,會有傷啊!」毒蛇慌忙過來阻止。

  「再電!電到他說出來,」天鬼怒吼。

  於是……

  「他又沒有呼吸了!」

  「再給他一針強心劑,急救!」

  這樣重複數次後……

  「完了,完了,我已經連續施打三劑強心針,他都沒有反應啊!」

  「滾開,我來!」

  可是……

  「他死了,天鬼,這回他是真的死了,而我們也死定了,天鬼,我們該如何向老大交代?」

  [……」

  這不是反恐24小時的情節,這是現實,在這個世界上,在二十一世紀的今天,在地球上的某個地方,仍有人被刑求至死……

 

 

第一章


  凌晨,天才剛濛濛亮,司琪兩眼打開,醒了。

  她瞥一下手錶,四點多,還有時間再睡一下回籠覺,可惜她沒有這種懶人習慣,唬一下跳下床,動作迅速的換上運動休閒服,長髮往上梳,整理背包,再到浴室去刷牙洗臉,然後進廚房準備早餐。

  准五點半,司三姊踏入餐廳,驚訝的發現豐盛的早餐已在餐桌上冒著騰騰熱氣,奇怪了,今天不是輪到她做早餐嗎?

  她納悶的探頭進廚房……果然是小妹,後者正在清理流理台。

  「昨天才開始放暑假,今天就這麼早起床,這是另類慶祝法嗎?」

  「醒了就睡不著了嘛,難不成叫我躺在床上發呆?」司琪頭也不回地說。

  司三姊笑著進廚房幫忙,嘴裡卻說:「搶我的工作,我恨你!」

  「恨吧,恨吧,儘管恨吧,」司琪老神在在,宇宙崩潰都不怕。「這邊的人有3A等級的防彈衣,才不怕!」

  「我用無堅不摧的DS彈穿透你的防彈衣!」

  「怕你啊,我用毀滅性羅蘭導彈,讓你瞬間灰飛煙滅!」

  「沒什麼了不起,我可以啟動CAS戰鬥機部隊……」

  「我有F-117隱形轟炸機部隊……」

  姊妹倆電腦遊戲玩得太過火,一大早就你來我往,又DS又導彈,又戰鬥機又轟炸機,轟轟烈烈的一起整理好廚房之後,再轉換戰場到餐廳,繼續下一波帝國大反擊。

  六點整,司大哥、二哥、小弟陸續現身,司家兩姊妹早已先開動了。

  「咦咦?今天是誰的生日嗎?一大早就吃得這麼高檔!」

  司大哥滴著口水迫不及待的落坐,筷子拿起來就往那鍋香噴噴的紅燒獅子頭夾下去,司二哥更是怪叫不已。

  「卯死了、卯死了,我最愛吃苦瓜風了,」

  「請等一下,」司小弟的筷子閃電般飛過去。「給我一半!」

  「閃邊啦!」

  「喂,卡差不多喔,又不是只給你一個人的!」

  「你這小子,懂不懂尊年尚齒這句成語呀你!」

  「沒聽過,我們現在的國文程度超爛,成語到底是什麼東西我不了,我只懂得嘴巴大就能多吃幾個!!」

  「可惡!」

  司家的餐桌上總是戰雲密佈、炮聲隆隆,不是因為他們的感情不好,相反的,是太好了。

  雖然這五兄妹的年齡並不是很接近,恰恰好都相隔三歲,但五個人卻幾乎是同一個樣,不是長相太相似,而是個性一模一樣,從十六歲的司小弟弟到二十八歲的司家老大哥,不管是男或女,無論是談吐作風、行為舉止,全都一個樣的樂觀爽朗、幽默快活,瞭解其中一人就等於瞭解他們五兄妹所有人了。

  唯一不同的是年齡在他們身上造成的差異,但那也只有在某些特定時候才會出現,平常時候,他們都是一樣的年齡,同一個等級——幼稚園等級。

  「我要走了!」司琪起身,順手把自己的碗筷拿到廚房去。

  「才六點半耶!」

  「我想先慢跑幾圈。」

  拎了背包,朝仍在餐桌旁的人揮揮手,司琪便出門去了。

  「今天輪到誰洗碗?」

  「……」

  突然間,餐桌旁的人一溜煙不見,全都「慢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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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住在永和的人都知道,福和橋下有個假日花市,每逢例假、連續假日、星期六日,花市裡會排上滿滿的攤位,提供價廉物美的盆花、鮮花,各種園藝材料及藝品玉器等,不過對永和人而言,那兒更是早起運動的最佳場地。

  譬如司琪,她每天早上都會到福和橋下擔任義務舞蹈老師,帶領那些阿婆、阿嬤、阿嬸、阿姨們跳土風舞,做減肥韻律操,再穿插教一些探戈、森巴、街舞等等,不過不能太複雜,不然那些老阿嬤們一定會斷成一截截給她看。

  嗯,好久沒跳街舞了,今天就來教幾招新舞步吧!

  快步通過斑馬線,跑上堤岸階梯,越過空蕩蕩的早市攤位,再三兩步跳下階梯,司琪習慣性的先往河濱運動場望過去,早起運動的人還真不少,不過橋墩下的場地仍然沒有多少人,半張熟臉孔也沒有……

  「嗨,早安。」

  「……早安。」

  除了那個老是坐在牆邊畫畫的男人。

  她不認識他是誰,只知道在大約三個多月前,他突然出現,每天總是比她早到,比她晚離開,既不運動也不和任何人搭訕,自顧自畫畫。

  而她之所以會特別注意他,並非因為他是美美的俊男或酷酷的帥哥,事實上,他相當不起眼,二十六、七歲,除了五官十分清奇,秀氣得像女孩子之外,毫無半點吸引人眼光之處,任何視線掃到他那邊絕不會多停留半秒鐘。

  然而,就在他出現的第一天,當她好奇的多看他兩眼時,不經意與他的眸子對上,只不過那麼一眼,剎那間,她的心情沉重地摔落到谷底。

  自他眼中,她見到沉重到令人受不了的寂寞。

  其實寂寞的人到處都是,就連她偶爾也會寂寞一下,實在沒什麼大不了的,而且,寂寞就寂寞,有什麼好沉重的?

  可是,他眼中的寂寞硬是讓她感受到一股無以名之的沉重感。

  那種壓得人喘不過氣來的沉重感會使感受到他的寂寞的人也跟著心情沉重起來,然後那一整夭,她的心情都在谷底像蚯蚓一樣爬來爬去,怎樣也high不起來。

  從那一刻開始,她就無法不注意他,因為好奇。

  然而,每當她嘗試想接近他時,光是把目光移向他那邊,他就會靦腆的垂下臉龐,不安的埋頭猛搖畫筆,不敢再抬起頭來,那模樣簡直就像是害羞的國中小女生,害她接近的念頭才剛冒出一個頭,就忙著再裝箱塞回倉庫裡去。

  她可不想讓對方誤以為她是專門誘拐無知少男的奇怪歐巴桑。

  不過,總是天天都見面,三個月來多少還是有點成果,只要她裝作不經意的從他面前走過去,順口說一聲早安,他也會靦腆的回一聲早安,但僅此而已,再多就沒了。

  「你……」

  看吧、看吧,她只不過多說了一個字,他又低下頭去猛畫畫不說,居然整個人轉向另一邊去了。

  算了,跑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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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時間差不多了,各位阿婆、阿嬤、阿嬸、阿姨們,今天教的新舞步,請不要明天就忘掉!」

  「我一定會忘記!」

  「好好好,我會重教,不過,阿婆,至少要記得一步吧?」

  「一步啊……第一步?」

  「哈哈哈,可以、可以,記得第一步就行了!」

  「那沒問題。」

  「還有,請記住,要先做暖身運動,不要人一到就馬上跳舞!」

  交代完畢,司琪拍拍手,散場,回身收拾好卡拉OK伴唱機的電線,推到管理處辦公室去借放,跟管理處的阿伯哈啦幾句後便揮手道別,正想直接回家,眼角不經意掃到那個正在專心畫畫的男人,眼珠子一轉,忽地咧出一抹賊賊的笑。

  之前為了上課,她總是時間一到就趕著走人,但現在放暑假了,她不必再趕上課,自然也不必急著走人,那就留下來多晃晃吧,至於晃到哪裡呢?

  嘿嘿嘿……

  噙著頑皮的笑,她鬼鬼祟祟、偷偷摸摸的溜到那男人身後,小心翼翼的傾身往他的畫本上凝目看去,想說欣賞一下他的曠古絕世大作,誰知才一眼她就愣住,再猛眨兩下眸子,旋即很不客氣的爆笑出來。

  「搞屁啊,我以為你在畫什麼了不起的藝術傑作,原來是在畫這個!」她不但笑得很不給人面子,還一把搶過他的畫本來,就地盤膝坐下,津津有味的一頁頁翻看,不時放出明朗的大笑聲,很放肆,但也很悅耳。

  好半天後,她終於把整本都看完了,這才把畫本還給他。

  「真有一套,你是……呃?」她驟然收音,不可思議的盯住那男人。

  不敢相信,他在臉紅耶,一個會臉紅的大男人,稀有動物!

  「請問你幾歲了?」

  「……二十七。」

  「哇,是個大男人了呢!」司琪很誇張的驚歎道,再指指他的臉。「你知道你在臉紅嗎?」

  紅燒蹄膀霎時又多熟了好幾分。「知……知道。」

  她怔愣地看了他一會兒,忽又捧腹笑得比剛剛更誇張,眼淚都冒出來了。

  「My god,我才十九歲都沒紅過臉,你一個二十七歲的大男人居然會臉紅,可以列入瀕臨絕種生物名單了!」

  「我……我不習慣跟女孩子說話。」

  「是喔,那你一定是那種被父母哄在手心裡的乖寶寶。」司琪一邊擦眼淚,一邊說。「我叫司琪,你呢?」

  「……文颺。」

  「太陽的陽?」

  「遠颺的颺。」

  「原來是那個颺。」司琪喃喃道,再指指畫本。「你是漫畫家嗎?」

  沒錯,他畫的不是素描,更不是什麼藝術大作,而是漫畫,類似四格漫畫的詼諧小品,雖然他的畫風相當男性化——他本來就是男人嘛,但以市面上的漫畫書來比較,他的畫可以稱得上漂亮,甚至比女漫畫家畫得更精緻。

  「是曾經那麼想過,不過,這只是個人嗜好,隨便畫畫罷了。」文颺赧然道。

  「可是你畫得超棒啊!幹嘛,你爸媽不准你畫?真是,這時代就是有那麼多父母喜歡勉強自己的兒女,其實每一行每一業都有奮鬥的價值,為什麼一定要界定某種職業才是好的呢?」

  「有時候,不是父母的因素,而是環境不允許你做選擇。」文颺低喃。

  不是父母,是環境?什麼環境?

  司琪一愣,張嘴想再問,但一瞬間,她又被悄然浮現於他眼中的寂寞打倒了,那張清秀得近乎清冷的容顏雖平靜,卻透著一股淡淡的無奈。

  「呃,我說啊,既然你畫的主角多半是我,是不是早就應該給我看看你的畫了?」下意識,她立刻轉開話題,因為不想看見他眼中的寂寞,太沉重了,她實在受不了。「嘖,我的胸部真有那麼大,腰有那麼細嗎?」

  這話題轉換的實在好,刷一下,文颺的臉又爆紅,慌慌張張用手遮住畫本上那個大胸脯細腰的「司琪」,還張開五指,卻依然擋不住全部。

  「司琪」的胸脯實在太大了。

  「那……那只是我……呃,我很好奇,」他一臉尷尬,結結巴巴的解釋。「在這裡義務教舞的都是阿婆、阿嬤,或者三十歲以上的阿嬸、阿姨,但你……你還那麼年輕,為什麼……為什麼情願花時間每天早上到這裡來教那些老阿嬤跳舞?」

  原來不只她對他感到好奇,他也對她感到好奇呢!

  「你很好奇,所以才盯著我看?」司琪歪著腦袋問。

  「對,好奇,我只是好奇!」文颺慌忙道,沒注意到自己承認一直在盯著人家看。

  這個人肯定不適合做特務,要是被敵方捉到了,不必用刑他就會自動招供了。

  司琪暗笑不已,「其實以前是我媽媽在教的,寒暑假時她總是帶著我來,從小看到大,不會也會了,大家也對我很熟,後來我媽媽……」頓一下。「在一年前車禍去世,我才代替她來教舞。」

  「真羨慕。」文颺輕輕歎息。

  「羨慕跳舞?」

  「不,是羨慕你們能彼此交談交友。」

  「你沒什麼朋友?」司琪問,心裡一點也不奇怪,他看上去就是那種內向得不知如何交友的木頭。

  「沒有,過去我太專注於工作了。」

  「那就一起來跳啊!」司琪熱心的鼓勵他來做她的學生。「如果你有注意到的話,也有不少年輕人跟我們一起跳舞喔!」

  文颺露出苦笑。「你教的舞步動作太激烈了,我沒辦法應付。」

  司琪狐疑的挑一下眉。「幹嘛?難不成你有病?」

  「不是病,是……」文颺遲疑一下。「呃,總之,對我而言,動作太激烈的運動一律列為禁忌。」

  「這樣啊……」她若有所思的注視他片刻,忽地拍拍他的肩。「不用羨慕。」

  「呃?」

  「沒什麼。對了,我好像從三個月前才開始看到你?」話頭一轉,講到別的地方去了。

  「一個月前我才搬到台北來。」

  「原來如此。」司琪恍然大悟。「你住哪裡?一個人嗎?」

  「我一個人住,住在……」文颺唇畔微漾起沉靜的笑。「你家住十一號一樓,我住十二號二樓。」

  司琪呆了呆。「欸?我怎麼不知道?」原來大家都是厝邊!

  「你總是那麼精力充沛的忙忙碌碌,當然不會注意到我。」文颺淡淡道。「我倒是常常在陽台上看著你出門回家。」

  「啊……」司琪搔搔頭髮,不好意思的打了個哈哈。「我是知道十二號二樓都是租給人家的啦,不過沒注意到房客是不是換人了,哈哈,原來三個月前換你了,歹勢、歹勢,沒去跟你打個招呼!」

  「不,應該是我主動跟鄰居們打招呼,可是……」文颺輕語。

  「你不好意思?」

  文颺赧然頷首,模樣就像不好意思跟男生說話的小女生。

  司琪拍拍他的肩。「沒關係、沒關係,我會幫你跟鄰居們講一聲,我們那一區都是二、三十年的老厝邊,大家都熟得很,有事情都會互相幫忙,有好康嘛A到燒報,認識了包你有好處!」

  「呃,謝謝。」

  見他愈來愈不好意思,雙頰竟又泛出兩抹淡淡的紅暈,司琪忍不住又失聲笑出來。

  「拜託,這樣也要臉紅?你是不是被父母保護得太周到了?」

  文颺沉默一下,悄然抬眸,雙瞳中竟又浮現那沉重得教人難以忍受的寂寞。

  「我的父母早就過世了,不過我叔叔和姑姑都非常疼愛我,就如你所說的,他們非常保護我,生活上的每一項細節,他們都盡可能為我設想到盡善盡美。還有我那些堂表兄弟姊妹們……」

  他輕輕歎息。

  「他們簡直是把我捧在手心上呵護,寵到令人難以相信的程度,害我差點連最基本的生活都無法自理。剛開始自己生活時,真是有點手忙腳亂,幸好我還不算太笨,慢慢總算習慣了。」

  既然親人都那麼疼愛他,他又為何如此寂寞?

  司琪差點脫口問出來,幸好及時吞回去,他們才剛認識,並不適宜問這種太深入的問題。「快九點了,你不用上班嗎?」再一次,她很突兀的把話題轉開,下意識想抹除他眼中的寂寞。

  「不用,」文颺搖頭。「我的身體出了問題,是到台北來休養的。」

  原來他是從南部上來的,不過,到台北來休養身體……為什麼聽起來好像有哪裡不太對頭?

  司琪困惑地甩甩頭。「所以你就每天閒閒無事到處亂晃?」

  「我沒有到處亂晃,」文颺輕聲辯駁。「早上我都在這裡畫畫,中午回公寓,看書或者看電視,很少出門。」

  「好『豐富』的生活,請問你是在品嚐不食人間煙火的滋味,還是在閉關修練絕世武功?」司琪嘲諷的喃喃道。「真是廢人!」

  文颺瑟縮一下。「不然要我怎樣?」

  「怎樣啊?」司琪若有所思的盯住他半晌,兩眼逐漸發亮,忽地猛跳起來,還順手拉他,使他不得不跟著她起身。「我們走!」

  「到哪裡?」文颺手忙腳亂的把畫本和畫筆放進袋子裡。

  司琪沒有回應他,也沒再繼續催促他,文颺不禁疑惑的低頭看她,卻見她以十分誇張的表情,慢慢的把視線從下徐徐往上拉。

  「shit,光看你這張比女孩子還清秀的臉,我還以為你應該跟我差不多高,搞不好比我還矮,沒想到……」司琪瞪著大大的眼仰視他。「先生,以女孩子而言,一七四公分並不算矮,而你居然高我一個頭!」

  「我堂哥比我更高!」文颺自衛似的衝口而出,把另一個更該死的人供出來,要殺就去殺那個傢伙吧!

  「是你『高高在上』的站在我面前,又不是你堂哥!」司琪沒好氣的說。

  「我……我……」

  「你到底有多高?」

  「一九四,又不是我自己願意長這麼高的,我家的人都很高啊!」文颺委屈的吶吶道。「我三堂哥一九六,九表弟一八七,連五堂姊都有一八三,最矮的是一七八,可是他還在成長期,天知道會長到多高……」

  「夠了!」司琪呻吟。「我二哥才一八一,還在那邊得意說這附近沒有人比他更高,現在我馬上抬一個比他更高的人給他看!」

  文颺不知所措的看著她。

  司琪搖搖頭,「算了,走吧!」拉住他的手——他馬上又臉紅了,快步走。

  「到哪裡?」

  「你租過漫畫書嗎?」

  「沒有。」

  「我就知道,所以啦,我要帶你去租漫畫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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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颺依然每天比司琪更早到福和橋下,不過他不再帶畫本,反而帶著一整袋的少年漫畫,司琪教舞,他就靠在牆邊看得津津有味,運動結束,司琪就會過來和他一起閒聊五四三。

  這樣十多天過去,司琪注意到文颺不再動不動就臉紅了。

  於是,這日教舞結束後,司琪並沒有立刻收拾伴唱機,反而放了另一首柔和的輕音樂,文颺訝異的抬眼看是怎麼一回事,恰好見到司琪走到他面前,一本正經的邀請他。

  「請問先生能陪我跳支舞嗎?」

  啪噠,漫畫掉了,沒想到她會來這一招,文颺頓時手足無措的漲紅了臉。

  「我……我跳得不是很好。」

  真是的,以為他不會臉紅了說!

  「這種舞無所謂跳得好不好,只要會跟著音樂動就行了。」勸誘。

  「可……可是……」猶豫。

  「拒絕女性的邀舞是不禮貌的喔!」恐嚇。

  「我……我……好吧!」屈服。

  在司琪半哄誘半威嚇的邀請三部曲之下,文颺只好硬起頭皮牽起她的柔荑,另一手扶上她的腰,和她一起隨著音樂緩慢的搖動。

  「哇,你的手是冰的耶,你很緊張嗎?」

  「……不緊張才怪!」文颺有點像小孩子賭氣似的小聲咕噥。

  她忍俊不住失笑。「為什麼?因為我嗎?你不可能從沒和女孩子跳過舞吧?」

  「……有。」

  「既然有,現在為什麼會這麼緊張?」

  「……我比你更想知道。」

  她哈哈大笑,「好吧、好吧,那我們隨便哈啦一下轉移你的注意力,也許你就不會這麼緊張了。嗯……」想了一下。「對了,你什麼時候開始畫我的?」換句話說,他是什麼時候開始盯住她看的?

  「……從第一天見到你。」

  「哇!」

  「那……那不能怪我,」文颺囁嚅地辯解。「我不相信你自己不知道,幾乎所有男人一見到你就會盯住你看!」

  她當然知道。

  從小到大不知有多少男生追她,鄰居、同學、朋友、陌生人,壓垮整座中正橋都沒問題,星探攔路糾纏也是常事,還追到她家來呢,因為她很漂亮,不,更正,是十分漂亮,身材又超正點,司爸爸還堅持要她去學防身術以保護自己。

  不過她最迷人的地方並不是她的美貌或身材,而是她對生命的熱忱、對服務的熱心。

  她總是那麼熱忱的以助人為樂,無論誰請她幫忙,只要她能力所及,她必定幫忙幫到底,就算沒有人請她幫忙,一日一被她看見了誰有麻煩,她也會主動湊上去幫忙,只要能幫上人家,不管有多辛苦都無所謂。

  如此熱情的心,使她整個人就像是一把熱情的火,燦爛又溫暖。

  「你認為我很漂亮?」司琪漫不經心的問。

  「不,你很美!」文颺發自內心由衷讚譽。「尤其是當你拚命挖水溝弄得一身又臭又髒,只為了替鄰家小弟弟找回心愛的胸章時,你很美!當你撐著傘在雨中整整等了三個多鐘頭,只因為鄰居阿嬸的狗跑出去了,她請你幫她在路口等,一看到狗就帶回家時,你好美!還有當你硬背著拐了腳的老阿嬤回家,累得當街坐在地上喘氣時,你更美!」

  司琪失笑。「原來都被你看去了,真丟臉,我喘得跟狗一樣流口水呢!」

  文颺深深望進她的眼,看的是她的心,不是她的外表。「你很美!」他堅定的又重複了一次。

  她漂亮的外表吸引的是人們的目光,但她熱情的心吸引的卻是人們的心。

  司琪哈哈大笑。「你眼睛脫窗了,不然就是審美觀念有問題,我最醜的時候,你竟然說我漂亮!」

  不與她爭辯,文颺帶著她轉了一圈,再問:「你為什麼要我和你跳舞?」

  司琪聳聳肩。「我想你只是被親人保護得太過頭,缺少和人溝通的經驗,想說讓你先習慣和人相處,等我開學後,要是有人找我去跳舞或KTV,我就可以帶你去,讓你自己去交朋友,這麼一來,你就不會再……」本想說寂寞,話到嘴邊又收回去。「無聊。」

  總之,就是要幫他。

  「又為什麼要我看漫畫?」

  「既然你現在不用上班,就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譬如畫漫畫。不過在自己動手之前,你得先看看別人怎麼畫,如何構思、如何分鏡等等,之後再自己做嘗試,說不定將來有一天你真的能夠成為漫畫家呢!」

  能夠以自己的興趣為工作,他就更不會寂寞了。

  「你真的很喜歡幫助人。」文颺低喃。

  「沒辦法,遺傳基因作怪!」司琪滑稽的咧咧嘴。「十年前,當我弟弟開始上小學之後,我爸就離開我們了……」

  文颺雙眸睜了一下,司琪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麼。

  「請別自己編故事,謝謝!」她沒好氣的白他一眼。「我爸是加入『無國界醫生』行列,這是他最大的志願:為那些苦難的人服務。而我媽則留在台灣照顧孩子,並為鄰里的人服務,所以她才會到這邊來教舞……」

  每次提到媽媽,她臉上的光芒總是會稍微黯一下,但很快就恢復原狀。

  「還有我大哥,他是外科醫生,二哥內科實習剛結束,等二哥退伍能夠撐起養這個家的責任之後,大哥也要去找我爸;三姊專修國際法,我念的是公共衛生,也都是為了加入『無國界醫生』而準備。」

  「你們一家人真偉大!」文颺驚歎。

  「哪裡是偉大,只是盡我們所能去做,」司琪不以為然地踢回他的偉大。「這世界上有太多需要幫助的人,有人捐款、有人出力,我們選擇出力,如此而已。」

  「但如果你們結婚了呢?」

  「那就要回到台灣來,依照爸爸的要求,先安頓好自己的家,等孩子上小學之後再回去,就像他一樣。不然我們一定無法專心工作,孩子也會因為缺乏父愛或母愛而出現個性偏差。不能因為我們做的是正確的事,就期待孩子一定要諒解,那是最不負責任的想法。」

  「你爸爸是個很了不起的人。」文颺語出衷心的讚佩。

  「那當然!」司琪得意洋洋的接受他的讚揚,再頑皮的對他眨一下眼。「瞧,我就說吧,現在你不是很自在了嗎?」

  文颺一怔,旋即驚恐的發現他已經不只是扶著她而已,他們根本是貼著身體跳舞,頓時駭得猛然推開司琪,使她登登登連退三大步,一時也被他的反應嚇到了,滿臉錯愕。

  好半天後……

  「唔,我看你需要多來幾次特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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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來的日子裡,文颺不但要看漫畫,還要陪司琪跳舞,直到他不會動不動就臉紅,也不會推開她,能夠很自然的跟她相處,整整花費了一個半月的時間。

  閉俗的男人真難搞!

  不過,在他習慣她的同時,她也對自己感到有點疑惑,向來她都不喜歡和同一個男生相處太久,單獨出去玩頂多兩、三次,一來是避免對方誤會自己對他有興趣,二來是她的確沒興趣。

  但在與文颺在一起的每一刻裡,她卻只想到要如何讓對方放鬆,如何讓對方盡快習慣自己,其他問題都不在她的思考範圍之內,既不會考慮到對方會不會誤會,也不會像過去那樣,和男生出去玩個兩、三回就開始覺得無趣。

  相反的,現在每當清晨出發到福和橋下的一路上,她都會覺得有點小興奮,好像小學生在學校旅行的前一夜,那種滿懷期待又有些緊張的興奮。

  是因為她太積極想要幫他嗎?

  「今天還要跳舞嗎?」

  「不,今天……」她牽起文颺的手,注意到他沒有臉紅,很好,有進步。「我要把你介紹給那些阿婆、阿嬤們。」

  「她們?」文颺困惑地讓她牽著走。「為什麼?」

  「我說過,要你習慣和人相處,這個人可不只我一個,是所有人。現在,你已經習慣我了,下一步就是其他人,慢慢的你就會瞭解和人相處其實並不是很困難的事。」

  文颺的表情很奇怪,但沒有再說什麼,任由司琪把他丟進那群最高等級的野獸圈中,然後自己退開遠遠的,免得文颺向她求救。

  然而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文颺竟然沒有出現她預想中的狼狽窘境,身陷猛獸環伺的極惡險地,他不但不緊張,也不會臉紅,更不會結巴,雖然多半都是他在聽那些阿婆、阿嬤們呱啦呱啦的講,不過他總是十分專注的聆聽,唇畔掛著淡淡的笑,清秀的臉上一片沉靜,絲毫沒有侷促不安的樣子,偶爾一句話,總是博得阿婆、阿嬤們合不攏嘴的笑聲。

  是怎樣,他終於練成神功了嗎?

  心頭一片疑惑,當文颺自行脫身回到她身邊時,她立刻提出質問:「文颺,你說你身體不好,不能跟我們一起跳舞,其實只是個借口對不對?」

  文颺怔了怔。「我為什麼要說那種借口?」

  「本來我以為是你太閉俗,不知道如何和別人相處,但現在看來……」她仰起臉,用指責的目光盯住他。「是你自己根本不想走出來接觸其他人對不對?」

  「我從來沒有說過我不知道如何和別人相處。」文颺慢吞吞地說。

  「所以是你自己不想走出來接觸其他人囉?」

  「也不是。」

  「那是為什麼?」司琪絲毫不放鬆的繼續追問。「為什麼你總是自己一個人在那邊畫畫,又不肯和我們一起跳舞?」想幫他,非得找出真正的障礙在哪裡不可。

  「因為……」文颺咳了咳,雙頰有點赧紅。「我想專心畫你。」司琪呆了一呆。「專心畫我?」

  文颺頷首。「至於我不和你們一起跳舞,真的是因為我的身體不好。」

  「是嗎?!」

  「頁的,我發誓!」

  看他認真的表情,好像不是騙她的,可是她也看不出他的身體到底不好在哪裡,事實上,他雖然瘦了一點,但看上去相當健朗,實在不像身體不好的人,那麼,他究竟為什麼要騙她呢?

  兩天後,她才知道文颺是真的身體不好,不是騙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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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暑期雖然是學生最渴望的假期,但也不可能天天從早玩到晚,就算不缺吃喝玩樂的「經費」,自己也會玩膩,所以很多學生都會趁暑假去打工賺零用錢,不缺錢的就賺經驗。

  往年暑假司琪也會去打工,但今年為了幫文颺交朋友,她沒有去打工,於是就多出了許多無聊的空檔,只好到處找人問需不需要她幫忙,即使如此,也不可能隨時都有人需要幫助。

  譬如這天下午,她就找不到人讓她發揮雞婆功,只好窩在家裡啃指甲,不到三分鐘就閒得快抓狂,於是跑到鄰居家硬要替他們家的狗洗澎澎,不過把狗弄乾就不屬於她的工作範圍之內了,眼見鄰居家那三個頑皮的小鬼滿客廳追著狗跑,灑得滿地都是水,颱風沒來,他們家已經淹水了。

  不干她的事!

  她暗忖,趕緊退到門口,遠離侏羅紀戰場,就在這時,她聽到天際傳來一陣雷鳴,十秒後,傾盆大雨就刷的一下落下來了。

  下意識的,她再退出兩步到陽台探頭看雨下得究竟有多大,不經意瞧見巷子口那頭淋著雨跑來一個人,特高的個子,瘦削的身材,不用猜,是文颺,他手上還拎著一個租書店的塑膠袋,八成是去租漫畫,回來時恰好碰上這場雷陣雨。

  她並沒有想到要拿傘下去給他,因為他再跑幾步就到家了。

  不意就在他家門前兩步,他猝然一個踉蹌跌下去,一手撐在地上,一手揪住胸口站不起來了。見狀,司琪毫不猶豫的開門撞出去,三階並作兩階跳下樓,打開大門衝出去。

  咦?沒人?.

  惶急間,她看到十二號樓下的大門是開著的,立刻拔腿衝進去,果然見到文颺就在樓梯間,半躺在一個人懷裡喘息,一個跟文颺一樣高挑的男人。

  「深呼吸,阿颺,深呼吸!」

  她馬上跑過去跪在文颺身邊,焦急的問:「他怎麼了?」

  那男人飛快的瞄她一下,「發作了,他不應該跑步的。」然後把文颺挪進她懷裡。「幫忙抱一下。」

  她抱緊了文颺,眼看他痛苦的喘著氣,滿頭冷汗,她有點心慌,還有點心痛。

  「不需要給他吃什麼藥嗎?」

  「不需要,」那男人說,從懷裡掏出一個扁平的盒子打開,拿出一支針筒和藥瓶,「只要讓他平靜下來休息十分鐘到二十分鐘就可以恢復,不過……」把藥瓶裡的藥水汲入針筒內,「之後他最好能臥床休息一天。」扔開藥瓶,將針戮入文颺的手臂。「這個可以讓他盡快恢復。」

  「他究竟是什麼病?」

  「他沒有病。」

  「咦?可是他……」她疑惑的低頭看文颺。「他這……這是……」

  「他只是身體不好。」那男人一邊收拾藥瓶和針筒,一邊漫不經心的回答她。

  司琪還是不太明白,不過這時候她終於注意到眼前的男人似乎和文颺很熟,還直呼阿颺。

  「你是誰?」

  「邵風,文颺的七表哥。」他無奈的歎息。「阿颺堅持要自己一個人住,可是大家都不放心,所以就派我在暗中盯住他,果然他又發作了。不過這樣也好……」

  「又發作了哪裡好?」司琪脫口問。

  邵風沒有回答她,兀自望著文颺微笑。「你沒忘記約定吧,阿颺?只要發作一次,你就不能拒絕我和你住在一 起。」

  司琪愕然低眸,這才發現文颺已恢復平靜,他緩緩睜開眼,苦笑。

  「我就猜到是你在跟著我,七哥。」

  「你自己一個人住,沒有人放心得下呀!」說著,邵風小心翼翼的將文颺扶起來。「站得起來嗎?」

  文颺閉了閉眼。「可以。」

  邵風和司琪一起將文颺撐起來,然後把文颺的手臂掛上他肩頭,司琪扶著文颺另一邊。

  「可以上樓嗎?」

  文颺咬咬牙。「可以。

  好不容易把文颺扶上二樓,他一躺上床就睡著了,司琪在床邊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

  「原來他真的不能做激烈運動。」她喃喃自語。

  「你以為他騙你的?」

  「呃?」司琪回頭,不好意思的發現自己竟然忘了邵風的存在,「啊,對啊,我以為他是騙我的呢!」她坦承,一邊尾隨邵風離開文颺的臥室,兩眼瞪著前方那根竹竿,懷疑他是不是常常撞到門楣。

  「嘖,他說他家的人都很高,看來也不是騙我的!」

  邵風笑了。「我只有一九O,比阿颺矮。」

  「不過你比他粗獷多了。」

  「他長得像他媽媽,一個秀秀氣氣的蘇州小姐。」

  邵風逕行轉入廚房——沒有撞到頭,司琪也跟在後面進去。

  「我說啊,你們不覺得保護他保護過頭了嗎?就算他父母雙亡比較孤單,可是他都二十七歲了,早該獨立生活了!」

  邵風回眸注視她,眼神奇異,透著某種不可解的含義。

  「哪天有機會你可以問問他,他爸爸是如何去世的,如果他肯告訴你的話,你就會明白為什麼我們會這麼保護他。」

  「可是你們感覺不到他很寂寞嗎?」司琪憤慨地抗議。「你們這樣保護他,把他的生活局限在一個安全但寂寞的圈子裡,使他交不到任何朋友,你們不覺得他很可憐嗎?」

  「我們當然知道他很寂寞,可是……」邵風歎息,哀傷的。「你錯了,他不是因為你所認為的因素而感到寂寞。」

  「那是什麼?」

  「他爸爸的去世。」

  又是他爸爸的死!

  「究竟是……」

  「別問我,那種事只有阿颺有資格告訴你。」

  話落,邵風逕自開火煮稀飯,開冰箱拿雞蛋拿肉絲,不再理會她,氣得司琪直瞪眼。

  好,他不說是吧?

  沒關係,她會去問文颺,不相信那會有什麼不好說的,除非他爸爸是被謀殺、暗殺……

  不會吧?

 

 

第二章


  在司家,只有早餐是全家人能聚在一起的時刻,即便是放暑假,中午也只有司琪一個人,司大哥是外科醫生,輪值夜班時才會在早餐桌上缺席,司二哥雖然畢業了,但依然老往醫院跑,司三姊不是約會就是到圖書館K書,司小弟在7—11打工;晚餐更不一定,有時候全家都在,有時候一個人也沒有。

  所以司家兄弟姊妹有事需要討論都固定在早餐桌上提出來,也因此,他們家的早餐總是特別豐盛。

  「明天我輪值夜班。」司大哥。

  「入伍通知還沒到。」司二哥。

  「教授問我下學期要不要擔任助教。」司三姊。

  「爸爸寄伊媚兒來祝我生日快樂——遲了兩個月。」司琪。

  「無聊,就沒有特別一點的事嗎?」司小弟。

  一陣靜默。

  「有,我該死的現在才發現,對面十二號的新房客是個比我高的傢伙!」司二哥咬牙切齒的說完,一口咬下半顆鹵蛋——彷彿在咬那個傢伙的腦袋,用力嚼嚼嚼,嚼爛那傢伙。

  「嗯嗯,我也碰過幾回,雖然距離都不太近,但……」司三姊停下筷子,在回想。「遠遠的看去好像相當清秀的呢!」

  「不對,是兩個,」司小弟對司二哥拉開嘲笑的嘴。「兩個都比二哥高!」

  「為什麼我都沒見過?」司大哥困惑地來回看其他人。

  「因為文颺他們出門、回家的時間和大哥不一樣嘛!」司琪若無其事的回答。

  又是另一陣沉默。

  「請等一下,小琪,你認識他們?」司三姊驚訝地問。

  「我從暑假一開始就跟文颺『混』在一起了!」司琪笑吟吟地主動招認。「文颺一九四,邵風一九O,他們是表兄弟,他們家的人都很高,幾乎都有一八0以上,二哥,投降吧,」

  Shit!司二哥低咒,另外半顆鹵蛋咬得更爛。

  「看他不像是學生,在上班嗎?」司三姊又問。

  「不,文颺身體不好,在休養。」司琪一面啃排骨,一面做回答。

  「肉腳!」司小弟咕噥。

  「你們是怎麼認識的?」司大哥也好奇地問過來了。

  司琪笑了。「說到這啊……」

  她開始把她和文颺認識的經過告訴大家,鉅細靡遺,十分詳盡,除了他身體不好的事,至於為何要保留這一點,她自己也不太明白。

  也許是一時「忘」了吧。

  「那樣就臉紅?真可愛!」司三姊。

  「超肉腳!」司小弟又咕噥。

  「哇,他堂哥有一九六?」司大哥。

  「shit!shit!」司二哥。

  「咦?他想當漫畫家?」司三姊。

  「爆肉腳!」司小弟再咕噥,話說完,他還沒爆到人家的肉腳,自己的肉頭上就先爆起一顆火栗。

  「職業歧視,我要告訴爸爸!」司琪憤慨的收回拳頭。

  「對不起。」司小弟乖乖低頭認錯。

  孺子可教也!

  司琪即刻收回憤慨的表情,露出滿意的笑。「總之,我想幫他!」結束。

  「幫人是好事,我很贊成。不過……」司三姊慢條斯理的端起碗來喝了口湯,「聽你提到他時的口氣,你……」兩眼悄悄自碗沿上方覷著妹妹。「喜歡他?」

  「喜歡他?」司琪怔了怔,歪著腦袋認真的想了一 下。「應該是吧。」

  「為什麼?你不是討厭軟弱的男人嗎?」司三姊意有所指地問。

  「不,你不能將他歸類於軟弱的男人,」司琪語氣堅決的反駁。「文颺只是個性文靜一點、閉俗一點,那並不是軟弱。」

  「可是內向文靜的男孩子畢竟不是你喜歡的型,就算你沒有交過男朋友,但就那些曾和你一起出去玩過的男孩子來看,你應該是喜歡那種陽光型的男孩子。」司三姊再駁。「所以,你究竟喜歡他哪裡?」

  司三姊說的是事實,司琪自己想想也確實是如此,因此她並沒有一止刻做出回答,在認真的思索過好一會兒之後,方才開口回答司三姊。

  「要聽真話?」

  「不然咧?你要唱歌給我們聽?」

  司琪咧咧嘴。「因為他很可愛。」

  司三姊呆了呆。「可愛?」

  「一個一九四公分高的大男人被女孩子說可愛,他可以去跳海了!」司二哥嘟嘟囔囔。

  「超遜!」司小弟更是不屑。

  「你喜歡可愛的男人?」司大哥難以理解。

  「不是我喜歡可愛的男人,而是他很可愛,所以我喜歡他。」司琪耐心解釋。

  司大哥與司二哥面面相覷,一人一個大問號。「她在說什麼?」

  「我明白了。」同樣身為女孩子,司三姊倒是能瞭解。「他明明不是可愛型的男人,卻有某些地方讓你覺得很可愛,這使你覺得他很迷人。」

  「正確答案!」司琪彈了一下手指。「不過我對他的喜歡僅止於很普通的喜歡,就像我們在路上看到一個不錯的男孩子,我們會脫口說『正點,我喜歡!』如此而已,你們可別想歪了喔!」

  「是嗎?」司三姊微微勾起一抹詭譎的笑。「那麼如果他說要追你,你會怎麼回答?」

  司琪聳聳肩。「我考慮看看。」

  答案一出,全體嘩然,其他四人紛紛隔空傳遞無線訊息,眼神飛過來飛過去,眼色使過來使過去。

  普通的喜歡?

  聽她在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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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很想問清楚文颺的父親究竟是如何去世的,但一想到不知會得到何種不堪的回答,司琪就問不出口,只好當作什麼也不知道。

  順其自然吧,他想說就說,不想說就算了,畢竟,他們只是朋友!

  不過眼前的狀況不能不現在說,那兩個傢伙實在太過分了,看漫畫就看漫畫,幹嘛把整家漫畫店都搬來了!

  「喂喂喂,你們會不會太超過了?」

  「怎樣?」

  「你們到底帶了多少本漫畫來,整家店都搬來了是不是?」

  自文颺發作那天之後,每天抱著漫畫書在福和橋下猛K的就多了一個人,兩個將近兩公尺的大男人在大庭廣眾之下看漫畫,那景象實在有點滑稽,但他們兩個根本不在意他人的目光,司琪甚至覺得他們似乎是頭一次做這種事。

  「八十本而已嘛!」文颺吶吶道。

  「八十本?還而已!」司琪不可思議的咕噥。「八十本提來提去,你不覺得重嗎?」

  「不覺得,」文颺大拇指往邵風那邊一比。「都是他提的。」

  「廉價勞工一名!」邵風舉手喊有。「物美價廉,不但人長得好看,耐操耐磨,而且只要負責供應我吃住就行了!」

  司琪想瞪眼、想生氣,最後還是忍不住笑出來。

  「你們也差不多一點好不好?兩個歲數加起來都超過半世紀了,居然K漫畫K到入迷,到底有沒有一點羞恥心啊你們?」

  「明明是你說要先看看別人是如何畫漫畫的呀!」文颺兩眼委屈的瞅著她。

  「我是為了給他提供意見。」邵風也有理由。

  「是喔,話都是你們在說。」司琪哼哼冷笑。「那請問,你們究竟看出什麼心得來沒有?」

  文颺與邵風相對一眼,「當然有!」異口同聲。

  「那就說啊!」

  「男主角一定是刀槍不入、無所不能的神奇超人,酷到斃,帥到不行!」

  「最重要的是,女主角的胸部一定要大到爆,腰部一定要細到看不見!」

  司琪面無表情的看著那兩個得意洋洋的男人好一會兒,遽爾白眼一翻,「兩個白爛!」轉身去準備教舞,懶得再理會他們了。

  可是,才十分鐘後,她就不得不回過頭來「理會」他們。

  「喂喂,邵風借一下!」

  文颺瞥一下邵風,再看回司琪,臉色有點怪異。「借他?為什麼?」

  「我想讓她們看看真正的倫巴究竟是怎樣,所以要借邵風示範給她們看。」

  「我不行嗎?」

  「倫巴耶!」

  「我也會!」

  「我不想看見你昏倒在我面前。」

  「我不會。」

  「你保證?」

  「……」

  「走吧,邵風!」

  邵風尷尬的回頭望文颺,實在不想去做什麼示範,但司琪硬把他扯走。

  十五分鐘後,司琪再把邵風送回來,沒斷手也沒斷腳,完璧歸趙,卻見文颺像小孩子賭氣一樣不看她,自顧自翻漫畫,司琪不禁啼笑皆非。

  「我說你也未免太小氣了一點吧?跟你借一下表哥是怎樣?又沒有少他一 根毛,也不是霸佔好幾天,不過十五分鐘而已就原封不動的還給你,請問你大爺到底是在不爽哪裡?」

  文颺還是不理她,司琪瞇了一下眼,眼珠子溜溜一轉,忽地轉身走人。

  「算了、算了,既然你不爽,那我下午就不必帶你去買漫畫用具,也不必順便帶你去……」

  文颺的腦袋唬一下抬起來,清秀的臉容上閃耀著期待的光芒。「去哪裡?」

  司琪慢吞吞的回過頭來。「你不是不爽跟我說話嗎-.」

  「沒有、沒有,我沒有不爽!」文颺拚命搖頭。

  「確定?」

  「確定!」

  「嗯,好吧,那我下午就帶你去買漫畫用具,順便再帶你去西門町逛一逛。」

  「好!好,」文颺高興的直點頭。

  司琪揮揮手又回去教舞,文颺目注她的背影一眨不眨,笑容始終掛在唇畔;邵風怔愣地盯住文颺那發自心底,近乎孩子氣的愉悅,心頭有些酸楚。

  「阿颺。」

  「嗯?」

  「爸爸、叔叔和姑姑若是能看到你現在的樣子,他們一定會欣慰的掉眼淚。」

  文颺笑容微斂,又低下頭去看漫畫。「他們實在不需要為我擔心。」

  怎能不擔心呢?

  從大伯去世那天開始,他臉上就再也不曾出現過真正的笑容,有也是虛假的、應付的笑容,那比真正的笑容更教人心酸。

  何時,他才能再找回快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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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點五十分,往常這時刻,司家的早餐桌早該散場了,但今天,無論如何就是散不了場,因為司二哥一直用那種欲言又止的眼神硬生生拉住司琪的腳步,使她怎樣也走不了,由於好奇,其他人也走不了,於是,大家就一起耗在那邊比誰最有耐心。

  [夠了沒有啊二哥?」司琪終於忍不住爆發了。到底要說什麼就趕快說,不然我要走囉!」

  司二哥瑟縮一下,「呃……」歎氣。「好吧,那我說囉!」

  「說吧、說吧,趕快說完大家好走人!」司大哥的耐性也差不多只剩下一粒米了。

  司二哥低著頭不敢看大家。「那個,呃,昨天我回學校找教授,碰上以前的助教,你們知道,他曾經說要追小琪,但被小琪拒絕了。昨天他又提起小琪,我就跟他說不用肖想了,因為小琪已經有喜歡的男孩子了……」

  「我……」

  司琪想要抗議,不過才一個字就被司三姊擋住。

  「那又怎樣?」

  司二哥又猶豫一下。「當時……當時我沒注意到馮君書就在附近……」

  鏘鏘鏘鏘連續撞擊聲,剎那間,所有碗筷全倒,餐桌旁每張臉瞬間轉換成春天的顏色——青綠色。

  「馮……馮君書?」司大哥嚥著口水勉強擠出聲音。

  「夭壽喔!」司三姊呻吟。

  「我們家又有人要逃難了!」司小弟同情的瞥向司琪。

  「……」司琪哭笑不得,說不出話來。

  那傢伙……那傢伙是一整個超白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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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女人今天是怎麼了?!」

  「她叫司琪。」

  「好,司琪今天是怎麼了?」漫畫放一邊,先研究司琪的情緒更有趣。「又哀聲歎氣又翻白眼又咬牙切齒,她跳舞的動作都沒有她的表情那麼豐富。」

  「她心情不好?」文颺也在研究。

  「你是說她隨時可能會發飆?」

  「也許會,也許不會。」

  「那我們需不需要緊急疏散躲避災難?」

  文颺橫他一眼。「你自己去疏散吧!」

  邵風滑稽的扁一下嘴。「你不疏散,我怎麼敢疏散。」

  「那就閉嘴!」

  「好吧,捨命陪君子,就陪你在這裡迎接山崩地裂吧!」

  不過,山崩地裂根本沒機會降臨,魔神先降臨,司琪才剛把伴唱機收進管理處辦公室裡出來,正準備招呼文颺一起逃到他家去避難,隔空便傳來一聲令她毛骨悚然的呼喚。

  「司琪!」

  「該死的二哥,」司琪恨恨的詛咒,「連這裡他也說出去了!」闔上眼,她努力召回被剛剛的呼喚聲嚇跑的冷靜,再睜眼,轉身勇敢的面對那個超白爛。「馮君書,好久不見了。」

  那是一個相當俊秀斯文的年輕人,比女孩子更白皙,尤其那雙手更是根根似玉,一看就知道連紙屑都沒撿過,搞不好擦屁股都有傭人代勞,是那種被父母寵過頭的富家子。

  「對不起,我要應付最後半年的課,還要準備實習,」輕細到極點的聲音,讓人懷疑他怎會有力氣走路。「都沒有時間來看你,你沒有生氣吧?」

  最好永遠不要來!

  「沒有。」司琪勉強拉出最平和的表情。

  馮君書欣喜的笑開來,「太好了,我就知道你最體貼了!」眼一轉,馬上找到今天的目標。「聽二哥說,你最近交到兩位新朋友,基於禮貌,我想我應該去和他們打一下招呼。」

  去吧、去吧,他愛怎樣就怎樣吧!

  司琪有點自暴自棄的跟在馮君書後面,見馮君書又是那樣趾高氣昂的往文颺、邵風面前一站,大剌剌的自我介紹。

  「我叫馮君書,是司琪的男朋友,請你們多多指教。」

  文颺臉色驟變,雙眸刷一下移向司琪,然而司琪雖是一臉不耐煩,卻沒有否認,他盯住她片刻,再轉回去面對馮君書,勉強扯了一下嘴。

  「我叫文颺,請多指教。」

  「好了,夠了吧,」司琪的耐心已宣告破產。「可以走了吧?」

  「可以、可以!」 馮君書滿意的點著頭。「我們要去哪裡?吃飯?還是看電影?」

  「先回去再說。」司琪朝文颺擺擺手。「抱歉,我們先走一步。」

  目注司琪和馮君書「親親熱熱」的並肩離去,直至看不見,文颺徐徐低下頭,不言不語,一動不動,邵風在一旁擔憂得不知如何是好。

  「阿颺……」

  「不要跟我說話!」

  他的聲音冷得像冰,駭得邵風半個字都不敢再說了。整整十分鐘之後,文颺才猛然起身。

  「我要回去了!」

  「等我整理一下漫畫,馬上就好!」邵風忙道。

  沒想到他手忙腳亂把漫畫書塞進袋子裡之後,回身一看,文颺已經不見了,再拉遠視線掃一圈,霍然神情大變。

  文颺在跑,跑得飛快,他一直都是文家跑得最快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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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文颺和邵風都沒有出現在福和橋下,教舞一結束,司琪便直接跑到他家去,看看他們是不是飆漫畫飆得忘了時間。

  「你們……」

  「噓,阿颺還在睡。」邵風輕聲說,並拉開門讓司琪進去。

  「還在睡?他是怎樣,又發作了嗎?」司琪壓低聲音問。

  邵風猶豫一下,別開目光。「呃,沒什麼,他只是睡晚了。」

  司琪狐疑的瞇起眼來上下打量他。「這麼簡單?」

  邵風猛點頭。「對,就這麼簡單。」

  司琪一個字也不信他。「那你幹嘛一副作賊心虛的樣子?」

  邵風苦笑。「因為我是作了賊。」

  司琪一怔,旋即恍然大悟。「他不許你說?」

  邵風抽抽鼻子。「還要我發誓呢!」

  「這樣啊……」司琪轉著眼珠子認真動腦筋,不經意瞥見角落的電腦,雙眸一亮。「有了,你不需要說,打字給自己看,我『偷看』,那就不算破誓了吧?」

  「聰明!」

  邵風立刻坐到電腦前面,叫出word程式,敲鍵盤打字,螢幕上立刻顯現出司琪早已猜到的答案。

  「他又發作了!」

  「我就知道,為什麼?」司琪追問。

  「他昨天是跑回家的。」

  「他跑回家?」司琪驚叫。「為什麼?昨天又沒有下雨!」

  「他在跟自己生氣。」

  司琪呆了一呆。「跟自己生氣?氣什麼?」

  「氣說他沒能早一點認識你。」

  司琪困惑地抓抓頭。「抱歉,我不懂。」

  「他沒想到你有男朋友了。」

  司琪白眼一翻。「少白目了,我才沒有男朋友呢!」

  邵風愕然側過臉來,忘了打字,脫口而出,「但昨天那位……」

  「他不是好不好!」司琪沒好氣的說。「他是我二哥的學弟,第一次見面就說要我做他的女朋友,莫名其妙,誰要啊!可是他不死心,每次見面就纏著要我做他的女朋友,害我一聽到他的名字就頭暈耳鳴冒冷汗!」

  「但昨天他說是你的男朋友,你並沒有否認啊!」那不是默認嗎,!

  「我不敢啊,」司琪垂頭喪氣的拉把椅子來坐。「一提到這,我就滿肚子辛酸血淚,話說有一回,他聽說我跟同校男同學出去看電影,兩天後他就找上那位男同學,大聲宣告說他是我的男朋友,請那位男同學不要追別人的女朋友,我很生氣,當面否認,誰知道他竟然……」

  「怎樣?」邵風忙問。

  「當場哭給我看!」司琪連苦笑都扯不出來。「就在我們學校校園裡,當著所有不管我認不認識的人,他哭著說我要拋棄他,嘰哩呱啦、嘰哩呱啦,我當場傻眼,不知如何是好,只好趕快把他帶離開學校,再跟他解釋說我從來沒有答應要做他的女朋友。可是……」

  「別老是話說一半停下來嘛。」邵風咕噥抱怨。

  司琪歎氣,一想到這件事她就一肚子窩囊。「他聽不進去,每次只要一聽說我和誰誰誰出去,兩、三天後他就會找上那個誰誰誰宣告自己是我的男朋友。後來我真的火大了,就拒絕見他,連大門都不給他進,沒想到……」

  她猛吸鼻子。「他竟然站在我家門口大哭,哭得里長都跑來問是怎樣?Shit,我這輩子沒有那麼糗過!」

  邵風聽得目瞪口呆,一臉欽佩。「厲害!」

  「後來我們全家人都被他折磨得快精神崩潰,二哥就去跟他說,他要是學業混不過關,我會看不起他,當時他的成績相當危險,一聽二哥這麼說,下學期就沒有再來纏我了,卯起來要拚過最後一關,我們也總算得回一點平靜了。」

  「原來如此。」

  「對啊,所以我才……」話說一半頓住—想到不對勁的地方了。「請等一下,我有沒有男朋友關文颺什麼事了?」

  邵風雙眉挑一局。「你真不懂嗎?」

  不懂就不懂,還有什麼真的假的!

  司琪沒好氣的想吐槽回去,不過見邵風的表情十分奇特,有點詭譎,還有點曖昧,她只好硬吞回吐槽的話,認真的仔細想想想……想想想……

  「咦?難不成他是……」

  「是!」

  「……嘖,早說嘛!」

  自司琪開始用心思索那一剎那起,邵風始終吊著一顆緊張又不安的心仔細觀察她的表情變化,忐忐忑忑,七上八下,直至現在,他的心終於可以放下了。

  看她笑得眼都瞇了,可見她很高興,換句話說,她對文颺也有意思。

  「再告訴你一件秘密,」他慢條斯理的說。「阿颺向來不是個會臉紅的男人,他只有在你面前才會害羞、會臉紅、會緊張、會說話結巴。」

  是喔,難怪他被那些阿婆、阿嬤們圍攻都不會緊張,原來他只是對她……

  「那他到底是怎樣的男人?」

  「這個嘛……」邵風眼神奇異的朝臥室方向瞥去。「你最好自己去挖掘,然後你會發現……」

  見他拖拖拉拉的講,不肯乾脆的一句話說完,司琪有點急。

  「發現什麼?快說啊!」

  視線拉回來,邵風頑皮的一笑。「你自己去發現!」

  「shit!」被耍了一記,司琪恨恨的瞪他一眼。「你給我記住!」

  邵風哈哈大笑。「好了,我們進去吧,他也差不多該醒了。」

  一聽到要進去見文颺,司琪馬上忘了前一刻的憤怒,急忙跟在邵風後頭,心裡卻也有點疑惑。

  她幹嘛這麼急著想見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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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颺徐徐打開眼,見邵風正在為他掖被子,於是又闔上眼想繼續睡,卻聽到邵風輕聲問他話,語氣十分曖昧。

  「不先見見客人再睡嗎?」

  他訝異的睜眼,見邵風用下巴朝床對面努了努,他疑惑地把視線移到床另一邊,」看見「客人」,雙眸瞬間被驚喜點亮了,馬上翻身自己坐起來。

  「司琪,是你!」

  司琪俏皮的皺皺鼻子。「你早上沒去,我立刻跑來看你啦!」

  一提到福和橋下,文颺的眼睛馬上又黯淡下去。「你的男朋友肯讓你來?」

  司琪呻吟。「又來了,我沒有男朋友好不好!」

  文颺一怔。「但昨天那位……」

  「他不是,OK!」司琪不耐煩地否認。「那個超白爛的傢伙一直追不到我,又不肯死心,可能覺得你的威脅性很大吧,所以一聽說你的事,隔天就跑來看看你到底是哪號人物!」

  「威脅性?」文颺仍是一臉疑惑。「為什麼他會覺得我有威脅性?」

  「這個嘛……」司琪吐了一下舌頭。「大概是跟某次早餐有關。」

  「早餐?」文颺茫然覆述,滿頭霧水。

  司琪一本正經的點點頭。

  「話說有一回吃早餐時,閒來無事大家就順便聊聊天,聊著聊著,大家突然提到十二號二樓的新房客,我就說我認識你們,然後大家繼續聊著聊著,三姊又突然問我說是不是喜歡你?我說喜歡啊!三姊再追問我,如果你說要追我,我會怎麼回答,我說我考慮看看……」

  說到這邊,她停下來看看文颺,後者卻好像更困惑,她很誇張的歎了口氣。

  「從小到大不知有多少男孩子追我,追得我爆煩,後來我索性對每一個想追我的傢伙說:很抱歉,我們不來電,下輩子再說吧!像昨天那個超白爛,我都跟他說過N百次不來電了,他就是不肯死心!」

  她又停住了,剩下的讓文颺自己去思考;而文颺,卯起來認真思考半天後,終於給他想通了,於是,希望的光芒悄然浮上眼底。

  「你說過多少次不同的答案?」

  「一次也沒有,一直都只有那句:很抱歉,我們不來電,下輩子再說吧!」

  「你從來沒有對我說過那句話。」

  「廢話,你又沒追過我。」

  咬住下唇,文颺瞅著她凝視片刻,很明顯的愈來愈緊張。

  「倘若……倘若我說我想追你呢?」

  司琪聳一聳肩。「我考慮考慮。」

  不是那句:很抱歉,我們不來電,下輩子再說吧!

  文颺很顯然的鬆了一大口氣。「考慮多久?」

  「等你好了,我自然會回答你。」

  「真的?」文颺兩眼又驚喜的放亮了,馬上轉頭問邵風,「我已經睡了一整天,可以了吧?」

  邵風的眼睛在笑,不過回答還是很嚴格。「你昨天的發作相當嚴重,整個人都失去意識了,睡一天不夠,得再多睡一天。」

  文颺懊惱的拍一下床,「可惡!」像鬧彆扭的孩子。

  司琪哈哈大笑。「小弟弟,還是乖乖聽話吧,再睡一天,嗯?」

  想泡馬子,也得先有泡馬子的本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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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司家難得全員都到齊一起用晚餐,司琪正在啃雞腿,小弟把無線電話交給她,她順手接過來,油膩膩的手,還沒抓好就差點滑進湯碗裡,慌忙丟下雞腿搶救話筒。

  「司琪。」

  「是我,文颺,我好了。」

  「真的?好好好,你很乖,」一筷子敲下去。「喂喂,別偷我的雞腿,我都咬過了說!」

  「你在吃飯?」

  「對。」筷子再度閃電出擊。「喂喂,那顆鹵蛋是我的好不好?」

  「……我還是等你吃完再打給你吧!」

  「不必、不必,我就喜歡一邊吃飯一邊打電話……」扔掉筷子,用拳頭K下去。「喂喂,你還偷,扁你喔!」

  「……我是想問你,答案呢?」

  「唔,這個嘛……」雞腿還是抓在手裡安全一點。「先告訴我,你打算怎麼追我?」

  「……請你去吃飯看電影?」

  「我聽到了,邵風在給你打無線電對不對?嘖,老套,不過,好吧,明天上完課後,我們各自回家換衣服,然後你來找我,ok?」

  「……你這是表示答應了嗎?」

  「廢話!」咬一口雞腿又吐出來。「等等,先問一下,邵風不會跟著你吧?」

  「他如果要跟,我會殺了他!」

  「這麼狠?」司琪失笑,「那你就去殺吧!」電話收線後,她才發現大家都用白龍眼瞪她,眨也不眨。「是怎樣,眼皮失靈,關不起來了?」

  「你要跟他約會?」司三姊試探的問。

  「是又怎樣?」司琪反問。「我又不是頭一次跟男孩子約會。」

  「但他是你頭一次願意考慮考慮的男孩子。」

  「錯,」司琪繼續啃雞腿。「我已經考慮過,也給他回答了。」

  「什麼回答?」

  「來追吧!」

  話一出口,全體轟然大暴動,街頭巷尾一片議論紛紛,左鄰右里沸沸揚揚,張張臉都格外嚴肅,那個說要去鑒定一下對方的分數,這個說乾脆把人叫回來用私刑審問。

  司琪冷眼旁觀他們在那邊演爆笑劇,當看戲。

  直到她餐畢,他們還在那邊續集再續集,跟瓊瑤的連續劇比長,她無聊的搖搖頭,逕自捧起碗筷要拿進廚房。

  「等等!」

  司琪懶洋洋的回頭。「幹嘛?」

  司三姊深思的目光定在她臉上。「上個星期,你還說對他只是普通的喜歡,為什麼才過幾天就升級了呢?」

  司琪垂下眸子,沉默半晌,抬眸。

  「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當他問我的時候,我沒有考慮過其他答案。」她的回答很老實。「也許這就跟養小貓一樣,你天天看著它,總不覺得它有長大,老是認為它還很小,直到有那麼一天,它跟其他成年貓玩在一起,你才會察覺它不知何時長大了!」

  「咦?我們家什麼時候又養貓了?」司二哥困惑地喃喃道。

  「以前那只啦!」司三姊沒好氣的白他一眼,再轉回去望住司琪。「所以,你是現在才發現自己跟他很來電?」

  司琪不好意思的抓抓頭髮。「其實我也不懂什麼是來電的感覺,不過,應該是吧,起碼到現在為止,他是第一個,不,不只是第一個,他還是第一眼就讓我很在意的男孩子。」

  第一眼就在意?

  這不是來電是什麼?

  「好吧,那你就去跟他約會吧!不過……」司三姊朝司二哥瞄過去。「馮君書怎麼辦?」

  刷一下,所有視線全集中在司二哥身上,後者縮了一下脖子。

  「好嘛,我會負責。」

  「一勞永逸。」司大哥鄭重強調。

  「是,大哥。」

  司三姊點點頭。「那麼,小琪,有空帶那個什麼文……」

  「文颺。」

  「嗯,有空帶文颺回來坐坐。」

  「拜託,他才剛開始要追我耶!」司琪哭笑不得的抗議。

  「他是第一個被允許追你的人,我們一定要先看看!」司三姊非常堅持。

  「那你們自己去看,他就住在對面。」

  「說什麼話,難道你要我們沒事跑到他家去看人?」

  司琪歎氣,「好啦、好啦,哪天我會叫他來我們家吃早餐啦!」回身,進廚房去了。

  咦?早餐?

  司三姊正想把人再叫回來,轉眼再一想,司琪說的也沒錯呀,司家也只有吃早餐的時候才能夠保證全員到齊,不請人家吃早餐,難不成要請人家吃空無一人的午餐,還是兩隻小鳥的晚餐?

  想到這裡,司三姊不禁歎了口氣,與司大哥、司二哥相對苦笑。竟然請人家來吃早餐……

  現在才發覺,他們家好像不太正常呢!

 

第三章


  和文颺連續出去約會幾次之後,司琪才發現文颺對約會這種事根本沒什麼概念,一切都是臨出門前邵風耳提面命「教導」他的,不時可以看見他拿小抄出來偷看,如果不是怕他難堪,她一定會笑場。不過這還不算糟糕,最糟糕的是——

  他太「招搖」了!

  不管走到哪裡,人們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文颺那一九四公分的高個子,明明她已經比一般女孩子高,一站在他身邊就變成小鳥依人,現在才明白做連勝文的女朋友的感覺到底是如何。

  「還是找個地方坐下來吧!」至少他坐下來之後就矮了半截。

  「用午餐嗎?時間差不多了。」

  「嗯,也好。」

  「你想用中餐?日式料理?或者西餐?」 文颺細心的再問——邵風教導有方。

  「吃西餐吧,可以坐久一點。」

  未幾,他們已在東區某巷弄裡一家義大利餐廳坐定,溫馨典雅的裝潢,柔和的燈光和窗簾,使客人一進入就自然而然鬆懈下來,在這種悠閒到不行的氣氛中,他們東拉西扯的閒聊著。

  直至開胃菜送上來,司琪突然想到一件事。

  「對了,明天早上到我家來吃早餐吧,六點開動,別遲到了,」

  叉著一小塊紅魚子醬生鮭魚薄片的叉子停在半空,「早餐?」文颺有點錯愕。

  「沒辦法,我們家全員到齊的時刻只有早餐。」話落,將生鮭魚薄片放入口中。「嗯嗯,這個不錯吃呢!」

  文颺放下叉子,有股衝動想掏出手機來打電話回去問邵風:這是什麼狀況?

  「你的家人……不喜歡我?」

  「又不認識你,哪來喜不喜歡?」抬眸,見文颺眉宇間透著不安,好像已經吃不下了,司琪不禁失笑。「別緊張,你是我頭一個允許來追求我的人,所以他們很好奇,想看看你是哪一號人物而已。」

  文颺吁了口氣,叉子又拿起來。「可以告訴我,我應該注意什麼嗎?」

  司琪飛快地瞥他一下。「請你別再討論這件事了,不然我可以預測,你這餐從頭到尾只會吃兩口。現在,請你專心吃東西,吃完再說話,OK?」

  於是,他們專心用餐,就算再開口,提的也是無關的事,最後,當侍者收去刀叉盤送上甜點飲料時,文颺已經忘了司琪要請他去她家用早餐這件事,他問的是另一件更重要的事。

  「那位馮君書,他有再去找你嗎?」

  「沒有。」司琪吸一口柳橙汁。二哥說他會負責,我想他已經『處理』過了吧,我也沒問,更不想知道二哥是如何處理的,老實說,我連那個超白爛的名字都不想再聽到了!」

  文颺喝的是咖啡,不加糖,只加奶精。「他真的在你家大門前哭?」

  司琪扶住額頭,逸出呻吟。「別提了,一想起那件事我就一整個郁卒,這輩子沒見過那麼皮厚的人,不是說男人就不可以哭,可是也不能一碰上不如意的事就哭給人家看啊,又不是小孩子耍賴!」

  文颺靜默兩秒,「能夠想哭就哭,其實這也是一件令人羨慕的事。」他低喃。

  聞言,司琪的臉馬上拉成一張黑芝麻燒餅。「請不要告訴我,說你也是那種說哭就哭的男人!」

  文颺沒有作答,只是緩緩抬起眸子來望住她,於是,司琪的心情再次不由自主的墜落到谷底的谷底,因為她又從他的眸子裡見到久未顯現的寂寞,那沉重到令人受不了的寂寞就像一整片天壓住她的心,使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你不是。」她自己回答了自己。

  文颺輕輕歎息。「我不是。」

  突然間,司琪想起邵風說過的話,文颺的寂寞是因他父親的去世而出現的,這時候應該是問他最好的時機,可是……

  她問不出口,真的問不出口!

  現在問他,或許他會說,然而他眼中那沉重的寂寞又會因這個話題而轉變成何種令人無法承受的情緒?

  不,她不想知道這個答案,不想見到他眼中出現更教人難受的情緒,所以,她寧願等,等到他自己想說出來的那一天,或許會等很久,也或許他永遠不會說,她不在乎,只在乎他的感受。

  她不想見到他痛苦。

  「忘了告訴你,我後天就開學了。」她若無其事的轉開話題,這好像已經變成當她看見他眼中的寂寞時的反射性動作了。

  果然,文颺眼中的寂寞消失了。「清晨的教舞要停了嗎?」

  「還不一定,要看學校的課堂排的怎樣,如果能夠像一年級時那樣第一堂都沒課,教舞就不用停,如果不行的話……唔,到時候再說吧!」

  文颺頷首表示瞭解,然後,開始遲疑起來。

  「那……那……我是說我……呃,我們……我們是不是……是……」

  司琪聽得直歎氣。「你也太閉俗了一點吧?一句話都講不輪轉,你要問以後我們如何約會對不對?」

  文颺猛點頭。「對!對!」

  「那還不簡單,反正我們就住對面,」司琪一邊說,一邊把甜點的盤子挪到面前來。「以後我有空就會去找你,你也可以來找我,還有,你也知道我的手機號碼,想找我隨時都可以打給我,不過上課時我可是不接的喔!」

  見他安心似的鬆懈下來,司琪不禁搖搖頭,總覺得他有很多地方顯得很孩子氣,這大概是被親人保護過度的結果吧。

  她暗忖,然後專心吃起她最愛的巧克力慕斯。片刻後,她吃完,擦擦嘴,又想到一件事要告訴文颺,抬眸卻見文颺盯著牆上的畫不知道在想什麼,專注得沒注意到她在盯著他看。

  這時候的他,清秀的臉龐透著一股隱隱約約的孤迥蕭瑟,使他看上去顯得格外清冷。

  於是,她又憶起邵風曾說過的話,只要她去發掘,她將會發現他……好,話就講到這裡,可惡,要就什麼都不要說,要說了就把它說完,這樣不上不下的,簡直吊足她胃口嘛!

  到底發現他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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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家許久以來不曾如此隆重過了,早餐桌上擺滿了宴客似的豐盛菜餚,大概夠他們吃上一整個星期,還有啤酒呢!

  真是可笑,竟然請人家一大清早六點來作客!

  然後,司家人終於見到那位「傳聞」中的一九0公分以上的高個子,每個人的反應都不同。

  司二哥是一臉狗屎。「shit,請你以後不要站在我旁邊!」

  司三姊是訝異。「你這張臉……怎會長出這一副個子?」不接近不覺得,一靠近才發現文颺真的很高,那張臉卻清秀得像女孩子。

  司琪大笑。「想的跟我一樣,三姊,光看他那張臉,我還以為他比我矮呢!」

  司小弟仰著臉看文颺,呆住了。「原來一九四公分竟然這麼高!」

  司大哥是從下看到上,脖子好酸。「大家先坐下吧!」

  於是大家各自落坐,一番客套之後,大家一起開動,司家人順便進行審問,好讓人家食不下嚥。

  銅錘一敲,「你幾歲?」司大哥開審了。

  「二十七。」文颺的表情語氣都很安詳,出乎司琪意料之外的冷靜。

  「老家在南部的哪裡?」

  「老家?」文颺遲疑一下。「台南。」

  「台南?種田的?」最好不是,實在想像不出妹妹種田的樣子。

  「以前是種田的,不過在我爺爺那一代就把田地賣光分家了。」

  「現在呢?」

  「我爸爸和叔叔、姑姑合開了一家公司,家人全都在公司裡上班,包括我。」

  既然開公司,家裡就不會太窮,又是家族公司,也不會有被裁員的煩惱,不用擔心被裁員,就不會有經濟上的問題,很好、很好。

  司大哥滿意的點點頭,沒有問題了,輪到司二哥,他只有一個問題。

  「我能不能砍斷你的腳?不用太多,十公分就好了。」

  「……我可以說不能嗎?」

  「二哥,少在這邊鬧場好不好?」司三姊笑罵。「別理他,文颺,我二哥是在嫉妒。」

  「我知道。」文颺微微綻出一抹文靜的笑。「不過個子高其實並不好。」

  「為什麼?」

  「因為除了個子比我高的人以外,每個人都想砍我的腳,為了保護自己的腳,很辛苦的。」

  靜默兩秒,眾人不約而同爆出笑聲來。

  「原來你自己也知道!」司二哥笑得最大聲。

  「很難不知道。」文颺歎道。「每當我高高在上的俯視所有人時,我收到的每一雙眼神都在警告我這個事實。」

  另一陣大笑,司琪雖然也在笑,心中卻不由得愈來愈驚訝。

  原以為他會緊張、會出糗,甚至向她求救,沒想到什麼也沒有,眼見他沉靜自如的應付所有人的問題,既不慌張,也不會失措,回應得又漂亮,使對他有所不滿的人再也惱不起來,現在,她終於明白邵風要她挖掘什麼。

  要她挖掘出文颺的其他個性。

  不過,有一個人依然看不起文颺——司小弟,因為他的想法比較粗獷、簡單、直線條:男人本來就應該是強悍的,個子愈高大的人更應該做出「大事」來,像文颺這種身材高大的「娘娘腔」,他最瞧不起。

  「四姊說你想改行做漫畫家?」

  「畫漫畫是我的興趣。」文颺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他畫的真的很棒喔!」司琪在一旁幫腔。「哪天叫他拿畫好的東西給你們看,超有趣的!」

  「少年漫畫?」司小弟又問。

  「廢話,他是男生,畫的當然是少年漫畫嘛!」司琪又幫文颺說話。

  「大胸脯細腰?」

  兩秒的安靜後,司琪霍然爆笑。「沒錯,他的女主角都是我,胸脯大到爆,腰肢細到幾乎看不見,我的腰要真是那樣,早就斷了!」

  一提到這,許久不曾出現的奇景又出現了。

  文颺的冷靜瞬間不翼而飛,清秀的臉刷一下爆紅,「男……男生都是那樣畫的嘛,」還有結巴。「難……難不成你寧願……寧願我把你畫成一副洗衣板貼兩片燒干的荷包蛋?」

  「是喔,看看你這張秀氣的臉,還有你的個性,閉俗得要死,誰都會想說你畫的應該是那種不食人間煙火的倩女,誰知道你畫的都是熱血沸騰的火爆女郎!!」司琪受不了似的嘟嘟囔囔。「好吧,就算你說的有理,那你幹嘛老是讓我穿成那樣?是怎樣,台灣物價真有那麼高昂,我都只能用幾條抹布裹在身上嗎?」

  四周狂笑聲又起,文颺的臉更是紅到不行。

  「比較……比較涼快嘛!」

  「那你最好不要畫冬天,不然我一定會得肺炎!」

  「我……我給你穿貂皮。」

  「圍在脖子上?」

  「貂皮大衣?」

  「本人支持動物保護協會。」

  「羊毛大衣?」

  話愈說愈離譜,四周的笑聲就愈大,文颺的臉也更紅,大家都忘了要吃飯。

  直到將近七點,司琪和文颺才匆匆忙忙塞兩口飯,慌慌張張趕去福和橋下的運動場,他們一出門,餐桌旁突然安靜下來。片刻後……

  「那傢伙還不賴。」司大哥。

  「小琪說得沒錯,很可愛的男人。」司三姊。

  「嘖,男生臉紅成那樣,超娘!」司小弟。

  「我倒是想看看他畫的漫畫。」司二哥。

  「……我也想看看。」

  「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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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開學後,因為學校課堂安排不理想,司琪選了半天課,結果一星期還是有四天第一堂都有課,只好忍痛把教舞的任務移交給另一位有帶領能力的阿姨。

  至於約會就不成問題了,課餘時間隨時都可以約會。

  但由於文颺已著手開始畫漫畫,他們的約會便逐漸從「外勤」轉為「內勤」,兩個月後,幾乎已完全固定在他家,兩個人一起討論劇情、研究分鏡、完成初稿,之後,他畫圖稿,她就貼網點,還要從家裡做便當去給他吃,不然他都會畫得忘了要吃飯。

  說來說去還是邵風最可憐,不但沒有馬子可泡,又被捉來做「苦工」,他原就不是畫漫畫的料,偏偏要他畫那種精細的背景,他只好一邊抹眼淚一邊畫,畫不好還要被罵。

  「你不是廉價勞工嗎?叫你做什麼就做什麼,哪裡來那麼多嘰嘰歪歪!」

  「不包括被罵啊!」

  「習慣就好啦!」

  「你自己去習慣吧!」

  司琪失笑,正想再繼續貼網點,不經意瞥見文颺專心畫圖的側臉。

  「他真的很喜歡畫漫畫呢!」

  邵風也把視線移向文颺那邊,目光深沉。「老實說,我很意外,也很慚愧,家裡所有人嘴裡都說關心他,卻沒有人知道他喜歡畫漫畫,更沒有人想到他對畫漫畫很有一套。」

  「那如果他畫的漫畫真的有出版社願意收的話,你們會允許他改行嗎?」司琪試探著問。

  「……要聽實話?」

  「廢話!」

  「他可以兼職畫漫畫,但現在的工作不能辭,他自己也不會辭。」

  「為什麼?」

  邵風拉回視線,「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見司琪還想追問,他搶先問回一個問題。「昨天我好像在巷子口看見那個馮君書,他又去找你了嗎?」

  爆抽冷氣,司琪即刻忘了自己要問的問題。「請你不要跟我開這種玩笑!」

  「沒有開玩笑,」邵風指指文颺。「阿颺也看到了呀!」

  「Shit,他還是不肯死心嗎?」司琪一臉臭大便。「他到底要我怎樣啊?」

  「不是說你二哥處理好了嗎?」

  「二哥是那麼說的呀!」司琪懊惱的揉揉太陽穴。「真該死,看樣子是沒處理好!」

  「再叫他去處理嘛!」邵風建議。

  「二哥入伍了,在士林受訓。不過……」司琪沉吟片刻。「他受訓一個月期滿後會回來一趟,到時候再叫他去處理好了。」

  「那你自己要小心一點,不肯死心的男人有時候是很可怕的。」

  「放心、放心,」司琪滿不在乎的擺擺手。「那種只會哭的男人,最多就是纏著我不放罷了,說他白爛是真的,可怕就太誇張了。」

  這時,專注畫圖的文颺突然側過眸子來,一接觸到他的眼神,邵風立刻會意的點點頭,文颺方才又轉回去繼續專心畫圖,邵風若無其事的起身離開,司琪的通緝令當即追殺過去。

  「喂,你還沒畫好耶,想蹺頭?」

  「要我抱到馬桶上畫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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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星期後,司二哥回來了。

  他十分得意,因為他被分發到三總汀州院區,離家近到不像話,家人隨時都可以闖過去叫他請客,或者心情不好就跑去罵他個狗血淋頭,拿他當出氣筒。

  這根本就是住宿上班——雖然薪水少了一點,難怪他得意。

  「先別高興,二哥,請問你馮君書的問題到底是如何處理的?」司琪面無表情的質問過去。

  「有錢人最怕什麼?」司二哥反問。

  「綁架?」

  「丟面子!」司二哥橫她一眼。「所以啊,當我勸說馮君書無效,就直接去找他父母,請他們管好自己的兒子,別讓他再纏著不喜歡他的女孩子,不然台灣雖然沒有騷擾罪,但這種事上了報也不好看,他的父母總自認為是上流社會人士,禁不起那種『刺激』,因此滿口承諾說不會再讓馮君書來騷擾你了。」

  「但他又來了!」

  「耶?」

  「雖然沒有直接來找我,但他都在附近鬼鬼祟祟的探頭探腦,好多鄰居都看到了,我是不知道他到底想幹什麼啦,可是他這樣真的很讓人討厭耶!」

  話落,所有視線又全集中到某人身上,某人脖子又縮短了。

  「好嘛、好嘛,我明天就去處理!」

  司三姊滿意的頷首,轉眼卻見司琪又在裝便當。「我說小琪小姐,這邊是自助餐廳嗎?」

  「不然文颺都會忘了吃飯嘛!」司琪理直氣壯地把光明正大的牌匾抬出來。

  「你不會去幫他買便當。」

  「老吃外面的便當不營養。」

  司三姊哭笑不得。「你們的約會升級得真快,又幫他做便當,又幫他畫漫畫,你已經變成他的私人家管了嗎?」

  「我也有在他那邊看書、趕報告、準備期中考啊!」

  「好好好,連書都跑到他那邊去念了,我看你乾脆搬去他那邊住好了!」

  「才不要,」司琪脫口道。「那我還要另外做飯給他們吃,太麻煩了,還是從這邊裝便當過去比較方便!」既省錢又省事,多好!

  司三姊張口結舌,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算了,不管他們了!

  「下個週末廖嬸家要自己重新油漆,你要去幫忙嗎?」

  「當然要,早就跟廖嬸說好算我一份了!」

  「那午餐和點心飲料我來準備。」

  「交給你囉!」

  「啊,還有,四樓阿婆的媳婦從南部回來,帶回來好多箱蓮霧,阿婆送一箱給我們,你……」

  「我知道,早就搬半箱到文颺那邊去了!」

  「……你還是滾到文颺那邊去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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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二哥不得不再造訪一次馮家以處理馮君書的問題,回來後矢口保證說絕對沒問題了,但結果真的皆大歡喜了嗎?

  並沒有。

  「文颺,你會唱歌嗎?」

  「……唱歌?」文颺訝異的回頭,困惑地望住拿美工刀割網點的司琪。

  「下個月同學生日,說要去KTV慶祝,」司琪一邊說,一邊割下最後一道,然後放下美工刀,拿鎳子小心翼翼的取下割好的網點。「你要陪我去嗎?」

  文颺正待拒絕,因為他不會唱歌,眼角卻瞥見邵風對他拚命點頭。

  「……呃,可以啊。」

  「好,那……」司琪正想告訴他時間—她的手機卻響了起來,講了幾句後即關機起身,匆匆離去。「三姊叫我回去一下,我很快就回來。」

  大門一關上,邵風馬上跑到文颺身邊,一臉曖昧的搭上文颺的肩。

  「阿颺,你們kiSS過了嗎?」

  「不關你的事!」

  邵風唉了一聲。「哪裡不關我的事,你不告訴我,我怎會知道你們現在的情況如何,再下一步又該如何?」

  「……現在她只是讓我追,還不是我的女朋友,我怎能隨便親她?」

  上帝,人家現在待在他這裡的時間比回家的時間還多,又找他陪她參加同學的聚會了,他還要怎樣?

  「別告訴我你不想親她?」

  「……當然想,但她還不是我的女朋友呀!」

  邵風舉著拳頭,真的很想K他一記。

  「阿颺,沒有人會說讓你追一陣子,再告訴你說:好,我是你的女朋友了,儘管吃我豆腐吧!這種事都是很自然的進展下去,是不是男女朋友根本沒有明顯的界線,在我看來,你們老早就跨過那一條線了,你到底還在等什麼?」

  沉默片刻後,文颺才徐徐轉過身來。「是這樣嗎?」

  「本來就是這樣!」邵風重重道。

  蹙眉,文颺又想了好一會兒,邵風以為他終究會想通,不料……

  「不行,我不能太唐突,」文颺又轉回去畫圖。「免得惹火她,連追她都不行了!」

  「可是……」

  「別再說了,畫你的圖!」

  邵風深深吸了口氣,努力壓下把拳頭「放」到文颺腦袋上的衝動,然後,他猛然轉身回房,關上門,掏出手機按碼,等對方接聽後,他開始嗚嗚咽咽的向對方哭訴。

  「爸,阿颺是根爛木頭啦……」

  不,他不只是根爛木頭,他根本就是一塊大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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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於另一邊,司琪匆匆回家後,一進門就看見低垂著腦袋的馮君書和一位衣飾華麗的貴婦人——馮君書的媽媽馮太太。

  簡直不敢相信,竟然直接殺到她家來了!

  司琪面無表情的在他們前面坐下,不待馮太太開口,搶先說出她想說的話。

  「不管馮君書對馮太太說什麼,我只有一句話:我不喜歡他,請不要強迫我接受他,這種事是勉強不了的!」

  沒想到她會嗆得這麼直接,馮太太窒了好半晌才說得出話來。

  「無論如何,請你先聽我說完,好嗎?」她瞄一下身邊的兒子。「我承認,因為他是老么,可能有點被寵壞了,但他本性並不壞,對你也是真心的……」

  她深深歎了口氣。「起初令兄來警告過我們之後,我們也很努力看緊他,不讓他再來找你,希望日子久了他能夠淡忘。但現在我終於明白,他忘不了,也死不了心,因為如此,他寧願荒廢醫院的實習,不斷跑來這裡偷看你。所以……」

  雙目盈滿為人母的痛心與哀求,她望定司琪。「請你幫幫他好嗎?」

  對方如此低聲下氣,司琪也凶不起來,不由自主軟下了聲音。「馮太太,你應該瞭解,誰都能幫他,就是我不能!」不過該堅持的她還是會堅持到底。

  馮太太咬咬下唇。「難道你真的不能再給他一次機會嗎?」

  「很抱歉,馮太太,這不是機會的問題,而是我真的沒辦法喜歡他,事實上,我已經相當討厭他了。」司琪坦承道。「何況我也有男朋友了,我很喜歡我的男朋友,不想為了這種因素而使他傷心,請你諒解。」

  「但君書真的是個好孩子,又有美好的前途,如果就這樣毀了……」話說著,馮太太眼眶潤濕了。「你忍心嗎?」

  司琪有點啼笑皆非。「難道為了他的前途,我就必須犧牲自己的幸福?」

  「我保證,馮家不會虧待你的!」馮太太鄭重道。

  身為母親,她很偉大;但身為人,她太自私。

  司琪歎氣。「男女之間如果不是兩相情願,有一方必定會很痛苦,最後再演變成雙方的痛苦,馮太太覺得這樣真的會比較好嗎?」

  馮太太啞口無言,但馬上又說:「那麼只要你陪他到實習結束,之後他必須入伍當兵,或許他的感情就會淡化了。」

  司琪搖頭拒絕。「這種事不能妥協,一妥協就沒完沒了。」

  馮太太又瞥一下馮君書,無奈的歎息。

  「好吧,那至少請你幫個忙,不要拒絕見他,起碼讓他看看你。」

  「然後又到處去說他是我的男朋友,我不承認,他就哭說我拋棄他?」司琪嘲諷道。「請問,我的男朋友又該怎麼辦?」

  「我保證不會了,他只是想看看你。」

  司琪更堅定的搖頭。「不,我剛剛才說過這種事不能妥協,他必須現在就砍斷對我的妄想,絕不能再拖下去上是為他好,也是為我好,我真的不想再受到騷擾了。」

  見司琪如此堅決,馮太太也無可奈何。

  「好吧,我會盡量想辦法不讓他來這裡。」

  話落,他們起身告辭,從頭到尾,馮君書都沒有抬起頭來看司琪一眼,直到走出司家大門後,他才匆匆回眸一瞥,這一瞥,使司琪機伶伶的打了個寒顫,心下不由忐忑起來。

  他想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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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馮君書想做什麼?

  隔天傍晚就知道了。

  當時文颺和邵風正準備去添購畫紙和網點紙,順便買點飲料零食,一打開樓下大門便注意到附近一樓的住戶都站在門口竊竊私語,他們狐疑地走出兩步,旋即恍然大悟。

  馮君書就站在十一號大門前,腋下夾著一個公文封,一見到文颺出現,馬上走過來。

  「你為什麼要搶我的女朋友?」

  文颺目注馮君書,神色異常沉靜。「我沒有搶你的女朋友。」

  聞言,馮君書喜色立現。「你是說要把司琪還給我?」

  「不,」文颺斷然否認。「司琪不是我的,也不是你的,你我都無權替她決定任何事。」

  馮君書的臉瞬間又拉黑了。「你不肯把她還給我?」

  這傢伙是怎麼了?

  文颺皺眉,與邵風相顧一眼。「我說了,司琪的事要由她自己決定,誰也不能勉強她!」

  馮君書臉上驀然湧現一股不顧一切的猙獰之色,兇惡又陰狠。「好,既然你不肯把她還給我,你也別想得到她!」語畢,猝然自公文封裡抽出一把水果刀,筆直的刺向文颺。

  附近一樓住戶們看得真切,不約而同放聲尖叫,因為文颺動也不動。

  動的是邵風,只見他閃電般劈出手,唬一下捉住馮君書持刀的手腕用力一捏,水果刀鏗鏘落地,旋即使力一轉將馮君書的手臂扭到身後,漂亮的制伏住這個神經不太正常的傢伙。

  「憑你這塊料也想刺殺阿颺?真是不想活了!」

  這下子,馮君書的問題確實解決了。

  兩天後,馮君書被父母強制送到日本的精神療養院,免得留下來被告殺人未遂,證人好幾籮筐,除非他走人,否則絕對推卸不了刑責。

  無論男女,專情是好事,但若專錯了情,後果可就不太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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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畫稿終於完成了。

  整整兩本的頁數,想請司小弟先指教一下,司小弟卻不屑看,不是不屑看漫畫,而是不屑看文颺畫的漫畫。

  一個超娘的傢伙能畫出什麼好看的東西來?

  好吧,那就直接寄去給出版社好了,這是知道作品好不好最快的方法。但,問題又來了,要寄去哪一家呢?

  「台灣的本土漫畫家並不好混,我想……嗯嗯,好,就交給我吧!」

  於是,司琪把畫稿拿走,誰知道她寄去哪裡了,文颺也沒問,專注於畫漫畫整整三個月,他現在只想休息。至於如何休息呢?

  看漫畫。

  因為司琪沒空陪他出去玩,她要趕實驗報告,還要做衛生統計學報表,順便準備期末報告的資料,所以現在佔用書桌的是她,文颺和邵風都窩在沙發上一人一本漫畫K得入迷。

  「喂,你們,八點記得提醒我一下。」

  「幹嘛?」

  「我要看CSI。」話剛說完,手機響,司琪漫不經心的伸長手取來接聽。「司琪……原來是你……不是跟你說我會去了嗎……他誰啊……你豬頭啊,誰要你幫我亂配對的……不要,跟他說我沒興趣……不要、不要,那傢伙我更討厭……有啊,我會帶男朋友去……」

  沉浸於漫畫中的文颺與邵風動作一致的猛然抬頭,瞠大眼瞪住司琪。

  「你誰啊,什麼都要跟你報告……問誰……我的男朋友?他叫文颺……」

  唬一下,文颺與邵風不約而同跳起來,一個衝向大門,一個衝向書桌,司琪正要對手機說下一句話,突然被人捉起來,手機落地,連驚呼都來不及,雙唇已被人霸佔,耳際傳來邵風迅速飄遠的聲音。

  「我去買瓶葡萄酒來慶祝一下!」

  現在是什麼狀況?

 

 

第四章


  寒假開始前,邵風把文颺交給司琪,走了。

  一來,自文颺搶佔過司琪的紅唇之後,兩人之間的進展已趨於穩定,再下一步就要進入親密階段,那可不需要邵風的「個別指導」,更不需要他來指揮行動。

  二來是公司急缺人手,緊急徵調他回去幫忙,他不能不回去。

  不過,若非司琪值得信任,他也不會放心的把文颺交給她,在他心目中,不,在文家所有人心目中,文颺才是最重要的。

  不久,寒假開始了,司琪幾乎整天都跟文颺膩在一起,不是去看電影就是結伴到郊外走走,不然窩在家裡看漫畫也好,就算她上哪兒去幫忙,也要拉著文颺一起去「見習」,兩人之間的親密度就像搭直升機一樣往上攀升。

  「今年寒假遜斃了!」某人懊惱的嘟囔。

  「為什麼?」另一位某人奇怪地問。「放假不好嗎?」

  「春節居然在寒假最後一個星期!」她喃喃抱怨。

  「這樣想吧……」他圈住她的身子,雙臂使力讓她貼住他胸前,再低頭在她唇瓣上印下一吻。「年前大掃除可以慢慢來,輕鬆多了不是?」

  特別是文颺,自從那日司琪正式賦予他更進一步的權利起,他的態度也隨之出現極大的轉變,不但不再像過去那樣總是有幾分矜持靦腆,小心翼翼的唯恐被她封殺出局,還不時主動表現出他對她的依戀。

  之前他連牽她的柔荑都不敢,都是她去牽他的手,現在他也不牽她的手,但他喜歡抱抱她、摟摟她,從一次、兩次、三次……見她都沒有生氣,膽子大了起來,便開始恣意的增加次數,每一天都想打破前一日最多抱她幾次的紀錄,到如今,他是一有機會就抱抱她、摟摟她,彷彿要確認她真是在他身邊似的。

  而又他也跟所有男人一樣,很喜歡做嘴部運動,在那種特別親暱的時刻裡,她可以感覺到他一點點、一滴滴的逐漸對她敞開心胸。

  這正是司琪所期待的,她希望文颺能夠盡快對她敞開心胸,把埋藏在心底的痛苦吐露出來,即使說出來之後,他依然沒辦法從痛苦中走出來,但能宣洩一下對他總是好的。

  每次見到他眼中的寂寞,她總是好心疼啊!

  「嗯嗯,既然你說到大掃除,那我們現在就來大掃除吧!」

  「咦?現在?」

  「不過我的大掃除向來沒有慢慢來的,最多兩天就要搞定,沒問題吧?」

  「兩……兩天?」

  「有意見?」

  「……沒有。」

  如果換個角度來看,其實大掃除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不但可以找到從某年某月某日就不見蹤影的寶貝,得到發現寶藏的樂趣,還可以乘機偷偷丟掉那些你早就看不順眼,但屬於別人的東西。

  不過搬重物粗活應該是屬於男人的工作吧?為什麼他只能擦擦抹抹掃掃地呢?

  「等等,邵風說你不能抬重物,那個我來搬!」

  「……這個並不重。」

  「你去擦窗玻璃啦!」

  「小琪,我沒有那麼容易發作。」

  「這樣啊……那好吧,清掃前後陽台的工作就交給你吧!」

  真的兩天就搞定了,幾乎所有的工作都由司琪一個人大包大攬去,也幸好文颺家裡的傢俱物品並不多,不然她一定會累死,因為她現在雖然沒有累死,也半死了,無論如何得先休息一下才有力氣爬去洗澡。

  半躺在沙發上,她差不多快睡著了。

  雖然口很渴,她卻懶得睜開眼,想說先瞇一下眼再去弄杯熱巧克力來喝,即使感覺到有人在沙發旁跪下,也沒想到要人家倒杯水來給她,就算他的唇瓣覆上了她的檀口,她無動於衷,沒心情回應他。

  但他還是用舌頭硬撐開她的唇瓣,然後,一股溫熱、香甜的液體悄悄滑入她的咽喉,濃醇的巧克力味在口腔裡的每一個角落瀰漫開來,她歎息似的低吟,仍然沒有睜眼,於是,他的唇離開,不到五秒,又回來了,另一道香醇的熱流甜甜地滑入她口中……

  最後一口,她喝完,也睡著了。

  文颺輕輕放下空杯,俯唇在她額頭上印了一下,然後坐在沙發旁的地上,靜靜的看著她睡,眸中有幾分困擾。

  眼前的女孩子就是他唯一想要的女人了,但,她能接受他的工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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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文颺是在司家過的;元宵,司琪帶他去龍山寺猜燈謎;然後,他的漫畫稿有回音了……

  「好,我會盡快把彩色稿畫好寄去給你們……嗯,那就這樣,再見。」

  放下電話,文颺回到沙發上,司琪專注看電視,沒理他。

  「小琪。」

  「嗯?」

  「沒想到你會把我的畫稿寄到日本去。」

  「我也沒想到你會說日本話。」

  「……工作上需要。」

  「那正好啊!」司琪側過眸子來,有點緊張。「過了嗎?」

  文颺點點頭,清秀的面容難掩喜色。「過了,他們問我大約有幾集?我說可以二十集就結束,也可以無限多集,他們要求我先畫一部,二、三十集左右,如果反應好的話,再繼續出第二部。」

  「喔耶!」司琪興奮的大聲歡呼。「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會過,我請日文系的同學幫我翻譯,那個同學翻譯結束後一直跟我追後面的,告訴你,他看漫畫可是很挑的,他會追就表示好看,果然,過了!」

  她樂得哈哈笑。「以後漫畫出來也不給小弟看,讓他去哈吧!對了、對了,他們有沒有說哪裡需要修改,或者哪裡好之類的?」

  「他們說……」文颺的表情有點忍俊不住。「背景太粗糙,不過還過得去,希望下次能改進。」

  「可憐的邵風,他那麼辛苦說!」司琪更是大笑。「還有呢?」

  「最吸引人的是故事本身……」

  「對對對,我也這麼認為,」司琪卯起來頭點個不行。「實在想不到你會有如此豐富的想像力,能編織出那樣緊張、刺激、驚險又殘酷的故事,再加上濃烈的親情和深刻的人性解剖,明明是虛構的,但愈看下去愈讓人覺得那好像是真實的,以我個人的看法,看過兩集的人就會想往下追,不用多久,你就會爆紅了!」

  文颺莞爾。「你這麼認為嗎?」

  「當然,難道你懷疑我?」司琪瞇眼,斜睨著他。

  見她神情不善,文颺慌忙搖手。「沒有、沒有,你說得對、說得對!」

  司琪得意的抬高下巴。「我說的當然對,權威的!」

  「是是是,你是權威的。」

  文颺好好脾氣的附和她,然後起身去檢查畫稿、網點等畫具用品夠不夠,司琪緊跟在後頭。

  「他們有沒有給你期限?」

  「沒有,不過得先補給他們書名和兩張彩色畫稿做封面。」

  「書名?我只想過說最好不要太複雜,愈簡單愈好,其他倒沒有認真去想。你呢,你想過了嗎?」

  「想過了。」

  「哦,是什麼?」

  「雷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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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學期開始,忙碌的日子又回來了。

  文颺繼續畫稿,司琪每天在家裡、學校和文颺家之間轉來轉去,司大哥的手術增加了,司三姊既是碩士班學生又是大學部助教,忙得團團亂轉,司小弟還沒決定大學要念什麼科系,司二哥依然在三總混他的醫官,等待退伍的日子。

  算來算去就數司二哥最「悠哉」,因為大家看不到他的忙碌,既然看不到就不算數,所以,他最閒。

  「二哥明天休假嗎?」

  「對,今天晚上八點會回來。」

  「唔唔……他當兵半年了吧?」

  「好像是,問這幹嘛?」

  「沒什麼,隨便問問。」

  翌日清晨,司二哥習慣性的六點就走出房間,打著呵欠搔著脖子來到餐桌旁卻沒有立刻坐下,反而像是被點了穴道般凍結了,呆呆看著桌上的菜餚宛如風捲殘雲般被席捲一空。

  接下來,他和司三姊、司小弟面前各落下一個自助餐盤,青菜跟山一樣多,肉只有一、兩片,然後那個殘忍無情的土匪便拎著兩個便當揚長而去。

  「這……這是怎麼一回事?」

  「喂喂喂,四姊這回太過分了吧?」司小弟同樣驚訝,更不滿。「之前還會平均分配,今天竟然只分給我們青菜,她以為我們是牛還是羊?那兩片肉連餵狗都不夠,要飯的也沒這麼淒慘吧?」

  「喂狗?老鼠都吃不飽好不好?」司二哥憤慨的指著餐盤。「誰來幫我解釋一下,這究竟是怎樣?」

  司三姊拉開椅子坐下,準備用餐。「文颺又開始畫漫畫了。」

  「所以?」

  「所以小琪就要先替他準備早上和中午的便當,不然文颺會忘了吃飯。」

  司二哥啼笑皆非的看著餐盤。「那也不必要我們減肥呀!」

  司三姊聳聳肩。「多吃點白飯吧!」

  司二哥不可思議地落坐。「偶爾回來吃一次家常菜,居然要我吃白飯?」

  司三姊想笑又強忍住,瞄一眼司二哥,再瞥一下大門,確定那個土匪不會回來了,方才神秘兮兮的起身到廚房,從微波爐裡端出一盤三杯雞。

  「喏,你最愛吃的,特地為你偷藏起來的!」

  「嗚嗚嗚,還是你最貼心!」司二哥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拿筷子夾起一塊三杯雞肉放入口中,滿懷感恩的咬下去。

  現在到底是什麼世界啊,想吃好料的還得先偷藏起來,他又不是灰姑娘!

  「啊,對了,小琪說鍋子裡還有湯,我去端來。」

  司三姊又起身進廚房,不意湯沒端出來,反而傳出一聲驚訝的咦,緊接著又是好幾響掀鍋蓋聲,一會兒後,她才端著兩盤菜出來放在餐桌上,再回到廚房裡去,未幾又端出另兩盤菜,第三趟端出一盤滷牛肉片和一碗湯。

  「哪,粉蒸肉、糖醋魚、滑蛋蝦仁、樟茶鴨、滷牛肉和酸辣湯,全都是你最愛吃的,小琪為你做的。」

  司二哥怔了一下,隨即笑開來。「小琪更貼心啊!」

  「我本來也在想說她今天怎麼這麼過分,原來把菜藏起來了!」司三姊無奈地咕噥。「她就是喜歡捉弄人!」

  「難怪四姊只留青菜給我們。」司小弟喃喃道。「不過,今天是什麼日子,幹嘛這麼特別?」

  「我想……」司三姊若有所悟的微笑。「小琪是要『獎勵』二哥入伍平平安安度過半年,並為二哥打氣,請你繼續努力撐過未來的一年,雖然一年聽起來好久,但也只是兩個半年而已,半年都過去了,一年應該也沒問題,二哥,加油啊!」

  「沒問題!」司二哥豪氣的拍拍胸脯,然後開始埋頭大吃。

  「對了,大哥值夜班,八點後才會回來,這些菜他也愛吃,最好給他留點。」

  「等等,那我愛吃的菜呢?」司小弟抗議。

  「你?」司三姊斜著眼上下瞟他兩下。「等你入伍後再來問吧!」

  「那還要幾百年耶!」

  「那你就等幾百年吧!」

  至於對面十二號二樓,司琪一進門就直接把一個便當放到文颺面前,後者又在書桌前畫稿,專注得沒注意到有人進門,還被突然落在他面前的便當嚇了一大跳。

  「快趁熱吃!」

  司琪一邊說一邊轉入廚房,把另一個便當放入微波爐內,再定好鬧鐘時間,不然文颺根本不會想到要吃午餐,又把筷子和湯匙全給他準備好放在微波爐旁,她才走出廚房,恰好迎上文颺,他的表情很奇特,幾近陰鬱,但她並沒有注意到,一面看手錶一面叮嚀。

  「今天我要上一整天的課,記住,鬧鐘響了就去把便當微波一下,然後把它吃掉,請別給我放到臭!」

  文颺默然無語,探臂將她納入懷裡,低頭深深吻住她,好半晌後才抬起頭來,秀氣的五官並沒有顯現出男性的激情,反而透著淡淡的憂鬱、隱隱的孤寂,深邃的眸子筆直地望進她眼裡。

  「每多見你一次面,我就愈捨不得你;每多碰觸你一回,我的心便多沉溺一分,多麼想將你收藏為我個人的寶物,永遠只屬於我一個人!」

  他在幹嘛?念詩?

  司琪仰起兩眼,疑惑地撫摸他的臉。「怎麼了,畫稿不順嗎?」

  文颺繼續凝視她片刻。

  「你從來沒有問過我的工作。」

  「你不是在家族公司裡上班嗎?」

  「是。」

  「那就對啦,」她順勢環住他腰際。「除非你在干缺德的壞事,不然你從事何種工作我都不在意,這世上每種工作都需要有人去做,如果每個人都要搶高檔的工作,低下的工作都沒有人要干,這世界非亂不可……」

  她輕笑。「就像我爸,他是外科醫生,那可是可以賺大錢的職業,但他寧願去做那種既辛苦又危險,代價也不成比例的無國界醫生,還被人罵笨蛋,為什麼?因為總是要有人去做。所以……」

  環住他腰際的手臂緊了緊,「放心,」她說。「你做什麼我都無所謂,賺的錢不多不要緊,或是一般人看不起的工作也行,只要你是正正當當的工作,那就可以了。當然,如果你有什麼特別的事想告訴我,我也會聽,不過不是現在,我上課快遲到了!」

  話落,她踮高腳尖把他的頭扳下來親一下,隨即鬆手轉身離開。「等我回來再說,嗯?」

  目注她瀟灑的揮揮手離去,他眸中沉鬱更濃。

  倘若他也能夠如同她那樣灑脫就好了,但漫畫畫得愈多,故事欲往前推進,他心底的憂慮也愈深。

  真的任何工作都無所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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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天近黑,第四台正在重播「驚聲尖笑」,司家廚房裡也在拉嗓門呼應,兩個女孩子尖叫著從廚房裡狼狽地逃出來,一個拿拖把,一個舉掃把,滿臉驚恐的喘了半天,相顧一眼,咬緊牙根硬著頭皮再闖回去。

  不一會兒,又先後扯喉叫出來,喘息半晌,再鼓起勇氣闖回去,就這樣來來回回幾次,她們的嗓門差不多扯啞了,門鈴也響了。

  兩人爭先恐後去開門,原來是文颺。

  「發生什麼事了?」他可能是急急忙忙跑來的,有點喘。「我以為是電視,聽了半天又不太像,到底是什麼?」

  兩個女孩子一見是他——男人,兩眼含淚差點跪下去膜拜。

  「老老老……老鼠……」一個塞拖把,一個塞掃把,兩人一起把文颺推向廚房戰場。「好……好肥好大,兩……兩隻,也……也許三隻,快,打……打死它們,快打……打死它們!」

  「老鼠?」文颺想笑又不敢笑出來。「司大哥和小弟呢?」

  「大哥值夜班,小弟有輔導課。」兩姊妹一邊回答一邊繼續推文颺。

  「好好好,別推了!別推了!」文颺在廚房門口站定身子,「呃,我想我不需要這個。」隨手扔開拖把和掃把,再走入廚房內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噓,不要出聲!」

  眼見文颺話說完後竟然站在廚房裡一動不動,司琪和司三姊不禁哭笑不得。

  她們雖然害怕,但也知道打老鼠一定要到處找才找得到老鼠,老鼠絕不會自動跑到他面前來喊一二三報數,他要是害怕就直說嘛,幹嘛還裝模作樣!

  她們相對一眼,正想抗議,誰知嘴巴一張就再也合不起來了。

  文颺的動作比閃電更快,她們甚至只是感覺他似乎動了一下,又好像沒有,眨一下眼,他手中已多了一隻老鼠。

  天哪,他竟然用手抓!

  天哪、天哪,他竟然用手扭斷老鼠的脖子!

  只見文颺把死老鼠扔進塑膠袋裡,然後又站在那邊不動了,司家兩姊妹也跟他一樣動也不動,發誓這回一定要看清楚。

  「你們……」

  甫進門的司小弟才說了兩個字就被兩姊妹各一手摀住嘴,比著噤聲的手勢示意他看廚房,他狐疑地望進廚房裡,見文颺像根竹竿似的杵在那裡,正是滿頭霧水,忽見文颺恍惚晃了一下身子,手中就多出一隻老鼠。

  司小弟目瞪口呆的看著文颺扭斷老鼠的脖子。

  文颺又站了片刻,然後說:「沒有了,只有兩隻。」

  見他走出廚房來,司家兩姊妹很有默契的再次發出聲聲尖叫。

  「不要過來,你你你你……你竟敢用手捉老鼠,還不快給我去洗手,不,用菜瓜布刷,不不不,用鬃毛刷刷!姊,有沒有硫酸?快拿給他洗手!」

  用硫酸洗手?

  文颺啼笑皆非的搖搖頭,逕自到浴室去洗手,司小弟繼續張口結舌的望住文颺的背影。

  他剛才到底是如何捉到老鼠的?

  「可惡,都是後面堆了一大堆『垃圾』,老鼠才會跑來佔地盤。」司三姊忿忿道。「不管了,今天晚上全部整理出去扔掉,還有八點多那班垃圾車,趕一點應該來得及,快,動手吧!」

  「但那是大哥和二哥說絕對不准扔掉的東西啊!」扔了他們的「寶貝」,他們不會拿手術刀來替她們「動手術」吧?

  「他們今天晚上不在這裡,就沒資格說話!」

  「說得也是,是我們被嚇得尖叫,又不是他們!」

  於是姊妹倆拖著司小弟和文颺一起,把堆積在屋後小院落的那一堆雜七雜八的東西全都搬到巷口的垃圾定點,垃圾車一來,不管是否有人偷藏私房錢鑽石黃金在那堆東西裡頭,毫不猶豫的全數送進垃圾車裡,然後拍拍手,回家。

  「好,小琪,你整理後面,我整理廚……啊~~~」

  司三姊話說一半又尖叫起來,嚇得司琪魂飛魄散,順手又捉起掃把來舉高,兩眼驚恐的到處亂飛。

  「怎麼了?怎麼了?又有老鼠了嗎?」

  「那那那……那兩隻死老鼠……」司三姊驚恐的指住被遺忘在廚房角落的漏網之魚。「我們忘了拿去扔!」

  姊妹倆面面相覦,再度很有默契的同聲大叫,「小弟!」

  幸好,有司小弟在,她們立刻命令司小弟拎塑膠袋去追垃圾車,務必要扔掉,無論如何不准再拎回來。

  誰知司小弟一踏出大門,見文颺正要回家,竟然順手把塑膠袋交出去。

  「四姊要你去追垃圾車,一定要把這袋『垃圾』扔掉!」

  文颺似乎很意外的怔了一下,但他並沒有多說什麼,拿了塑膠袋便追垃圾車去了。司小弟輕快的轉身回屋裡,想到自己也可以「命令」人,不禁得意起來。

  「咦?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司三姊在廚房裡問。

  「我交給高個子了。」

  司三姊聽了不覺得有什麼不對,誰扔都一樣,只要扔掉就行了。但後面的司琪一聽,立刻飛也似的衝過廚房,衝向司小弟,惡形惡狀的一把揪住他的衣領。

  「你說什麼?你叫文颺去追垃圾車?」

  「他的腳長,比我追快多了嘛!」

  「可惡,他不能跑啊!」司琪氣急敗壞的大罵,轉身衝出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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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過早餐後,拎了背包,換上外出鞋,司三姊走到門口,停下,遲疑片刻,又轉回來。

  「真的不需要我留下來幫忙?」

  「不用了啦,姊,文颺沒有病,只是身體不好,睡兩天就好了。」司琪再把司三姊轉回去。「反正我今天只有上午四堂課,又是合班實驗,不點名,我跟同學借筆記來抄就好了。」

  「好吧,那大哥回來叫他幫文颺看看。」

  「我知道。」

  司三姊出門後,司琪先到廚房去清洗早餐的碗盤,順便熬點稀飯,之後再回到司二哥房裡,文颺就睡在司二哥的床上。昨晚他昏倒在另一條巷子口,是鄰居抬他回來的,為了方便照顧,索性讓他睡在司二哥房裡。

  「嗨,你醒了。」司琪扶著文颺坐起來靠在床頭。「餓了嗎?」

  「不覺得餓。」文颺瞄一下手錶。「你不是有課嗎?」

  司琪吐吐舌頭,順勢在床沿坐下。「實驗課,不重要,蹺了。」

  他溫柔地握住她的手。「你不應該為我蹺課。」

  「我的課,應不應該由我自己決定。」司琪不在意地說。「如果我去上課,心裡一定會掛著你,最後也一定會後悔去上課,明知會後悔的事,我幹嘛還要做?」

  「但如果你因此被當……」

  「蹺兩堂課就會被當?」司琪不以為然地哈了一聲。「你是沒念過大學是不是?除非是教授刻意找碴,不然是不可能蹺幾堂課就被當的啦!更何況,這也不是我頭一次蹺課。」

  文颺怔了一怔。「不是嗎?」他以為她是那種從不蹺課的人。

  司琪往後靠在他身邊。「上課學習知識十分重要,我都非常認真,連遲到都不喜歡,但這世上還是有許多事是比上課重要的。譬如我大一上時,趙媽媽摔斷腿,獨生子在中部工作趕不回來,我就蹺課去照顧她,因為我認為『人』比上課更重要,課業被當可以重修,生命卻無法重來一次,你不這麼認為嗎?」

  「的確,『人』比任何事都重要。」

  「所以啦,」司琪俏皮的歪著腦袋。「我為什麼不能蹺課?」

  文颺啞口無言。

  「放心啦,」司琪拍拍他的胸安撫他。「我不會蹺這幾堂課就被當的啦,反正又不點名,老師可能根本不知道我沒到,就算知道了也不會怎樣,學生蹺實驗是很正常的事,老師早就見怪不怪了,不會因此特別找我麻煩。你啊,別想這麼多,凡事樂觀一點嘛!」

  「樂觀?」文颺喃喃道,神態悄然浮現一種奇特的情緒,彷彿思緒摔然跳到某個遙遠的地方。「我爸爸也常常這麼說,凡事要樂觀一點……」

  「你爸爸?」司琪很驚訝,沒想到他會突然提到他爸爸。「他是怎麼說的?」

  文颺的眼神朦朧,似乎整個人都跟他的思緒一樣飄到了遠方。

  「小時候我們過得很辛苦,所以爸爸常常叫我們要樂觀一點,他說人類必須懷抱樂觀的心才能延續下來,但也要有看清現實、接受現實的心,唯有看清現實,我們才能夠抱著樂觀的想法,全力去改變殘酷的現實……」

  目光倏轉清明,思緒回來了,他側眸凝住司琪。

  「就像你爸爸,長年在災區戰區中與災民難民相處,我相信他早已看清這個世界有多麼醜惡,但他依然抱著樂觀的想法盡全力去幫助這個世界,只要能幫到一個人,他的辛苦就得到了代價。可是……」

  他勾了一下嘴角,露出嘲諷的表情,司琪再一次暗暗驚訝不已,沒想到會在他臉上看見這種神情。

  「有許多只會唱高調的人,他們不相信這世上有多麼醜陋,事實是,那些人多半都沒有吃過真正苦頭,他們只會用一張嘴說我們應該如何如何,然而一旦他們自己面臨醜陋的現實時,他們又會如何反應呢?誰也不知道……」

  視線移開,他筆直的望住前方。

  「也有人說把人性想得太醜陋是不尊重生命,然而,看清現實並不是不尊重生命,相反的,讓每個人擁有面對各種試煉的能力,這才是尊重生命。許多人經歷一次打擊就再也爬不起來,因為他們從不瞭解現實有多殘酷,沒有心理準備是很容易被打倒的……」

  「請暫停!」她抬手將他的臉轉回來面對她。「你嘴裡說要樂觀,其實想法都好悲觀,為什麼呢?你經歷過什麼不堪回想的過去嗎?」

  他凝視她許久、許久……

  然後,他拿開她的手,視線又回到前方。「我的老家在台南,世代種田,但到了爺爺那一代,三兄弟都沒興趣種田,於是把田地賣了分家,之後我爺爺便帶著分到的錢到北部來,機緣湊巧碰上奶奶,不久就結婚到英國去了……」

  「英國?」司琪驚異地睜大眼。

  文颺瞟她一眼,「我奶奶是英國華僑,親人都去世了,本想搬回台灣來住,然而畢竟生活環境相差太多,她很不習慣,最後還是決定回英國。」目光再回到原處。「後來他們在英國開了一家中國餐館,生了四個孩子,我爸爸、兩位叔叔和姑姑,生活原本非常幸福……」

  他的眼皮徐徐垂落。

  「但在爸爸十六歲那年,由於一場種族衝突引起的暴亂,爺爺、奶奶被誤殺,餐館也被燒燬了……」

  司琪震驚的喘了口氣,張嘴卻出不了聲。

  「爸爸帶著三個年幼的弟弟、妹妹咬緊牙根努力活下來,之後雖也各自結婚生子,但生活尚未穩定,為了生存,我們每一個人,包括小孩子,大家都吃盡苦頭,辛辛苦苦只為了填飽自己的肚子……」

  他毫無表情的述說著,語氣愈來愈平板。

  「每一口飯都摻雜著自己的血,每一口湯都混合著自己的淚,那種艱苦不是你們這種生活在富裕中的人能夠瞭解的,我們付出比別人多十倍的精力,只為了求得一個允許我們生存的環境……」

  他停住,吸了口氣,再繼續往下說。

  「然後,努力終於有了代價,爸爸帶著大家逐漸闖出一片天,但,就在我們即將站穩腳步的時候,某人因為我們的工作妨礙到他的利益,決定要除去爸爸……」

  司琪駭然瞪大眼,忘了呼吸。

  「記得那時候是冬天,輪到爸爸看家陪伴孩子們,其他人都出去工作了,在我們毫無準備的情況下,那些人找來了,團團包圍住我們的屋子,我們大家都心裡有數,無論我們能抵抗多久,最後還是會被消滅,除非……」

  他的喉頭顫動了一下。

  「除非爸爸主動出去投降,那些人殺死他之後就會離去——因為他們的目標是爸爸,屆時我們這些孩子就安全了……」

  「你知道我必須這麼做。」

  「我知道。」

  「你要堅強,不能哭。」

  「我不會哭。」

  「這是爸爸對當時才十二歲的我最後所說的話,然後,我就眼睜睜看著我爸爸走出去,眼睜睜看著那些人折磨凌虐我爸爸,直到他們滿足了才殺死我爸爸,我,連一滴淚水都沒有掉,甚至當我那些堂表兄弟們忍不住要衝出去救爸爸時,我還極力阻止他們……」

  他自嘲的冷笑。

  「因為我想活下來,瞧,人性就是這麼醜陋,不管我和爸爸有多麼親近,面臨生死關頭之際,我還是會拋下他不管!」終於說完了,他合上眼不再吭聲。

  而司琪,有好一陣子都無法做出任何反應,因為他所敘述的實在太令人驚駭了,雖然知道這世上確實有很多那種殘忍的事,但畢竟離她太遙遠了,對她而言,那是屬於傳說中的現實,並不屬於她。

  不過這並不表示她無法接受,只是需要一點時間而己。

  她凝視他許久、許久之後,突然轉身跨坐在他大腿上,雙手捧住他的臉,強迫他與她四目相對。

  「不,你不是,我相信如果你能夠自己做決定的話,你一定會跟你爸爸一起出去奮戰,但你不能,因為如果你那麼做的話,你那些堂表兄弟們也會跟你一起出去,你不能讓他們跟著你一起犧牲……」

  文颺眨了一下眼。

  「你也不能哭,因為你不想讓你那些兄弟們內疚,所以極力裝作不在乎,獨自承擔下所有的苦與痛。文颺,你是我見過最最堅強的男人!」

  文颺又眨了一下眼,眸中突然泛起一片薄霧,旋即猛然別過臉去。

  但司琪不容許他逃避,硬是再把他的臉捧回來。「可是你現在可以哭,也必須哭,把你忍耐十多年的淚水發洩出來,讓你自己從那份痛苦的回憶中解脫出來,這是為了你自己,也是為了你爸爸,我相信他不會希望自己竟然成為你生命中最大的負擔,他愛你,不是嗎?」

  文颺瞠大了眸子,無從躲開她,慢慢的,他的呼吸開始急促起來,眸中又升起了一片朦朦朧朧的霧氣,突然,他粗魯的推開她,翻身背對著她躺下去,還用被子蒙住了頭。

  「我要睡了!」

  司琪望住他的背影片刻,忽地爬四腳越過他身上,再掀開被子鑽進去,找到他的胸膛硬貼上去,雙臂緊緊圈住他的腰際。

  「我陪你。」

  他猶豫一下,終於也反手摟住她,不一會兒,自她頭頂上傳來壓抑的飲泣聲,他哽咽著抱緊了她,哀傷的低喃,「爸爸!爸爸!」隨著呢喃聲,他的哭泣也漸趨劇烈,最後,他整個人都因為哭得太厲害而顫抖起來……

  而她,也跟著落下心痛的淚水。

  想到他坎坷的童年生活,艱辛的成長過程,她卻以為他是在被過度保護的環境中長大的;想到他痛苦的經歷,無盡的悔恨,她卻以為他是備受寵溺的天之驕子;想到他眼中那沉重得令人難以負荷的寂寞,她卻以為他只是太內向而交不到朋友。

  想到這一切的一切,她怎能不心痛?

  在喜歡上他的過程中,也許她真是懵懵懂懂的,但在他用淚水浸濕了她的心的此刻,她可以清清楚楚感覺到那一股瀰漫全身的愛意,強烈得刺痛了她的心,深濃得使她無法不跟著他哭泣。

  連她自己都很吃驚,何時愛他那麼深?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十分鐘,也許一個鐘頭,他的哭泣才慢慢停歇下來,然後,又過了好半天,她感覺到他在她頭上親了一下。

  「小琪。」他的聲音沙啞得近乎無聲。

  「嗯?」

  「你願意嫁給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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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是從文颺第一次到福和橋下畫畫那第一面開始算起,相識一年多,文颺開口向她求婚,當時她差點脫口答應他,但只是差點,她並沒有答應他,後來也一直沒有答應,因為……

  「你是說先訂婚嗎?可以啊!」

  「你想先訂婚也可以,不過我希望訂婚期愈短愈好,譬如一、兩個月。」

  一、兩個月?

  誰在趕場嗎?

  司琪吃驚的猛然掀開被子往上看他,他的眼睛紅得像兔寶寶。「為什麼要這麼急?」

  文颺歎氣,表情很無奈。「因為我那些堂表兄弟姊妹,他們有的訂婚了,有的同居,有的女朋友交了十年,甚至有的已經生了孩子,卻沒有人結婚,他們發誓非等我先結婚,他們才會結婚。」

  如今她是可以理解他那些親人們為何會如此呵護他了,可是……

  「但我不想這麼早結婚嘛!」

  「為什麼?」

  「人家就是不想嘛!」

  磨了半天她就是不肯答應,其實原因十分簡單,她曾經許下心願,至少要為「無國界醫生」服務一年,但她若是結了婚,勢必要先以家庭為責任,天知道要再過多久之後才能夠實現這個心願,那倒不如再等個短短的三年,心願一了,她就可以把心收回來專注於家庭上了。

  「小琪,嫁給我嘛!」文颺低聲下氣央求。

  「不要、不要、不要,人家就是不要那麼早結婚嘛!」司琪斬釘截鐵的拒絕。

  自那日開始,這幕令人禁不住莞爾的場景就不時出現在眾人眼前,司家的人都欣賞得不想再欣賞了,鄰居們也都竊笑著看過好幾回,還有人幫忙文颺遊說司琪,但司琪打死都不肯答應。

  無論如何,她非得先為「無國界醫生」服務一年不可!

 

 

第五章


  由於司家人都吃膩了「自助餐盤」,索性直接「命令」文颺按時到司家吃早晚餐,於是,文颺莫名其妙被迫成為司家「早餐匯報」一員。

  「星期天我要參加同學會,午餐不在家裡吃。」司大哥。

  「我的碩士論文碰到瓶頸,請各位別來惹我,小心我殺人。」司三姊。

  「下星期畢業典禮,可惜跟我無關。」司琪。

  「明天下課後我要直接到同學家住,大後天下午回來。」司小弟。

  然後,大家的眼光一起望定文颺,後者正待咬一口牛肉,見大家突然盯住他,先是茫然,繼而錯愕。

  「咦?我……我也要嗎?」

  沒有人吭聲,繼續瞪住他。

  「呃,我……我……」文颺有點無措地猛抓頭髮。「第三集的畫稿寄出去了,第四集才畫一半。」

  「耶?真的有人要收你的畫稿?」司小弟驚訝地問。

  「廢話,而且是……」司琪嘿嘿笑。「日本。」

  「日本!」異口同聲的驚呼,每個人都有份。

  「沒錯,台灣的漫畫家沒有發展的空間,所以我們寄到日本去。」

  「但那是日語……」

  「我不會請同學翻譯嗎?」

  「也對。」司三姊點點頭。「那,什麼時候出書?」

  「會先在週刊上連載,第一刊好像是在……」司琪瞄向文颺。

  「下個月五號。」

  「五號?哈,那正好,」司三姊笑吟吟的道。「剛好來得及當生日禮物送給小琪。」

  「生日?」司大哥驚呼。「啊,我都忘了,下個月是小琪的生日了呢!」

  「小琪,你想要什麼?說吧!」司三姊很慷慨的準備讓妹妹獅子大開口,滿二十歲,總得特別一點。

  司琪環顧眾人一圈,聳一聳肩。「我真正想要的你們沒辦法送我。」

  司三姊雙眉輕佻。「難不成你是想……」

  雖然話沒說完,但畢竟是自己兄弟姊妹,大家心裡都明白她想說什麼,相互望一眼,沒人說話,看得文颺一頭霧水。

  「小琪想要什麼?」他疑惑地問。

  司三姊瞟一下司琪。「她想去看爸爸。」

  文颺恍然大悟。「伯父現在在哪裡?」或許他可以帶她去。

  再一次,大家相互對看,看來看去看了半天就是沒有人開口,最後還是司琪自己說出來的。

  「蘇丹。」

  文颺靜了一下,失聲驚呼,「蘇丹?」

  那個內戰打得如火如荼的非洲國家?

  誰敢讓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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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人敢讓她去,她不會自己去嗎?

  一過七月七日她就滿二十歲,成年了,可以自己為自己負責,想要上哪兒就上哪兒,過去省零用錢、存紅包、賺打工費也攢了不少積蓄,省一點用應該夠了。但她並沒有笨到打算自己一個人到那種戰區去「觀光」,勢必要找人陪她去。

  找誰呢?

  「文颺,陪我去!」

  文颺慢吞吞地放下書筆,慢吞吞地轉過身去面對倚在他背後的司琪,目光深思的端詳她片刻。

  「你知道蘇丹正在打內戰嗎?」

  「知道啊!」

  「那為什麼一定要去,不能等你爸爸回來看你們嗎?」

  「先生,爸爸已經整整三年沒有回來了耶!」司琪拖了一張椅子過來坐在他身旁。「他總以為兩、三個月寄封伊媚兒回來報平安,我們就會放心的把他丟在腦後了,嘖,他都不想念我們嗎?」

  「我想他是太忙了。」文颺溫言安撫她。

  「所以啦,他不能回來看我們,我只好去看他羅!」司琪一臉理所當然,說得振振有詞。「更何況,我想去的原因也不只是為了探望爸爸。」

  「哦?還有什麼其他原因嗎?」

  「這個嘛……」

  司琪遲疑了,欲言又止的看看他,又無意識的摸摸畫稿,摸摸鉛筆,拿起橡皮擦又放回去。

  「呃,我想你應該還記得那天你所說的話,老實說,那給我很大的感觸。」她低聲說著。「我一心想要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人,現在卻發現自己對他們根本不瞭解,突然覺得我就好像你說的那種唱高調的人,嘴裡說要幫助人,其實心裡並不真的瞭解那些人為何需要幫助……」

  文颺開口欲言,但被司琪捂嘴制止。

  「不,應該說是不瞭解那些人為何會陷入需要幫助的困境,我想這才是最根本的問題。但過去我從來沒有考慮到這一點,只以為能夠付出勞力去幫助別人就行了,直到現在……」

  她的表情呈現少見的嚴肅,眼神也極為認真地瞅住他。

  「我想去用自己的眼睛看,用自己的身體去體會,親自去瞭解殘酷的現實究竟有多殘酷,因為就如你所說的,我從來沒有看清過現實。所以當你告訴我你爸爸的遭遇,我受到極大的震撼,心想:天哪!真的有這種事嗎?」

  歉然的,也是慚愧的,她拉開類似苦笑的嘴型。

  「天知道我在網路、報紙、電視上早就看過那種事看到不想再看了,但在那一刻裡,我終於明白,『知道』是一回事,其實自己根本一點也不瞭解,那種現實離我太遙遠,我根本看不見。所以,我必須親自去看看,你能瞭解嗎?」

  文颺默默凝視她一會兒,然後呼出一口氣。

  「我想我能夠瞭解。」

  「真的?」司琪喜形於色的笑開來。「那……」

  「但我還是不會讓你去。」

  笑容瞬間凍結。「為什麼?」

  文颺溫柔地撫摸她的臉。「太危險了,無論是為了何種原因,我都不希望你經歷那種危險。」

  笑容驟逝,但司琪並沒有生氣,她能夠理解文颺對她的關懷。「那就算了。」

  文颺滿懷歉意的將她摟入懷中。

  「對不起,但我真的不想再看到另一個我所深愛的人面臨危險了!」

  一句話就讓她整顆心都融化了,司琪環緊他的腰,呢喃,「我瞭解,我真的瞭解!」

  在這一刻裡,她是真的放棄到蘇丹探望爸爸的想法了。

  可是,如果是機會自己送到她面前來,彷彿上天刻意要送她去似的,她又怎能抗拒得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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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小到大追在司琪屁股後面的男生不知凡幾,當然,被她拒絕的男生一樣多,而不死心仍追在她後面的也不只馮君書一個,起碼還有一大串葡萄,高群保就是其中之一。

  高群保的興趣是考古,可是台灣沒有考古系,只好進人類學系先念了再說,每年寒暑假時,他也都會找同學結伴出國到有考古隊作業的國家去看看,由於他家開旅行社,出國旅遊方面的費用可以打折扣,因此每次都能招到不少人作伴。

  「司琪!」

  匆匆走在校園中的司琪回眸一眼,繼續往前走。「是你啊,幹嘛?」

  高群保快步追上來。「我們下個月十號要出發,要不要一起去?」

  「不要。」

  這是高群保聰明的地方,雖然他不打算放棄追求司琪,但也不會死纏活賴的黏在她身邊,更不會硬要找她約會,免得反而惹她討厭。

  他採取的是長期抗戰,三不五時就來找司琪去KTV、去看電影、去喝茶——和一大群同學,有時候她會和他們一起去,有時候她會拒絕,尤其是寒暑假出國時,他一定會來邀她一起去,可惜她從未答應。

  「機票和住宿都半價,交通和導遊我負責!」

  「不要!」

  「有二十幾個人要去喔!」

  「不要!」

  雖然聽說司琪有男朋友了,但對高群保並沒有影響,她交她的男朋友,他照樣進行他的長期抗戰。

  有男朋友又怎樣?

  他也交過好幾個女朋友,最後不都切了,現代人已經找不到那種交一個男女朋友就可以死守著對方到死都不變心的,那種人早就絕種了,考古隊也許可以挖到那種人的木乃伊吧!

  「你們繫上也有人要去喔!」

  「不要!」

  「要去埃及喔!」

  「不……埃及?!」

  無敵一百的尖叫瞬間刺破高群保的耳膜,駭得他猛一下窒住,腳步也嚇停了,忐忑不安的看著司琪以1/2倍速率的慢動作徐徐轉過身來,如果現在不是大白天,又缺乏恐怖音效帶動,他真會以為貞子即將現身。

  「對,埃……埃及。」

  司琪陡然瞪圓了眼,氣勢洶洶的前進一步,高群保滿頭冷汗的後退一步。

  「非洲的埃及?」

  「沒……沒錯。」

  她再前進一步,他又後退一步。

  「埃及離蘇丹多遠?」

  「不……不遠,就在……隔壁。」

  她不再前進了,他也不用後退了。

  「好,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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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個六月清晨,司家全員又聚集在「早餐會」上,包括文颺和休假回來的司二哥。

  「醫院要挑選人員到美國進修,我是候選人之一。」司大哥。

  「我還有九個月退伍。」司二哥。

  「我要凍結電腦,準備期末考。」司小弟。

  「畫背景好麻煩,電腦貼圖不曉得可不可以?」文颺。

  「博士班學長找我約會,正在考慮要不要接受。」司三姊。

  「我要去埃及。」

  好,報告完畢,繼續吃飯,整整三十秒之後,大家才很有默契的同時轉頭對司琪噴飯粒,異口同聲發出駭人的驚叫。

  「你說什麼?」

  「我說我要到埃及。」司琪笑得像個惡作劇得逞的小鬼。

  「你要到埃及?」司大哥難以置信的重複道。「你到埃及幹什麼?」

  司琪笑吟吟的咬下一口豆包。「人類學系有幾位同學每年寒暑假都會到有考古隊作業的國家去看看,今年他們要到埃及,問我要不要去,飛機票、住宿都可以半價,有那麼好康的事,我當然要去羅!」

  「那麼好康,我怎麼從來沒碰到過?」司二哥,疑問一。

  「他們其中一位同學家裡是開旅行社的嘛!」

  「以前不找你,為什麼今年特別找你?」司小弟,疑問二。

  「誰說以前他們沒找過我?他們每次都會找我去,但都被我拒絕了。」

  「人類學系的找你公共衛生系的幹什麼?」司三姊,疑問三。「看考古隊有沒有挖出馬桶來嗎?」

  司琪嘿嘿嘿笑得很誇張。「因為那位家裡開旅行社的同學想追我。」

  聽起來好像有點問題,看她的樣子更有問題!

  「他追你多久了?」司三姊加緊追問。

  「他想追我。」司琪鄭重地做更正。「從我一進大學開始他就想追我,不過我們只出去玩過三次,後來我就很明白的跟他說我對他不來電,雖然他一直不肯死心,但起碼不會像馮君書那樣惡劣,所以我們仍然保持相當不錯的朋友關係。」

  「請問……」文颺眼簾半垂。「你這種『朋友』有多少位?」

  「這個嘛……」司琪小心翼翼地瞅著他。「你要聽好聽的,還是……」

  「實話!」

  「喔。」司琪吐了一下舌頭。「隨便算算應該也有十幾二十個吧!」

  「……」沒有聲音。

  「文颺,你生氣了?」司琪趕緊堆上滿臉笑,軟著聲音湊上去。「那也不能怪我嘛,是他們自己想追我,我又沒有鼓勵他們。」

  文颺繼續保持沉默片刻,再輕輕歎息。

  「其實我也早就想到了,要讓喜歡你的男孩子對你死心真的很不容易,只是,希望你不是把他們當成『很好』的朋友。」

  「那當然,」司琪忙道,外加發誓的手勢。「是女生就不會,但朋友若是男的,我都會先畫上一條界線,免得他們誤會。」

  「他們不知道你有男朋友了嗎?」司大哥插進來問。

  「知道啊,還有幾個都見過文颺了呢!」

  文颺呆了一下。「有嗎?我怎麼不知道?」

  真遲鈍!

  司琪重重歎了口氣。「那回我同學生日,你不是跟我一起去KTV嗎?那一大群人裡就有兩個是曾經想追我的男同學,續攤時又碰到另一群人,那一群人裡也有,你大概沒注意到有人用無影刀射你,用無影腿踢你吧?」

  司三姊失笑。「沒有黎明對決嗎?」

  司琪不屑地瞥過眼去。「三姊,現在不流行親自動手了好不好?現代人都嘛用僱傭兵,要暗殺、要綁架、要政變、要解救人質、要毀滅秘密基地、要進行政府不方便出面的任務,找僱傭兵就對了!」

  「你們又在說遊戲了,是僱傭兵1還是僱傭兵2?」司大哥一臉無可奈何的搖搖頭。「真是,你們兩個明明是女孩子,竟然迷電腦遊戲迷成這樣,還特別喜歡男孩子玩的戰爭遊戲呢!」

  「哼哼哼,大哥,你好意思說我們嗎?記得你大學時代不也迷到忘了交報告,差點連期末考都忘了!」司三姊冷笑。「而又你怎麼知道我們在玩僱傭兵2?你自己也在玩對不對?」

  被人挖到馬桶坑,又黑又臭又稀,司大哥尷尬的縮回去,埋頭挖白飯,裝作沒聽到。

  「就是說咩,有前科的人還敢說別人,誰理你!再說,我講的不只是遊戲,也是事實!」司琪一本正經地說。「美國在伊拉克的商業機構和大使館都是聘用僱傭兵做保鏢,美軍還僱用傭兵去冒險巡邏呢!」

  「真方便,要死就死僱傭兵,功勞卻都由美軍撈去!」司二哥喃喃咕噥。

  「不過僱傭兵的代價也不低喲,級別最低的僱傭兵年薪也有六萬美金,再高就要算日薪,一天五百到一千美金,特別任務也有特別任務的佣金,傳言綁架一位非洲前總統的代價是兩百萬美金。而且現代僱傭兵也搞公司化經營,那些私人軍事公司的年收入都是以幾十億美金計算的呢!」

  「這你也知道?」司小弟驚訝地道。

  司琪聳一下肩。「我在幫文颺的漫畫找背景資料嘛!」

  「找到伊拉克的僱傭兵去?」

  「對啊,因為他是在畫……」

  「請等一下,我們是不是愈扯愈遠了?」眼看大家愈跑愈遙遠,司大哥忙把弟妹們從伊拉克那邊拉回來。「現在我們不是應該討論小琪要到埃及的事嗎?」

  「對喔,」司二哥第一個被拉回來。「怎會講到僱傭兵去了呢?」

  「人生太無趣,應該多講點刺激性的……」司小弟白癡白癡的念一半,後腦勺被K了一粒叉燒包。

  「其實能出國一趟也不錯,」司三姊並不反對。「增長一點見識嘛!」

  其他人紛紛點頭贊同,唯有文颺,清秀的臉格外沉肅,深邃的眸子默默凝住司琪,一聲不吭,看得司琪渾身都長出毛來。

  「幹嘛這樣看我?」

  「請告訴我你並不打算從埃及轉到蘇丹去。」

  司琪來不及變色,司三姊搶先抽氣驚叫。

  「文颺,你為什麼這麼說?」

  「你們都不知道埃及和蘇丹是鄰國嗎?」

  話聲一落,沉默驀然降臨,但奇怪的是,沒有人生氣,他們只是相互看來看去,看了好半天後……

  「既然你真的那麼想去,那就去吧!」司大哥很大方的頒下通行令。

  竟然如此輕易就同意了!

  「你們都不反對?」文颺十分驚訝又意外。

  司大哥笑笑,沒說話。

  司二哥瀟灑的揮揮筷子。「都二十歲成年了,該讓她負責自己的行為羅!」

  「而且,」司小弟慢條斯理的夾起一片香腸。「我們太瞭解我們自己了。」

  文颺臉上一片困惑,不明白司小弟這句話的意思。

  「你不覺得我們五個人的個性很相似嗎?」司三姊笑問。

  「當然,誰都看得出來,你們……」話未說完,文颺忽地明白了。

  他們五個兄弟姊妹的個性太相似,因此能夠瞭解司琪之所以如此堅持要到蘇丹,必定有她非去不可的理由,換了是他們自己,他們一定不希望別人阻止,所以他們決定支持「自己」。

  這種思想行為模式的兄弟姊妹也真是少見,而外人又如何敵得過他們五人如同一人的聯手呢?

  文颺攢眉沉默了好一會兒。

  「好吧,我陪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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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期末考結束,暑期開始,就在司琪生日過後三天,一群準備結伴到埃及旅遊的年輕人在機場集合,浩浩蕩蕩十七個人,有男也有女,同校但不同系,有一半以上都是貪圖打折扣的機票和住宿費。

  現在不把握這種難得的好康,天知道以後還有沒有出國的機會。

  「文颺,我的男朋友。」司琪輕快的為雙方做介紹,她的柔荑始終牽住文颺的手沒放。「高群保,人類學系三年級,這回旅行是他安排的。至於其他人,有的我認識,有的不認識,就不介紹了,旅途中再慢慢認識吧!」

  跟所有人一樣,高群保得仰起臉來才能和文颺眼對眼。「他……好高。」

  「一九四,跟連勝文一樣高。」司琪得意的炫耀。

  「連勝文?」

  「笨,連戰的兒子啦!」

  「喔。」受教。「他是什麼系的?」

  「連勝文?不知道。」

  高群保啼笑皆非。「誰問你連勝文,我是問你的男朋友。」

  「說清楚嘛!」司琪低低抱怨,然後仰起臉對文颺綻開俏皮的笑靨。「他都二十八歲了還什麼系,他在畫少年漫畫,不是台灣的,是日本的喔……」

  畫漫畫?

  二十幾個人的表情一起變樣,有點古怪。

  「而且他的女主角模特兒是我,胸脯爆大,腰超細……」

  又提那件事了!

  「小琪!」

  文颺再次刷一下臉色超紅,那雙瞅著司琪的眸子竟然有點哀怨,瞅得她險些爆笑出來。自他的眼神中,她可以猜到他心裡在想什麼,他不明白她為什麼老愛提那件事,是在抱怨他把她的胸脯畫太大、腰畫太細了嗎?

  錯,正確答案是:她就愛看他窘迫的樣子。

  「好好好,不說了、不說了!」她柔聲安撫他,又踮高腳尖將他的腦袋扳下來親一下,再轉回去神情愉快的面對同學們。「好了,各位,時間差不多了,我們是不是該搭機了呢?」

  沒有人動,眾同學們仍然處於極度錯愕與不解之中,一時無法做出任何適切的反應來。

  不可思議,她竟然喜歡這種男人?

  一直以來,被她打過退票的男同學們都在暗中猜測,她究竟喜歡什麼樣的男孩子?

  不斷有各種各樣的臆測被寫上黑板去打又叉,可就沒見過有這號臆測,一個身高六尺以上——這個可以接受,畢竟每個女孩子都喜歡高挑的男孩子,尤其她本身也不矮,個子不夠高的男孩子也配不上她。但是……

  五官清秀得像個女孩子,二十八歲了還會說他兩句話就臉紅,又是以畫漫畫為生,她竟然喜歡這種男人?

  不會是因為他把她畫得胸脯爆大、腰超細吧?

 

第六章


  中國有五千年文化,埃及也有五千年歷史,在同樣悠長的時光中塑造出不同的宗教世界,各自流傳下來不同的文化古跡、歷史傳說留待後人瞻仰、研究,倘若有機會的話,司琪一定會花時間好好欣賞一下。

  但這回不行,這回她的目的是蘇丹,因此在遊覽過開羅附近的金字塔和獅身人面像之後,當高群保提議搭尼羅河游輪到南部的亞斯文,司琪就說她要搭火車比較快,沒想到高群保竟也改口說要大家一起搭火車。

  「我要先到蘇丹去看我爸爸。」司琪只好說出老實話。

  「蘇丹?」高群保驚叫。「但那裡在打仗啊!」

  「蘇丹政府和叛軍已經簽下和平協定,沒事了。」

  「才怪,還有其他叛軍沒簽。」

  「聯合國維和部隊會在那裡。」

  「還沒派過去呢!」

  「無論如何,我要先去蘇丹!」

  語畢,司琪拉著文颺轉頭就走,後頭追來高群保的大叫。

  「我們會搭游輪到亞斯文,然後在那裡等你!」

  「不用!」誰要他等啊!

  「我們會等你!」

  自己去等到死吧!

  既然講開了,司琪和文颺乾脆直接搭飛機到蘇丹首都喀土木,然後,他們必須請嚮導送他們到目的地。

  「嚮導該到哪裡去找?」頭一回出國,司琪真的什麼都不懂。「旅行社嗎?」

  「我來找吧!」文颺泰然自若的承擔下責任。

  他打了一通電話——阿拉伯語,不久,一位粗悍的黑人開著改裝箱型車來,兩人又用阿拉伯語談了幾句,文颺便叫她上車,先到市場去買東西特別是礦泉水和食物,幾乎塞滿了整個車廂,之後他們才上路。

  崎嶇不平的路上淨是水坑和泥濘,多半是不久前才下過雨,可是空氣中仍充滿了沙塵,隨著呼吸飛進嘴裡,司琪只好捂著嘴說話。

  「文颺。」

  「嗯?」

  「你會講阿拉伯語呢!」

  「工作需要。」

  「……你到底是在做什麼工作?」

  終於,司琪開始對文颺的工作興起好奇心。

  「在公司上班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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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丹是非洲國家,百分之八十以上的黑人,統治階層卻是不到百分之二十的阿拉伯人,這就是會引起內戰的原因:黑人受到不平等待遇。至於戰區在哪裡?

  蘇丹西部的達爾富高地。

  出發兩天後,黑人嚮導便將文颺和司琪送抵達爾富高地,那裡已是一片瘡痍,近兩百萬平民被迫逃離家園,黑色難民擠滿了難民營,他們的家和村莊被焚燬,牲畜、植物和種子被掠奪,田地已荒廢,許多地區因雨季的來臨連交通也斷絕了,幸好司爸爸駐診的小鎮仍然通行無阻。

  他們先行找到國際救援人員的營地,經過辦事處人員的指點,再轉至難民營外圍,司琪一下車便沒命奔向那棟用禾稈和塑膠搭建,再鋪上木和竹枝的簡陋診所,一路跑一路叫。

  「爸爸!爸爸!」

  診所內,地上鋪著一大片竹蓆,一群等待看診的病患靜靜的坐了一整片,最裡面的角落有張小桌子,桌前那位頭髮灰白的東方人醫生聞聲愕然轉頭望過來,一看清是誰在呼喚他,頓時瞪凸了眼,聽診器掉了。

  「小小小……小琪?」

  「爸爸,我好想你喔!」司琪衝過去抱住司爸爸。

  「這這這……」司爸爸手足無措地環住女兒。「這是怎麼一回事?」

  「爸爸,你沒空回去,我只好來看你了嘛!」

  「胡鬧!真是胡鬧!」司爸爸不知道該生氣還是高興才好。「你怎能來這種地方,你以為是到墾丁公園度假嗎?還有,你不要告訴我說你是自己來的!」

  「人家才沒有那麼呆呢!」司琪回眸,文颺已在她身後。「他陪我來的。」

  「他又是誰?」司爸爸困惑地打量文颺。

  「文颺,我的男朋友。」

  「伯父。」文颺恭恭敬敬的叫了一聲。

  「哦?」司爸爸雙眉一挑,更仔細端詳,上上下下檢視個夠,「嗯嗯,等我工作完畢,我再來好好問個清楚。」說著,視線又回到女兒身上。「你這孩子,怎麼可以不提前通知一聲就跑來找我呢!」

  司琪吐吐舌頭。「我要是通知爸爸,爸爸會讓我來嗎?」

  「所以我說你胡鬧,」司爸爸又搖頭又歎氣。「爸爸正在等候同事來接替我,最多再過一個星期,我就會回台灣了呀!」

  「哎?」司琪頓時傻了。「真的?」

  「你以為爸爸忘了你今年滿二十歲了嗎?我當然會回去,雖然來不及替你慶祝生日,起碼也要陪陪你,順便替你媽媽掃墓。」司爸爸雙目進出慈祥的光芒。「不過,既然來了就來了,你就跟爸爸一起回去吧。現在,爸爸還要工作,你還是先回營地,等爸爸工作結束後再和你好好聊聊。」

  「遵命!」

  司琪開心的親親司爸爸的臉頰,再和文颺一起踏著雀躍的腳步離開診所,想到爸爸將會和她一起回台灣,她的心情不由得愈來愈high。

  「沒想到爸爸還記得我今年滿二十呢!」

  「我相信他應該會記得。」

  「但我真的以為他忘了,像大哥、二哥和三姊滿二十歲的時候,爸爸都有特別替他們慶祝,但這回在他寄回來的伊媚兒裡一點都沒提到,所以我才想說他一定是忘了,沒想到他竟然記得。」

  「……」

  聽不到文颺的回應,司琪不禁疑惑地側眸看去,但見他若有所思的望定前方,眉宇間蹙著淺淺的皺褶,她才想到自己只顧高興爸爸要和她回台灣,忘了文颺再也見不到他爸爸了,不禁滿心愧疚。

  「對不起,文颺。」

  文颺回過神來,愕然瞥她一眼。「為什麼說對不起?」

  司琪唇畔浮上歉然的笑。「我忘了你爸爸……」

  文颺淡然一哂。「沒什麼,我剛剛只是想到我媽媽生下我三年後就去世了,爸爸說他不打算再婚,所以我是他唯一的孩子,等我滿二十歲的時候,他一定會好好替我慶祝一下……」

  他半落下眸子。「雖然他沒有機會實現承諾,但叔叔和姑姑替他完成了這件事,我滿二十歲的時候,叔叔和姑姑特意舉辦一場盛大的宴會來替我慶祝,好讓所有人都知道我爸爸的寶貝兒子成年了,我想,就算爸爸在世也不可能做得更好吧!」

  「他們是全心全意要代替你爸爸和媽媽來疼愛你的。」那樣的呵護寵愛,親生父母也不過如此而已。

  「確實。」文颺又瞥她一下。「小琪,你不想和我結婚嗎?」

  又來了!

  司琪咧嘴一笑,眼底閃爍著頑皮的光采。「當然想。」

  「那你究竟什麼時候才肯答應嫁給我?」

  「我早晚總會和你結婚的,不過不是現在。」

  「但我想盡快呀!」

  「想快啊?路上隨便抓個人去快吧!」

  文颺無言。

  看樣子他的求婚記還得上演好長一段時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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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國際救援人員都住宿在有守衛人員的營地,四周圍繞著混凝土磚牆,一半磚一半木搭成的陋屋裡擺著十幾張會發出吱呀怪叫聲的木板床,有蚊帳,但並沒有特別分隔開男女,廚房裡只有煤氣爐和煤氣推動的冰箱,烤箱、微波爐那種東西聽都沒聽過。

  洗澡僅提供一桶水和一支水龍頭,請自己決定如何搭配,先潑水或先轉水龍頭都可以;汽油發電機也只有在晚上八時至十一時運作,其他時間得點蠟燭來品嚐古人那種西窗剪燭的文雅意境;廁所是最原始的茅坑,不供應沖水系統,麻煩自己吐口水,謝謝。

  再加上許多不請自來的訪客,蒼蠅、飛蛾、蚊子、青蛙、蜥蜴和蜘蛛,對享受慣文明生活的人而言,這簡直是一整個地獄,但與難民營那種用禾稈、竹枝和帆布搭成的茅屋,飲水竟是白色的泥水相比,這已是天堂。

  「你想做什麼?」見司琪掏出手機來,文颺問。

  「打電話回家報平安呀!」

  「我想應該打不通。」

  「咦?真的耶!」司琪皺眉瞪著手機螢幕,一點訊號都沒有。「但高群保明明說手機可以用的。」

  「現在是雨季,這裡的手機基地台很容易被大雨破壞,我看起碼要兩、三個月後才能修理復原。」文颺掏出他的手機。「用我的手機吧,這支是衛星電話,應該沒問題。」

  「原來你有兩支手機。」司琪驚訝的接過來前後翻看。

  「工作需要。」文颺應道。

  「這句台詞不流行了,」司琪沒有抬頭,繼續翻來覆去的檢視那支衛星手機,比一般手機要大一點、重一些。「請你換一句,OK?」

  「……我喜歡?」

  司琪橫他一眼,逕自拉開天線,按鍵打回家報平安。

  「喂,三姊?我是小琪啦,跟你講喔,爸爸說……」

  文颺在一旁默默等待,她注意到他的神情有絲不安,彷彿在猶豫、在考慮,又像是在憂慮、在煩惱。

  他在擔心什麼呢?

  晚上七時,天開始黑了,司爸爸才回到營地裡來,用過簡單的晚餐後,司爸爸便捉來文颺仔細詢問,得知文颺是在家族公司裡上班時顯現出滿意的表情,再得知文颺兼職畫漫畫時又有點愕然,但並沒有不悅的表示。

  「找對象要睜大眼睛仔細看清楚,一日一認定了對方就不能三心二意,感情的事是不容許你玩遊戲似的再重來的。」這是他唯一的忠告。

  司琪頓時笑開了。

  爸爸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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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達爾富的第一夜,由於太疲累,司琪幾乎一倒下就睡著了,卻在凌晨兩點被「砰!砰!」聲響驚醒過來,並很快意識到那是槍聲,從不遠的地方傳來,她正想跳下床一路逃回台灣去,臨床的司爸爸卻對她搖搖頭,然後蒙上被子繼續睡他的。

  雖然司爸爸表現得毫不在意,但司琪翻來覆去就是無法再入眠,這可是她生平第一次聽到真正的槍聲呢!

  直至聽到守衛巡視的腳步聲,她才逐漸安心下來,閉上眼再次睡過去。

  早上五點左右,遠處的回教寺院傳來伊斯蘭教徒的頌禱聲,正式宣告一天的開始,七點前,所有工作人員在一起享用早餐,當地麵包抹上果醬配茶或咖啡,不可口,但起碼能填飽肚子。

  「爸,爸,昨晚那真是槍聲嗎?」她有點興奮地問。「大家怎麼都不害怕?」

  司爸爸莞爾。「在這裡每晚都會有槍聲,你最好不要大驚小怪。」

  「是喔,原來大家都習慣了。」眸子飛向身旁。「那你呢?文颺,你也不害怕嗎?」

  「我是男人。」文颺沉靜的回道。

  「男人就很了不起?」

  「……不,男人害怕也不能說出來。」

  標準見風轉舵的回答,司爸爸不禁失笑,司琪嬌嗔地橫他一眼。

  「爸,有什麼好笑的嘛!」

  「沒什麼、沒什麼,我要去工作了,你們自己逛逛吧,可別跑太遠了哦!」

  在這裡,早上的道路相當繁忙,聯合國和各個救援組織的汽車來來往往,司琪拿數位相機拍了幾張,隨即拉上文颺跟著司爸爸搭一趟順風車。

  隨後,在難民營裡,她在無比震驚的感受下拍下一張張令人心酸的照片,營內一萬兩千名難民中有很多婦女和小孩都是家裡的唯一倖存者,大部分男人和大一點的少年都在阿拉伯民兵的襲擊中被殺。

  同時,透過文颺的翻譯,她瞭解了戰爭到底因何而起,開戰之後他們又經歷多少災難、失去多少親人,將來更不知究竟會如何?

  「她說……」文颺低沉地道。「她爸爸和姊姊被政府的阿拉伯民兵殺死,她被強暴生了一個孩子不到一歲就死了,但她們在任何時候都不會哭叫,被強姦時不會,生產時不會,孩子死了也不會,如果她們允許自己感到痛苦,就會不知道如何生存下去了!」

  目注那位用寬大的布巾包裹住頭和全身的年輕黑女人,司琪鼻頭愈來愈酸澀。

  如此堅忍的毅力,強悍的生命力,無論多麼艱辛的環境,多麼困頓的生活,她們依然盡全力掙扎,努力要多活過一秒鐘、一分鐘,從來沒想過要放棄,這才是生命的真諦呀!

  而所謂的「文明人」卻只要稍微遭受一點挫折,就會想到「活不下去了」這幾個字,是那樣軟弱又無力,連人家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上。

  「她們……好堅強!」司琪的聲音有點哽咽。

  「你瞭解了?」文颺溫柔地環住她肩頭。

  「我開始有點瞭解了。」

  「還要再看嗎?」

  「當然要,既然開始瞭解了,我就要徹底瞭解!」

  「好,那我們走吧!」

  於是他們繼續往前走,與驢子拖拉的水車交錯而過,黑人小孩拿著各種不同的塑膠器皿去裝水,對他們來說,光是那個可以盛裝乾淨食用水的器皿就是比黃金更值錢的奢侈品。

  「文颺。」

  「嗯?」

  「你會買那麼多食物和水來,是因為你早就知道這裡的狀況嗎?」

  「這裡最缺乏的就是食物和乾淨的食用水,我們沒有權利到這裡來分走他們的配給。」

  「所以,你一點也不感到意外?」

  「嗯。」

  這點倒不奇怪,畢竟國際間也報導了不少蘇丹難民營的狀況,只要看過那種報導,就會知道這裡最缺乏的是水和食物,難得的是他能考慮到這點,她就沒有,當時她一心只思量著要如何盡快找到爸爸。

  然而她感到納悶的並不是這點,而是……

  「也不感到震驚?不感到駭異?」

  「嗯。」

  「為什麼?」

  「……因為我也經歷過同樣悲慘的境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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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是一個星期,結果那位接手的同事在兩個星期後才到達。

  不過在這兩個星期裡,司琪並沒有浪費一分一秒,她很認真的去瞭解一切,用眼睛把一切都看進心裡去,然後,她開始拉著文颺到處去幫忙,從營地裡幫到診所內,再從診所幫到難民營裡,只要能幫上忙的,她就過去報到。

  在診所裡幫忙兩天後,她才知道由於其他救援組織也在區內提供醫療服務,所以無國界醫生的診所集中資源為這裡被忽略的一群——婦女提供醫療服務,多半是性暴力方面的問題,不過仍不時有受槍傷的男性患者被緊急送到這裡來。

  「為什麼老是把受槍傷的男人往這裡送呢?」這種忙她幫不上呀!

  「醫生沒有選擇病人的權利,槍傷是急診,自然要往最近的醫療站送。」司爸爸一邊為傷患做治療,一邊回答女兒的問題。

  「這是……阿拉伯民兵幹的好事?」

  「不然你以為是什麼?難民互相殘殺?難民是手無寸鐵的。」

  「可是阿拉伯民兵闖進難民營裡來幹嘛?」

  「搶食物和水啊!」

  所以天天都聽得到槍聲,受槍傷的人也天天都出現。

  至於難民營內,食物和飲水一直是最重要的問題,另外,醫療方面也很麻煩,因為他們生病了都會拖到奄奄一息才去看醫生,或者受了傷也會自己先貼上那種百年流傳下來的正宗土膏藥,直到發爛發臭了再去向醫生求救。

  不過,即使生活環境惡劣到極點,但很奇怪,難民營中的黑人小孩雙眼仍然流露著好奇和純真,對他們來說,只要可以和家人一起、與小朋友在沙堆上玩耍、有乾淨食水和不用捱餓,這已是上天一大恩賜了。

  到了晚上,基於安全理由,小鎮會實施戒嚴,營地裡的人員在晚上九時至翌日早上六時都要留在磚牆包圍的營地裡,二十四小時都有守衛人員輪班駐守,但他們都沒有配備槍械。

  這等於是變相的被禁錮,儘管如此,司琪也能自得其樂的想點子打發時間。

  雖然這裡的生活只有無聊又無趣兩詞可言,沒有電視或漫畫小說,也不能上網哈啦玩遊戲,電台更沒有中文頻道節目,連英文頻道也沒有,但起碼她能嘗試利用有限的材料煮出一頓「豐盛」的晚餐,這也是一項很有趣的挑戰。

  晚餐後,司琪和文颺一起出去散步!自然還是在營地內。

  「文颺,聽說今天游擊隊騎馬闖進難民營裡抓人呢!」

  「放心,那些被抓的人很快就會逃回來。」

  白天剛下過一場暴風雨,雨後空氣清爽怡人,夜晚顯得特別涼快,夜空也格外澄淨,星星在天上眨巴著眼,文颺背靠圍牆,雙臂圈住背貼在他身上的司琪,兩人一起仰頭望,也對星星眨眼。

  「為什麼?他們不是自己族人嗎?為什麼要用這種方式強迫自己族人?」

  「他們只是用想到的任何方法來持續這場鬥爭,直到他們得到政府的公平對待為止。」

  「那要等到什麼時候?」

  「誰知道,但阿拉伯人是不可能輕易放棄既得利益的。」

  司琪回過身去仰起眸子,文颺俯下眼來與她對視,兩雙瞳眸都在黑暗中閃著奇異的光芒。

  「所以這些黑人就必須繼續苦下去?」

  「他們會堅持下去的。」

  他們四目相對好半晌。

  「文颺。」

  「什麼?」

  「你知道嗎?我真的覺得他們比我這種在平穩中成長,從不知何謂『拚命努力活下去』的人更有資格活下去。」

  「我想,你真的瞭解了。」

  「是的,我瞭解了。」司琪輕輕道。「那麼,你說你也經歷過同樣悲慘的境況,可以告訴我到底是什麼嗎?」

  「……回台灣再告訴你。」

  司琪又凝視他片刻,點點頭,再轉回去背靠在他胸前仰頭看星星。

  「文颺。」

  「嗯?」

  「我愛你。」

  圈在她腰際上的手臂猝然收緊。

  「……我也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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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終於,司爸爸可以回台灣了,離開達爾富當日早上,在診所內等候車子送他們到喀土木期間,又有三個受槍傷的男人被送來,其中一個不久就死了,因為診所內當地人相信,血就是生命,所以他們十分抗拒捐血。

  死者的親人並沒有呼天搶地,即使是他的妻子也沒有大哭大叫,只是黯然垂淚,眼睜睜看著摯愛的丈夫被毛氈包裹起來,準備送去埋葬。

  對當地人來說,一個人「要死便死」,不會有其他選擇。

  不久,車子終於來了,載上司琪與司爸爸、文颺後即刻又出發,而司琪一上車就做出一件很奇怪的事。

  「你在幹什麼?」文颺納悶的低頭看。

  「脫運動鞋啊!」司琪也很納悶的瞥他一下:這讓看不懂嗎?

  「為什麼?」

  「不習慣嘛!」

  在難民營的日子裡,講究打扮是沒可能的事,司琪、文颺與大部分的志願人員一樣,每天都穿著簡便的拖鞋,炎炎烈日下在黃上上拖來拖去。

  把已經龜裂的雙腳塞回一雙舒適的鞋子內,感覺反而下太習慣。

  「到了喀土木再買一雙涼鞋穿吧!」

  「好啊,你也買,我們一起穿情人涼鞋!」

  不過他們並沒有在喀土木逗留多久,因為那裡正在鬧遊行示威,他們見情勢不對,涼鞋也來不及買,慌忙逃到機場準備盡快離開蘇丹回台灣,不料司琪無心一句話脫口而出,整個計畫又改變了。

  「我想他們應該不會還在亞斯文等我們吧?」

  「誰?」正待去買機票的司爸爸狐疑地回過頭來。

  「同校同學啦,」司琪不在意地解釋。「我們一起到埃及觀光,然後我們脫隊到蘇丹來,他們說要在亞斯文等我們,可是都過了好幾天,我想他們應該不會還在那裡等的啦!」

  「胡來!」司爸爸低叱。「既然說過那種話,就算他們真的已經不在那裡等了,我們也得先到那裡去看看,證實他們確實不在了才能回去,這是我們的責任。」

  見老爸不高興了,乖小孩趕緊低頭認錯。「是,爸爸。」背過身來再咬牙切齒的喃喃抱怨。「可惡,我又不是沒想過要聯絡那個麻煩的傢伙,可是他的手機不通嘛!」

  於是,他們只好政變計畫先到亞斯文,之後再回台灣。

  然而情況並不像他們所想的這麼簡單,他們到達亞斯文後,發現高群保果然還在等司琪,一個人,至於其他人呢……

  「我妹妹先帶他們到西奈半島去玩了。」

  聞言,文颺與司爸爸一起變色,一起驚叫,「西奈半島?」異口同聲。

  「怎麼了?」司琪困惑的來回看他們。「西奈半島有什麼不對?」

  「當然不對!」司爸爸焦急地對高群保說。「西奈半島連續三年發生連環爆炸案,以色列還特別發佈對西奈半島的旅遊警告,你們都不知道嗎?」

  高群保窒息似的停住了呼吸。「不……不會這麼巧吧?」

  「你敢保證?」司爸爸沉著臉反問。

  高群保又抽了口氣,旋即轉身要跑,司爸爸急忙拉住他。

  「先打手機叫他們不要到公共場所去!」

  「我的手機在開羅市場被偷了!」

  「我的手機借你。」

  「電話號碼都記錄在手機的電話簿裡,我向來不記電話號碼的呀!」

  司爸爸回頭望司琪,司琪馬上退後一步,光明正大的撇清關係。

  「別看我,那些同學都是他找來的,我跟他們又不熟,怎會有他們的電話?」

  司爸爸愣住,高群保拔腿就跑,司爸爸急忙招呼司琪和文颺一起追上去。

  「既然認識,我們不能不管,走,一起幫他去把你那些同學們帶離開西奈半島,然後我們才能夠安心回台灣!」

  就這樣,行程又變更了,司琪開始懷疑他們到底能不能回到台灣?

 

 

第七章


  西奈半島是埃及蘇伊士運河以東的亞洲部分國土,除南部高山外,均為荒涼的沙漠地區,氣候乾燥,降雨量極少,居民多數是世代以放牧羊群和駱駝為生的沙漠民族貝都因人。

  然而在半島南部也有綠洲、高山峻嶺和美麗的沙灘,是愛好冒險者的天堂,也是以色列人最愛的度假勝地,尤其夏季時半島更是炎熱酷暑,中午氣溫有時高達四十度,但沙姆謝克卻是海風微熏、氣息優閒,還有貝都因人騎在駱駝背上的身影和帳棚,浮動在大漠塵煙中,格外引人遐思。

  不過現在沒人有心情去睜大眼看說塵霧中到底是人還是鬼,連夜搭機搭計程車趕到這裡,大家都只忙著找人。

  「他們到底在哪家飯店?」

  「那家!」

  高群保伸直手臂指向前方,一邊快步奔過大街,司爸爸緊隨在後,司琪硬拖住文颺落在後面慢慢慢走。

  「你不能跑!」她用最凶悍的語氣警告他。

  「是。」文颺無奈苦笑。

  當他們太空漫步進飯店大廳內時,司爸爸和高群保早已領著一票年輕人走出電梯,大家都提著大大小小的旅行袋到櫃檯結帳,一臉茫然困惑,不解為何要這樣逃難似的走人。

  「還有一些人在海灘!」

  高群保結完帳後又匆匆往外跑,大家也莫名其妙跟著跑,司琪繼續拖著文颺慢慢慢走出飯店,慢慢慢過街,慢慢慢轉過街角……

  轟——

  幾乎是在爆炸聲響起的同時,文颺就扔開旅行袋把司琪推倒,整個人覆在她身上,一手護住她的腦袋,一手護住自己的頭。

  震耳欲聾的爆炸聲連續爆了兩次,前後間隔不到三秒鐘,威力之大彷彿整個天地都要崩塌了,隨後,碎石塊、碎木、碎玻璃和沙塵宛如驟雨般,漫天漫地落下覆蓋到他們身上。

  司琪整個人完全包裹在文颺的懷抱裡,絲毫動彈不得,想偷看一下都不成,直至滿天砂石碎磚落盡,震動也完全靜止下來,文颺才小心翼翼的抬起頭來看了一下,確定沒有危險了再扶著司琪爬起來。

  「怎……怎麼一回事?」司琪一整個茫然,有點站不住腳。

  「爆炸。」文颺將她緊抱在懷中,一手在她身上到處摸索是否有受傷。

  「真的有……爆炸?」司琪感到有點啼笑皆非,原以為就算有那種事,也輪不到她來炸,沒想到真炸到她頭上來了。

  「有沒有哪裡痛?」文颺細心的問,表情寫滿了擔憂。

  「沒有,只是……」司琪挖挖耳朵,堆起一臉苦相。「那聲音還真不是普通的嚇人耶,我看我會有好幾天跟阿婆一樣重聽了。」

  這時,跑在前頭的人全跑回來了,司爸爸沖第一名,慌慌張張的。

  「小琪,你沒事吧?沒事吧?」一把搶去女兒摟在懷裡,差點掉出眼淚來。

  「沒事,爸,沒事。」司琪安慰的拍拍他,然後探頭轉過街角去看。「不會是剛剛……啊,不是飯店,是隔壁的餐廳,真慘,爸,你還不快去救人!」

  聞言,大家都跟著拉過眼去看,但見飯店隔壁的餐廳前半部都坍塌了,有些地方燃燒著熊熊火光,裡面地板上躺著十幾個人,血肉模糊一片,而街道上同樣慘不忍睹,殘肢斷臂四處橫飛,到處都是鮮血和屍骸,一整個狼籍不堪。

  飯店雖然不是目標,但也被波及,玻璃窗與門被震裂,貼餐廳那一片牆壁塌了一個大洞,建築物裡頭不可能不受影響。

  「那邊也有!」

  不知道誰叫了這麼一聲,大家才注意到一百公尺外的另一家餐廳也被炸了。

  「快,我們快過去救人!」司爸爸急忙招呼大家過去幫忙,因為還有人受傷沒死,也有人被困在廢墟下。

  不久,救護車和警車都趕到了,現場一片混亂,警察努力維持秩序,把看熱鬧的人群趕到外圍,救護人員忙著做緊急施救,再把受傷的人送到醫院去,而現場仍躺著一具具已失去生命的屍骸、

  大半天過後,司爸爸等人才離開現場,因為沒有他們可以幫的忙了,而高群保也趁這段時間忙著把所有同學全找回來。但是……

  「咦?我妹妹群蘭和她同學倪安娜呢?有沒有人看到她們?」

  幾個女孩子面面相覷,欲言又止的不知該如何說才好。

  片刻後,其中一個女孩子方才吶吶道:「呃,她們看上一個好漂亮的男人,可是那男人都不理會她們的搭訕,她們就偷偷跟在那男人後面,想知道那男人住在哪裡,再想辦法泡他。」

  「什麼時候了,她們竟然只想到泡男孩子!」高群保又氣又急。

  「那是爆炸之前的事啊!」

  「她有帶手機吧?快,打給她!」

  「爆炸之後我們就有打手機找她,可是她關機了。」

  「關機?真該死,現在怎麼辦?」高群保不知所措的猛揪頭髮。「也不可能在飯店裡頭等她們,太危險了;就算在外頭等,街道兩頭都被封鎖,要等人也不一定碰得到面,而且她們很可能到醫院找我們……」

  那些女孩子又相對一眼。

  「我們有提到說下午要到城外去騎駱駝到西奈沙漠邊緣的旱谷,喝貝都因下午茶並欣賞落日,或許……或許她找不到我們的話,會到那裡等我們也說不定。」

  「這樣吧,我們分開找人,」司爸爸冷靜的提出建議。「有些人在這邊等,有些人到醫院去,有些人回到海邊等,三個鐘頭後不管找不找得到人,大家都到城外駱駝棧集合。」

  沒有人反對,因為想不到其他辦法了,於是,他們約略分成三批,對好時間後便分頭找人去了。

  這時候正是下午一點半。

  下午四點四十五分,司爸爸這批人最後到達城外的駱駝棧,其他兩批人早就到了,可想而知,經過爆炸事件後,駱駝棧提早打烊,一丘丘的黃沙望眼看不盡,空蕩蕩的駱駝柵前只有他們十幾二十個人。

  「找到了嗎?」

  「沒有。」

  「那……我們在這裡等等吧!」

  再等不到只好去報警了,不過這種時候報警,恐怕人家也沒空幫你找一個「跟男人跑」的女孩子。

  五點半,有人正想問說要等到什麼時候,突見遠方駛來三輛改裝箱型車,他們以為是路過的車子,沒想到那三輛車卻以包圍之勢在他們周圍停下來,然後,自車上下來幾個他們無論如何想不到的人,造成他們無論如何想不到的困境。

  「哥!」

  「群蘭、安娜!」

  除了三個駕駛仍留在車上警戒之外,另外三個歐洲白種人押著兩個鼻青臉腫,滿面驚懼的女孩子下車來,由於他們手持衝鋒鎗,這邊的人頓時都駭傻了。

  什麼狀況?

  綁架?

  綁他們做什麼,他們又不值錢!

  那三個歐洲白種人之一,一個臉頰上長著一顆大黑痣,痣上還有幾根長短毛的傢伙,舉著槍口比比高群保,再比比車子。

  「上車!」非常簡單的英文,任何上過大學的人都應該聽得懂。

  「你們想做什麼?」高群保硬起頭皮嗆回去。

  對方沒有回答,僅是用槍口對準高群蘭的腦袋,高群保就不得不舉雙手投降,乖乖按照他們的話做,先把身上所有東西都掏出來放進旅行袋裡交給對方,再爬上車。在槍口的威脅下,其他人更不敢反抗,逐一照做,唯恐對方一個不爽,先宰他們幾個再說。

  十九個人分乘三部車,文颺、司琪、司爸爸和倪安娜、高群保兄妹同坐一車,車子一行駛,高群保就氣急敗壞的追問妹妹。

  「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我們……我們跟著那個漂亮的男人跟……跟到一條暗巷裡,」高群蘭哽咽著哭訴。「他卻突然回過頭來把我們抓進一間屋子裡,逼問說是誰派我們跟蹤他,我們說沒有人派我們跟蹤他,是我們想跟他做朋友,可是他不信,還打我們……」

  說到這裡,她忍不住大哭起來,倪安娜便代替她接下去說。

  「後來我們聽到兩聲爆炸,正在想說是怎麼一回事,突然有人闖進來,一邊大叫說有一個炸彈沒有爆炸,要不要去拿回來?」

  「還有一個沒有爆炸?」高群保驚叫。

  倪安娜怯怯地點了點頭。「那個漂亮男人好像要阻止那個人說出來,可是已經來不及了,我們都聽到了,然後他就開始追問說有沒有人知道我們去找他,我們怕他殺了我們,就說我們的朋友全都知道,也都認得他,所以他最好快快放了我們,不然警察早晚會找到他……」

  「你們做了一件大蠢事!」文颺喃喃嘀咕,表情很是無奈。

  「所以他們就逼你們帶他們來找我們,」司琪也猜得到後來又是如何進展的,電視、電影都演到爆爛了,想不知道都不行。「而你們也乖乖的帶他們來找我們,好讓大家一起做你們的陪葬!」

  「不然怎麼辦?」倪安娜憤慨的抗辯。「就那樣讓他們殺了我們嗎?」

  「你們真笨,當然是要設法拖延呀!」司琪歎氣。「不找到我們,他們還不敢殺你們;一捉到我們,他們就可以殺掉我們全部了呀!」

  倪安娜噎聲抽氣,好半晌說不出話來。

  「可是……可是他說如果我們不聽話,他就要立刻殺了我們嘛!」

  「你是這輩子沒看過電影是不是?」司琪嘲諷道。「他是在嚇唬你們的呀!」

  倪安娜窒了一下,「就算如此,我們有十幾二十個人,他也不一定敢殺了我們,」她大聲反駁。「不然我們的家人會找我們……」

  「那又怎樣?不知有多少觀光客在外國失蹤、死亡,查無原因,也找不到兇手,這又不是頭一次發生,如果你是美國人或英國人,他們可能不得不卯起來找人,但我們台灣又不是多了不起的國家,地圖上連影子都沒有呢,誰理你那麼多!」

  「不,失蹤人數太多,一定會引起問題。」文颺突然說道。

  倪安娜雙眼一亮。「看吧、看吧,我就說他們不敢殺我們這麼多人!」

  「但是……」文颺凝目望定倪安娜。「你說聽他們講到還有一枚炸彈沒有爆炸,確定嗎?」

  「確定,」倪安娜重重道。「我聽到的就是這樣。」

  「那麼……」文颺眼眸半垂,沉吟。「倘若我猜得沒錯,他們是『統一聖戰組織』雇來的傭兵,預計三次爆炸,現在只爆了兩枚,為了完成任務勢必要再爆一次,他們可以很輕易的安排我們成為第三次爆炸的犧牲者,如此一來,什麼問題都不用擔心了!」

  倪安娜的臉色霎時又變綠了。

  「統一聖戰組織?」司琪喃喃重複。聽名字好像很偉大,做的事卻很白爛。

  「埃及境內最大的兩個恐怖組織之一,前三年的自殺爆炸案也都是統一聖戰組織發動的,但去年他們的領導人被埃及警方打死,整個組織也都被警方追緝得十分緊迫,他們幾乎動彈不得,因此新任領導人決定改弦易轍變更做法……」

  「僱用傭兵?」司琪接腔問。

  文颺頷首。「僱用白人傭兵以觀光名義入境,任務結束後就離開,埃及政府會整個被蒙在鼓裡,以為統一聖戰組織比他們想像中更厲害。」

  「這種事你怎會知道?」

  「這是許多恐怖組織常用的手法,」文颺泰然自若地回道。「難道你們都不看網上新聞分析評論的嗎?」

  「換句話說……」司爸爸嚥了口唾沫。「無論如何他們一定要我們死?」

  「看來是如此,傭兵最怕成為國際通緝犯,那會嚴重影響到他們的作業,所以能夠指認他們的人,他們非除去不可。」

  車內的人面面相覷,臉色一個比一個黑。

  「我們逃不了嗎?」司爸爸又問。

  文颺撩起一彎苦笑。「伯父,請別忘了,他們是訓練有素的傭兵,我們只是普通人,他們有武器,我們手無寸鐵啊!」

  「那……怎麼辦?」

  文颺歎氣。「到時候再看著辦吧,起碼在他們安排好第三次爆炸之前,我們不會有事。」

  那安排好之後呢?

  慷慨激昂,從容就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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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奈半島土地廣袤、人煙稀少,特別是西奈沙漠地區,除了貝都因人之外,根本沒有其他人會出現在這裡,而貝都因人正是統一聖戰組織的主要成員,因此成為恐怖份子經營組織最理想的據點。

  文颺、司琪等人被送來之處正是聖戰組織的據點之一,只是這時候全權交由傭兵使用,除了寥寥數個貝都因人供他們使喚,其他成員全都移往另一個據點去了。

  「好渴喔,」高群蘭推推哥哥。「能不能跟他們要點水?」

  「我也是,我也好渴喔!」其他人紛紛「響應」。

  在熾熱到令人暴走的沙漠中,溫度可能高達攝氏40度以上,汗流夾背不希罕,口乾舌燥是正常,最重要的是隨時補充水分,不然很快就會脫水而死,就算你不記得,身體也會提醒你。

  高群保的身體也早就在提醒他了,現在大家又一起「提醒」他,沒辦法再置之不理,只好使力敲敲門板,用英文對門外大吼,「可不可以給我們一點水?」

  門外靜了幾秒,驀而響起一陣大笑,然後是一連串他們聽不懂的對話。

  「他們說什麼?」高群保愕然道。

  司琪斜睨著文颺奇怪的表情。「你聽得懂對不對?」

  文颺苦笑,附耳低語幾句,司琪的表情也變得跟他一樣奇怪。

  「他們到底說什麼?」司爸爸也問了。

  司琪沉默一下,聳一聳肩,「早晚要給他們知道的。」然後提高嗓門。「他們說,在沙漠裡水是很珍貴的,他們不會把珍貴的水浪費在我們這些注定要死的人身上。」

  又是另一陣靜默,繼而哭叫聲大起,不必想,都是女孩子。

  「不,我不要死,我還年輕啊,我不要死啊!」

  「都是你們,哈男人就哈男人,幹嘛拖我們下水?」

  「我們又不是故意的,他們說要殺我們嘛,那我們……」

  「所以你們就要拖我們一起陪葬?」

  「不然你說我們該怎麼辦?」

  「你們可以……」

  女孩子們開始大吵大鬧,手足無措的男孩子們不知該如何勸架才好,因為他們自己也很害怕,再加進去的話,恐怕會先來一場內戰。

  這時候,有個女孩子悄悄摸到司琪身邊,似乎有更迫切的問題急待解決。

  「司琪,你能不能幫我把手提袋要回來?」

  「手提袋?可能要不到喔。」司琪歉然道。「你要手提袋幹什麼?」

  女孩子瞟一下文颺,壓低聲音說了一句話,司琪恍然啊了一聲。

  「好,我幫你去要!」

  文颺連忙扯住她。「你想幹什麼?」

  司琪用力甩開他。「女孩子的事啦,你不用管!」

  文颺更用力扯回她。「是女孩子的事,我更不能不管!」他也瞄了一下那個女孩子,然後悄聲問:「她是不是要衛生用品?」

  「知道你還拉住我,那不能等的呀!」司琪沒好氣的說。

  文颺無奈歎息。「一般來說,傭兵在完成任務之前是禁止找女人的,所以他們不只是傭兵,還是壓抑了很久的男人。你現在去跟他們要女孩子的衛生用品,不就等於在提醒他們說:這裡有女孩子,歡迎你們來享用嗎?」

  「但,既然說禁止找女人……」

  「為免在任務完成之前惹來其他是非,才會立下那種規炬,但若是注定要死的女人,就不可能引出什麼是非來了,不是嗎?」

  司琪張著嘴,傻住了。

  「現在他們可能是在等帶隊的人來做最後確認,所以還不敢隨便動你們,」文颺繼續說。「一旦帶隊的人說出確認的決定之後,他們想怎麼玩你們就怎麼玩,所以,你們最好還是不要太刺激他們比較好。」

  「那……那她怎麼辦?」

  「另外想辦法吧!」文颺輕輕道,「總不能為了她要用衛生用品,就犧牲其他人被強暴吧?還有……」他用下巴指指那群幾乎快打起架來的女孩子。「叫她們小聲一點,不要刺激外面的人進來。」

  司琪一驚,慌忙跑去阻止她們繼續吵——用實話,那些不知死活的女孩子們果然嚇得不敢再出聲了,司琪順口問她們有沒有隨身攜帶衛生用品,幸好有人習慣貼身帶兩片,總算可以應應急,至於用完之後……再說吧!

  避開其他人,文颺悄悄靠近窗傍望向外面。

  他們所在之處是位於沙漠正中央,一棟起碼有兩、三百年歷史,類似中古碉堡的建築,四面高牆般的石造四層樓房圍著廣闊的中庭,單一大門出入,易守難攻,只要四個傭兵在四方屋頂上各架一挺機關鎗就足夠防衛了,其他約十二、三人都在 一樓閒晃。

  所有被抓來的人都被關在三樓一間大房間裡,男男女女全在一起,又沒有附設浴室,多少會有尷尬與不方便的時候,但他們是被捉來的囚犯,又有何權利抗議?

  俯望在中庭閒晃的傭兵,文颺眉宇蹙攏,苦惱的思索著。

  以他這種不堪負荷的身體,帶著一群只會驚恐哭叫的大學生,他們如何逃出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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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明,曙光乍現,碉堡大門打開,一輛風塵僕僕的吉普車駛進來停在中庭裡,先後下來兩個人,一高一矮,一東一西,兩個人都是普通服飾,頸項上還掛著照相機,標準觀光客的穿扮。

  一看見那個長著一雙三角毒蛇眼的日本人,一直守在窗邊的文颼就知道沒有逃出去的希望了。

  「小琪。」

  「什麼事?」

  「請你答應我一件事好嗎?」

  聽出文颺的口氣十分不尋常,司琪不禁疑惑的仰起臉來打量他,一眼就發現他的表情果然也很不尋常。

  「什麼事?」

  「待會兒到你爸爸身邊去,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要理會我,也不要跟我說話,甚至不要看我,最好裝作跟我不熟。」

  司琪聽得直眨眼。「為什麼?」

  「事情結束之後我會告訴你,現在……」文颺並沒有看她,自顧自盯住那兩扇鎖禁他們的門。「答應我!」

  司琪遲疑一下。「好,不過事情結束之後一定要告訴我喲!」

  文颺點點頭,「我答應你。」見門開了,他馬上命令道:「現在,快過去!」

  司琪又猶豫一下,方才慢吞吞的走到司爸爸那邊去,然後跟大家一樣轉頭看著門口方向,一個長著一雙三角毒蛇眼的日本人帶頭進來,捉他們來此的那個黑痣傭兵略後半肩尾隨,他們正在說話,英文。

  「你確定,那群年輕人全都在這裡了?」

  「我確定。」

  「嗯,那就看好他們,等天鬼決定第三次爆炸的時間和地點,你們就把他們押到那裡去,安排他們死在爆炸裡,這麼一來就沒有人會懷疑了!」

  「確定要安排他們死在爆炸裡了?」

  「確定了。」

  黑痣傭兵神情猝現喜色,眼神飛快的朝司琪瞄去一下,那種任何人一看就知道懷有何種意圖的淫穢眼神。

  至於日本人隨便掃視一圈就準備要離開了,但才轉過半身便突然僵住,腦海中閃現出適才那不經意的一瞥間所映入的眾多臉像中的其中一張,那張根本不應該出現在這裡,不,是不應該出現在這世上的臉……

  他猛然抽了口冷氣,駭然回過身來,一臉震驚,全身警戒,連手槍都掏出來了,嚇得那些年輕人尖叫著往兩旁躲,於是,那支手槍恰好指住那個唯一沒動的人,而所有的視線也跟著集中到那人身上,繼而驚愕的瞠大眼。

  包括司琪在內,她比誰都驚訝。

  正對門口的牆壁上,文颺背靠在那兒,雙臂環胸狀極閒適,神態卻出奇的從容穩健,隱隱流露出一股無可言喻的睥睨之勢,那雙黑黝深邃的眸子更是寧靜祥和,似是整個宇宙崩潰在他眼前也不會引起他的慌亂,即便是死亡也拂不去他的冷靜。

  以往的他是沉靜的、毫不起眼的,但在這一刻裡,他依然是沉靜的,卻沒有任何人能夠忽略他。

  他爾雅的向日本人頷首示意,反而嚇得日本人的手槍抖了一下。

  「你你你你……」日本人驚駭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別嚇成那樣,黃蛇,那可不像你。」文颺低沉地道。「天鬼想要我死,我那些兄弟們恰好相反,他們不想我死。」

  「但但但……但你的心跳明明已經停止了!」日本人——黃蛇憤怒的大叫。

  司琪震驚的摀住嘴:停止心跳?那不是死了嗎?

  「所以你們才會任由我那些兄弟們把我救走,因為你們以為我已經死了?」文颺搖搖頭。「我剛剛才說過,天鬼希望我死,所以不會認真救我,但我那些兄弟們可不想我死。幸好,我才剛停止心跳沒多久他們就趕到了……」

  他綻出幽靜的微笑。「你們沒注意到嗎?他們並沒有立刻帶我走,還在刑求室門口和你們火並了好一陣子,因為其他人在刑求室裡頭設法要讓我恢復心跳,他們拚了命的救我,無論如何不肯死心、不願意承認我已經死了,最後,他們好不容易終於讓我恢復了心跳,不過……」

  輕輕歎了一下,他的微笑轉為苦笑。

  「我得承認這也得歸功於你們在我身上用了那什麼鬼X2,雖然那讓我吃了不少苦頭,可是它的某些藥效機制保護了我的腦子不因缺氧而受到損害,也使我的心臟在停止將近十五分鐘後還能夠恢復跳動。只不過……」

  他的苦笑再增幾分無奈。「由於電擊過度,強心劑使用過量,我的身體因此留下了後遺症,我不能做任何運動,連跑幾步路都不行……」

  司琪恍然大悟的啊了一聲:難怪他說他沒病,只是身體不好。

  「所以他們才讓我們以為他們只是救回去一具屍體,」黃蛇明白了,也回復鎮定與靈活的思考力,他慢慢收起手槍,兩眼仍緊緊的盯住文颺。「事實上,他們把你藏起來,免得又被天鬼找到你、加害你,另一方面,也好讓我們老大死心。」

  文颺頷首。「老實說,對你們老大,我確實無法理解,我們只不過見過一次面,她就希望我和她結婚,說真的,我只覺得啼笑皆非,更何況我們是對立的立場,她竟要我放棄原則和她合作,這未免太強人所難了!」

  司琪狐疑的瞇起兩眼,結婚?和誰?

  「為何不可?」黃蛇認真地問。

  「她又為何不放棄她的原則?」

  「如果她願意放棄呢?」

  文颺挑了一下眉,輕歎。「很抱歉,我不是那種男人。天鬼跟她很相配,她應該跟天鬼在一起。」

  「但老大愛的是你。」

  「我不愛她。」文颺溫和但堅決地表明他對黃蛇的老大一點興趣也沒有。「話說回來,以我現在的身體,根本不可能再出任務,可以說是個廢物,我相信你們老大如果知道這個事實的話,她應該不會再對我感興趣。」

  「老大愛的不是你的身手,而是普天之下只有你能夠讓她伏首認輸,她愛的是你的聰穎睿智,而且你們兩個站在一起確實可以說是最完美的搭配。再說……」黃蛇那雙三角毒眼透著懷疑的神色在文颺身上打量。「你說你不能再行動了,這真是事實嗎?」

  「當然是事實,」警覺到他語氣中的不懷好意,文颺慢慢放下手臂,但神情依然十分平靜。「不然你以為我為何會被捉來?」

  黃蛇盯住他看了一會兒,驀而咧出白牙,「既是事實,試試也無妨,對吧?」話落,毫無預警的猝然撲向文颺,手上沒有槍,卻多了兩把蛇型匕首,閃著藍汪汪的光芒,就好像毒蛇的兩支毒牙。

  而文颺手上什麼也沒有,每個人都吃驚的失聲尖叫,司琪的叫聲最大,她甚至想衝過去幫忙,幸好司爸爸及時抓住她。

  矮小的人身手靈活適於閃挪游擊,高大的人恰好相反,手長腳長動作笨拙,只適於面對面出拳出腳,但若是把這種認定用在文颺身上就大錯特錯,他的確手長腳長,動作卻比黃蛇更靈敏,而且還帶著一種舞蹈般的優雅、太極的從容不迫。

  只見他冷靜的一動也不動,直至匕首刀尖幾乎刺破他的衣服,他才瞬間出手捉住黃蛇的腕脈,順勢從黃蛇身側滑步到後方並鬆開黃蛇的手腕,再輕輕一推,黃蛇一個踉蹌差點自己撞到牆上去。

  「你應該知道,面對比你厲害的敵手,」他背著兩手淡淡道。「莽莽撞撞直接衝上來是最愚蠢的做法。」

  回過身來,黃蛇並沒有生氣,「面對你,無論我夠不夠聰明,我都不可能會贏。」不是他夠冷靜,而是他輸在文颺手上N百次,早就輸到麻痺了。「我只想要證實你所說的事實。」

  「那簡單,你只要讓我從這裡跑到樓下,事實就能得到證實了。」

  黃蛇注視文颺片刻,點點頭,收起匕首,命令守在門口的黑痣傭兵。

  「把這裡的人全都帶到一樓。」

  不到半晌功夫,除了文颺,其他人都被帶到一樓中庭去,五、六個人持槍看住他們。再過一會兒,只見文颺掛在另外兩個歐洲傭兵肩上,臉色蒼白,滿頭冷汗,喘著急促的氣,幾乎站不住腳的被拖下來。

  「把他們關到地牢裡去!」黃蛇滿意了。「我得回去去找天鬼!」

  「地牢?有這個必要嗎?」黑痣傭兵有點訝異。

  「不但有必要,我還覺得不夠,不過……」黃蛇盯住文颺,後者看似即將昏過去了。「對現在的他而言,也許夠了。」

  「他到底是誰?」

  「他?一個連我們老大都要對他低頭的人。」

  「咦?莫非他就是……」

  「對,他就是雷神的老大。」

  難不成是黑幫老大?

  除了司琪與司爸爸,高群保那群年輕人全都一臉駭異的退開老遠,彷彿文颺隨時都可能跳起來咬他們一口似的。

  一個會畫漫畫的黑幫老大,真恐怖!

 

第八章


  在埃及的夏天,沸熱得讓人腦袋當機的高溫是每日必經的地獄考驗,不管擦什麼防曬油都像是塗抹烤肉醬,不用多久就可以聞到陣陣烤肉香,說實話,陰涼的地牢反而比較舒適。

  而且這座位於沙漠中碉堡的地牢也不太像是地牢,有床鋪、有廚房、有廁所,還有儲糧室,稱它為緊急避難室似乎更貼切一點。

  不過牢房裡就是純粹的牢房,除了石灰壁和糞坑之外,一無所有。

  文颺被扔在石灰地上辛苦的喘著氣,高群保那票年輕人依然躲他躲得遠遠的,司爸爸始終緊緊地捉住司琪,直至押送他們進來的人都離開了,他才放開女兒,司琪立刻衝過去扶起文颺,並順勢坐在地上,好讓他躺在她懷裡。

  「文颺,你還好嗎,文颺?」

  文颺吃力的睜眼看她一下,旋即又合上,司琪心痛的抱緊了他。

  「你是白癡嗎?為什麼要告訴他們你的身體不好?」

  文颺繼續粗重的喘氣,沒有吭聲,司爸爸蹲在一旁把住他的腕脈,眉頭緊皺。

  「他的心跳快得不像話,又紊亂,像失控的馬達,你確定他真的沒有病嗎?」

  「沒有,他只要安靜個十到二十分鐘就可以恢復了。」司琪溫柔的為文颺拭去額上的冷汗。「不過打一針可以讓他快一點回復,可是針劑在旅行袋裡,他們大概不會給我們吧!」

  司爸爸收回手。「那就讓他安靜一下吧!」

  十數分鐘後——

  「我必須讓他們知道我的身體有問題,他們才會放鬆警戒,不然他們一定會如臨大敵般重重警衛住我們。」

  看似已熟睡的文颺突然出聲說話,嚇了司琪一跳。

  「文颺,你沒事了?」

  文颺緩緩打開眼。「還有一點累,不過,沒事了。」

  司琪按住他想坐起來的身子。「邵風說你得睡一天,你就這樣躺著睡吧!」

  文颺往旁瞄一下,見司爸爸並沒有不悅的表情,反而又握住他的腕脈專注的把量脈搏,他才放心地繼續躺在她懷裡。

  「伯父,請放心,我真的沒事了。」

  司琪把他的臉轉回來。「為什麼一定要讓他們放鬆警戒?對我們來說,不都一樣嗎?」

  文颺似笑非笑的勾了一下嘴角。「即使是這種廢物般的身體,倘若只有我一個人的話,面對那幾個不入流的角色,我根本不會被捉住,就算被捉住,最多三分鐘後就可以脫身。但現在……」

  他的目光投向那群仍避開他遠遠的年輕人。「拖上一大票什麼都不懂,只會慌張尖叫的大學生,我對自行脫身一點把握也沒有,在這種情況下,他們放鬆警戒對我們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司琪沉默一下。「那麼,你騙了我什麼事嗎?」

  「騙?不,我沒有!」文颺矢口否認。「我可能瞞了你一些事,但,騙?不,絕沒有!」

  他竟然還不承認!

  「但你說你在家族公司裡上班!」司琪憤慨的指責。

  「我是啊!」文颺掙開她的手臂,自行坐起來靠在牆上,為了要辯解。「我只是沒告訴你我是公司的老闆,也沒告訴你公司的工作性質而已。」

  老闆?老大?

  「你是公司老闆?」司琪驚訝的喃喃道。「好,那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吧?」

  文颺遲疑一會兒,隨即下定決心地正起臉色。

  「好,我告訴你,我們公司是……」

  他確實想說出實話了,但是尚未說到重點便被打斷,所有視線齊聚於那扇厚重的牢門上,有人在用鑰匙開鎖,由於是鐵門,所以聲音很大。

  不一會兒,門開了,九個歐洲傭兵陸續進來,帶頭的正是那位黑痣傭兵,除了他手上舉著一支手槍,腰上一把藍波刀,還有最後兩個傭兵提著衝鋒鎗之外,其它人身上任何武器也沒有,只各自挾了一卷毯子和一臉不懷好意的表情。

  「你們,男生,女生,分開!」黑痣傭兵揮舞著手槍命令。

  見他們神態不對,高群保馬上把妹妹推到身後,其它女孩子也紛紛躲到男生後面,司爸爸橫跨一步擋住司琪。

  「你們想做什麼?」

  黑痣傭兵見狀不耐煩,懶得跟他們囉嗦——因為言語不通,扣動扳機就在他們腳下射了一排三槍,子彈擊起的碎石片進起四濺,其中一小塊還在某人臉上帶起一道刮痕,駭得眾人一陣驚叫。

  「現在,分開!」這下子該明白了吧?

  瞪著他那支手槍,年輕人們只好忐忑不安的自動分開,心下似乎有預感,女孩子中有人恐懼的哭出聲來了,司琪連忙抱住她低聲安慰。

  「什麼事?」門外突然傳來問話。「為什麼有槍聲?」

  「沒什麼,嚇嚇他們,」黑痣傭兵又揮揮手槍,頭也不回的大叫出去。「不然他們不肯乖乖聽話。」

  「嘖,真麻煩!喂,你們好了就換我們,快點啊!」

  「知道了、知道了,別再來吵我們,我們就能夠快點!」

  「有槍聲,我們自然要問一下呀!」

  「告訴你是要嚇唬他們,待會兒若是再有槍聲,不用理會,滾遠一點,少來吵我們!」

  「好好好,那我們先上去了,媽的,在外面光聽聲音哈不著誰受得了!」

  腳步聲走遠了,文颺扶著牆壁吃力的、慢吞吞的起身,沒有人多注意他一眼,因為他看上去隨時都可能再倒回去;司爸爸又氣又急,卻不知如何是好。

  拿槍的才是老大。

  「雖然有毯子,但這地上實在是……」另一名傭兵嘟嘟囔囔。「不能到樓上房間或者外面嗎?」

  「不行,黃蛇交代,任何一個都不能讓他們離開這間牢房,」黑痣傭兵筆直的走向司琪,後者立刻擺出防身術的自衛姿態,他雙眉挑高,似乎覺得很有趣的笑起來,槍口卻徐徐指向司琪旁邊的女孩子,司琪僵住,隨即憤怒的收回姿勢。「如果你不喜歡,去換別人來!」

  「誰說不喜歡!」

  一聽要換別人,那些傭兵們立刻爭先恐後的分別找地方鋪毯子,黑痣傭兵把毯子扔給司琪,示意她鋪在地上,司琪不情不願的蹲下去打開毯子,比蝸牛更慢的動作,而其它傭兵早就三兩下鋪好毯子,各自拉了一個女孩子丟到毯子上,壓上去。

  「不要,救我啊!」

  尖叫聲淒厲的響起,年輕人們想衝向前救人,另一邊立刻傳來衝鋒鎗打開保險拴的聲音,眾人瞬間凍結,不敢再動,拳頭緊握,憤恨又焦急的眼睛自怒睜。

  別人都已經「開動」了,司琪卻還在那邊蝸牛慢慢慢爬,黑痣傭兵再也等不下去了,手搶插到腰後,迫不及待的撲過去將司琪壓倒在毯子上,急吼吼的撕開她的T恤埋頭撲去。

  那兩個手持衝鋒鎗警衛的傭兵早就瞪凸了眼,嘴角在流口水,眼睛也在流口水,喉頭更是拚命嚥口水,一個看那邊,那邊的女孩子上半身已經被脫光了;一個看這邊,這邊的女孩子底褲被拉下一半。

  而司琪正在努力護衛她的胸罩,但女孩子的力氣終究敵不過男人,眼看她的胸罩即將不保,就在這當兒……

  驟然一條黑影疾若閃電般掠過來,在沒有任何人驚覺的情況下,黑痣傭兵腰後的手槍已被人奪走,砰砰兩聲,那兩個手持衝鋒鎗的傭兵就在最興奮的時刻裡結束他們燦爛輝煌的一生,額頭正中央各一個小黑洞,仰天倒下。

  黑痣傭兵一驚,想拔刀應戰,豈料腰間的藍波刀也早已被抽走,他連下個動作都來不及反應,驀覺頂門上一緊,有人捉住他的頭髮使他的頭往上仰,緊接著喉頭一涼,他翻著白眼雙手握住自己的咽喉咯咯咯往旁倒,鮮血像瀑布一樣噴出來。

  手中一把滴血的藍波刀,文颺尚半跪在黑痣傭兵身旁未及起身,其它傭兵已怒吼著先後撲過來……

  藍波刀驀然刺出,一個傭兵就像自殺似的自己撞過來讓藍波刀戳入他的心臟,在他俯地倒下之前,文颺已轉著勢子起身滴溜溜一旋,藍波刀倒握,咻一下又割過另一人的咽喉,鮮血噴灑之間,他倏伸左臂挾住一支猝龔而來的拳頭,右手藍波刀在對方心口處一進一出,鬆手,推開對方,側身,恰好迎上一道強勁的側踢……

  他冷哼,電閃般矮身貼地滾過去,藍波刀往上一戳,那可笑的傢伙還擺著側踢的姿勢,喉頭便被洞穿,整個人原姿勢趴下去,文颺適時翻滾而出,單膝著地,藍波刀飛揚,筆直的刺入一名傭兵的胯間,傭兵痛呼著跪下來,文颺順勢轉到傭兵身後,兩手捧住傭兵的頭用力一扭,喀嚓一聲活生生扭斷傭兵的頸脖……

  最後一名傭兵驚恐的轉身要去拿衝鋒鎗,文颺隨手拔出傭兵胯下的藍波刀射出,正中最後那名傭兵的後心口,顛躓兩步,往前撲倒。

  連弊九人的性命,幾乎只是喘一口氣的時間,然後,文颺自己也倒下了。

  所有人都嚇呆了,包括司琪和司爸爸在內,難以置信眼前的事實,只是一個人,只是一瞬間,所有足以危害他們生命的威脅就全部消失了。

  不過文颺一倒下,司琪立刻回過神來,撲身過去扶住文颺。

  「文颺?你怎樣了?文颺?」

  文颺一把捉住她,用力得幾乎扭斷她的手臂,可見他有多麼痛苦,但他仍掙扎著在粗重急促的喘息中吐出幾個字。

  「門……通……樓……樓上……鎖……鎖……」聲音斷絕,他失去意識了。

  「文颺!文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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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牢裡的衛兵休息處不但有床,還有桌椅,此刻,桌上一片杯盤狼藉,管他是不是傭兵吃剩的食物,那些飢渴的年輕人三兩下全掃光了,然後女孩子睡床上休息,男孩子就地坐在牆邊小聲說話,武器堆在一旁,司爸爸靠在文颺的床腳處打盹。

  年紀大了,實在禁不起這麼多刺激。

  至於司琪,她沒吃也沒休息,自大家合力把文颺搬出牢房後,她就一直守在他的床邊,文颺的眼睫毛才微微飄了一下,她便緊張的貼上去呼喚。

  「文颺?你醒了嗎?文颺?」

  他沒有回應,但眼睫毛在輕輕一陣眨動後徐徐揚起,先定定的看著她幾秒,隨即轉開四處游顧,確定已不在牢房裡之後,他才放心的閉了閉眼,再張開。

  「門,鎖上了?」

  「你放心,鎖上了。」司琪心疼的撫摸他蒼白的臉。

  「上面的人,知道了?」文颺又問,聲音沙啞。

  「早就知道了,你昏睡了一個多鐘頭了呢!」司琪朝樓梯那邊瞄去一 下。「大約半個鐘頭前,他們大概是想來『換班』,結果門被鎖住了,他們在上面又叫又罵又吼,可是我們不開門,他們也沒轍。」

  文颺慢慢坐起來靠在牆上,司琪立刻去倒了一杯水來給他喝,他一口氣喝光,再把杯子還給她。

  「不能休息,大家必須起來找。」

  「找什麼?」司琪困惑地問。

  「你沒有注意到嗎?」文颺環顧四周。「這裡不太像牢房,但明明又是牢房,我猜測這裡應該有兩種用途,平常是地牢,緊急時刻是避難處,避難處通常都有通向安全地點的秘密地道,我們必須把地道入口找出來。」

  「你確定?」

  「我有經驗。」

  什麼經驗?

  對於他的身份,他為何會擁有那樣驚人的身手,司琪感到越來越疑惑,但她並沒有追問,因為現在不是時候。

  「可是如果對方在地道出口等我們呢?」

  「不可能!」文颺胸有成竹地駁回她的顧慮。「這是兩、三百年的老建築,可能已經沒人知道地道的出入口了,想想,如果他們知道地道在哪裡的話,老早就從地道進來了不是?」

  「那如果在我們找到地道入口之前,他們乾脆用炸藥轟進來呢?」

  「也不會。」文颺瞥向地牢入口處。「以我對他們這對傭兵的瞭解,他們不會這麼做,向來他們標榜的是零缺點的完成任務,而眼下的問題是他們自己招惹來的麻煩,倘若急了解決他們自己的問題而破壞了僱主借給他們使用的建築,這種瑕疵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他們太驕傲了,絕不會留下這種缺點。」

  「好,我明白了,我馬上就叫他們開始找,無論如何,總比坐在這裡等死好。至於你……」司琪推他再躺回去。「繼續休息,你能做的事都做了,現在該換我們表現了。」

  文颺若有所思地望住她的背影,見她才走出兩步又回過眸來,頑皮的擠擠眼。

  「超酷!小弟若是知道你有這種身手,看他還敢不敢叫你肉腳!」

  接下來兩個多小時,大家都在找地道入口,甚至連那間躺滿死人的牢房都有人去找,每個人都灰頭土臉的趴在地上、貼在牆上仔細檢查,又摸又搖、又摳又挖、又推又頂、又敲又打,就差沒學蜘蛛人爬到天花板上去。

  但既然稱之為秘密地道,自然不是那麼容易找得到,不過沒有人放棄,有希望總比沒希望好。

  可惜,情況不允許他們繼續抱著希望不放,突然,熟睡的文颺猛然起身,同所有人一樣將目光移向牆邊小桌上的對講機,一直寂靜無聲的對講機在傳出一陣沙沙聲之後冒出一句話,不,一個代號,而且是中文。

  「雷羊?」

  文颺以超乎尋常的冷靜將兩腿放下床,慢條斯理的走向小桌,定住腳,盯著對講機。

  「天鬼?」

  「……你果真沒死。」

  「很抱歉讓你失望了。」

  「更該死的是明明又捉住了你,黃蛇應該命人將你用鎖鏈鏈住,再把你鎖進鐵櫃裡,還要叫上所有人手一起看守,可是他沒有,他以為你身體不好就可以放鬆警戒,結果又讓你脫出我們的手掌心。哼,雷羊,你表面上看似一隻無辜、無助、無力的綿羊,其實是一頭比狐狸更狡詐、比隼鷹更犀利,比獅子更凶悍的怪物!」

  文颺雙眸半合。「你想如何?」

  「我要你死!」

  「對不起,我沒有自殺的意願。」

  「……其實我可以往通風口放毒氣下去,這麼一來,你不想死也得死,至於其它人,他們本來就得死,並不是拿來做籌碼的人質,能夠做你雷羊的陪葬,他們也算榮幸了。」

  一聽到又要他們死,那群年輕人霎時又驚懼慌張起來,司琪猛吞口水,唯有文颺毫不動容,依然冷靜如初。

  現在他才明白天鬼為何要說中文,天鬼是故意說給其它人聽的。

  「倘若你真想這麼做,你不會告訴我,所以,你究竟想如何?」

  「……如果我承諾會親自把其它人都平安送回家,並且保證不會再去找他們的麻煩,你願意用另一件事來交換嗎?」

  不用死了嗎?

  那群年輕人頓時歡天喜地的笑開來,包括司琪,一起把期待的眼神投向文颺。

  換吧、換吧,無論任何事,交換吧!

  「什麼事?」文颺卻沒有一絲半毫開心的神色。

  「我要你自己出來就死。」

  那群年輕人笑容瞬間凍結,司琪倒抽冷氣,文颺平靜如故。

  「既然你能毒死我們,為什麼一定要我出去?」

  「因為……言語頓住,緊接著傳來一陣咬牙切齒的聲音,咯登咯登的好像快咬碎兩排牙齒了。「我·想·親·手·殺·死·你!」

  「你為何如此恨我?」

  「你玩弄我們老大的感情!」

  文颺哭笑不得的歎了口氣。「我沒有,是你們老大自作多情。」

  「住口!你不接受她的感情就是玩弄她!」

  「不,天鬼,你恨我並不是因為我不接受你們老大的感情,而是恨她愛上的是我,而不是你。」

  「閉嘴!閉嘴!閉嘴!總之,用你一條命來換他們的命,這筆生意是我虧本了,但我願意,只要能讓我親手殺死你,再虧本都行!所以,你考慮考慮吧,一個鐘頭後我再來聽你的答覆,如果不行,就讓他們做你的陪葬吧!」

  然後,對講機沒聲音了。

  地牢裡也沒有半點聲息,每一個人都失去了呼吸,每一張臉都像冬天的落葉,枯槁又灰暗,乾巴巴的,隨便一踩就會碎成千萬片。

  總是只有文颺是不一樣的,他始終是平靜的,甚至是冷淡的,注視著已經沒聲音的對講機,良久、良久後,他抬起腕表看了一下時間,輕輕歎息,隨即轉身到處翻找,好不容易,終於給他找到一張不是很白的紙和一枝筆。

  在桌旁落坐,推開狼籍的杯盤,紙放上去,他對司琪招招手。

  「來,小琪,來!」

  望著文颺溫柔的笑臉,司琪心頭突然冒出一股不祥的預感,讓她有點害怕過去,但不過去又不行,只好一步拖成兩步,戰戰兢兢的靠過去,一到桌旁就被文颺硬拉著坐下。

  「來,小琪,告訴我,你喜歡我把你畫成什麼樣子?」

  他為什麼問這個?

  司琪心中那股不祥的預感霍然像核子彈一樣轟然爆發,使她不由自主的脫口拒絕。

  「不!我不告訴你!」

  文颺微笑著輕輕歎了口氣,然後拍拍她的臉頰,像哄小孩子一樣,再自顧自畫起來。

  「你不喜歡我把你的胸脯畫太大對不對?好,我畫小一點,雖然我並不覺得我畫太大……」他一邊說一邊畫。「還有你的腰,晤,我也畫粗一點,其實我覺得我只是稍微誇張了一點,和事實並沒有相差太多……」

  「不,不是那樣,不是那樣……」連看都沒看一眼,司琪拚命搖頭否認,聲音在顫抖。

  「至於頭髮,唔,我最愛看你綁這種髮型,看上去格外迷人……」文颺繼續說他的,畫他的。「既然你不喜歡穿得太涼快,那就……嗯嗯,穿件長袖晚禮服如何?唔,可惜沒機會親眼看看你穿晚禮服的樣子……」

  「不!」司琪驀然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包含無心驚懼與恐慌。「不是那樣!不是那樣!」

  但文颺好像沒聽到她的叫聲,繼續自顧自畫畫。

  「就快好了,再幾筆……嗯,好了!」他自己先看看,滿意的頷首,再把畫交給她。「喏,這張畫應該可以讓你滿意,希望你喜歡。」

  司琪依然看也不看一眼那張畫。「不,我不喜歡!不喜歡!」

  文颺凝視她片刻,放下畫紙,溫柔地捧住她的臉蛋,俯首在那誘人的紅唇上烙印下深情的一吻。

  「我真愛你,小琪。」

  「文……文颺……」恐懼緊緊的扼住司琪的喉嚨,令她幾乎說不出話來。

  他深深凝住她,黑黝的眸子傾訴著無盡的愛戀,深濃的情愫。

  「天鬼是一個無情的冷血動物,就像他的外號一樣,鬼。但他也是一個十分驕傲的人,因為太驕傲,一旦許下承諾,無論如何非做到不可,所以,他的承諾是可信的。」

  沒有人知道他為什麼突然分析起天鬼的個性來,只有司琪,她驚懼的瞅住文颺那張清秀沈靜的臉,恐慌得頭都昏了,幾乎不懂得他在說什麼。

  「小琪,你知道我必須這麼做。」

  不,不,不,她不知道!不知道,

  但她說不出話來,無論是否認,或者是反駁,她連一個字都吭不出來,淚水梗在喉嚨抽搐。

  因為他說的是事實。

  「你要堅強,不要哭。」

  話落,他又覆住她的唇,依依不捨的留戀許久後方才退開,不待她回應便起身行向樓梯,腳步堅定毫不遲疑,司琪傻傻地望住他的背影。

  堅強?

  他要她堅強?

  不,他怎能這樣要求她,她夠勇敢、夠強悍,卻無法像他那樣堅強,她畢竟不是他,她做不到,做不到啊!

  「不要,文颺,不要去,不要啊!」

  她尖叫著跳起來想阻止他,但身後十幾雙手迅速捉住她,包括司爸爸在內,她拚命掙扎,尖聲哭叫。

  「放開我,爸爸,放開我啊!」

  「孩子,對不起,但為了其它人……」司爸爸滿懷歉疚的緊拉住她。「你應該明白他必須這麼做的不是嗎?」

  「不,爸爸,是你不懂!」司琪厲聲哭叫。「時間還沒到啊,還有二十分鐘至少在那之前,我們可以再做最後的努力,也許就在這二十分鐘裡,我們就可以找到秘密地道的入口了呀!」

  「孩子,兩個鐘頭都找不到,何況是二十分鐘,這是不可能的事啊!」

  「沒試過怎知道不可能?」司琪憤怒的尖叫。「爸爸,你是我親生的爸爸,在這一刻裡,為了親生的女兒,起碼你要支持我,我這輩子就只要求你這件事,時間未到之前,別讓他去啊!」

  司爸爸遲疑一下,壓低聲音。「倘若他到時候反悔了呢?」

  司琪差點咬斷牙根。「他不會!我會親自把他推出去,可以吧?」

  司爸爸搖搖頭。「以他的身手,沒有人奈何得了他的。」

  「我可以!」司琪又憤怒又惶急地央求。「求求你,爸爸,再給我們二十分鐘吧!爸爸,我是你的親生女兒,是我小琪在求你啊,爸爸,求求你,爸爸,別讓我恨你啊,爸爸,求求你啊!」

  但是司爸爸不敢猶豫,不是他怕死,而是害怕救不了其它年輕人,對他而言,救多數人比一個人重要,這是無可奈何的選擇。

  「對不起,小琪!」

  「不,不!不……」

  眼看無法說服司爸爸,文颺又已站上樓梯最頂階,司琪不由驚恐萬分的痛聲大吼。

  「我答應和你結婚了,文颺,你回來啊,我願意嫁給你了呀!」

  地牢門前,文颺悄然止步,緩緩回過頭來,瞳眸中閃耀著如許深情的光采,他專注地凝視她,好半晌後,綻出最最溫柔的微笑,沒有恐懼、沒有遲疑,只有令人心酸的溫柔。

  「下輩子,我一定娶你!」

  然後,他毅然開門走出去,霎時,司琪的心碎了。

  「不!文颺,回來啊,文颺!」

  她哭叫著用自己的腦袋去撞其它人,那些捉住她的人才陸續鬆手——因為文颺已經出去了,一得到自由,她立刻拔腿衝向樓梯飛奔上去,司爸爸緊追在後,但地牢門又被關起來並從外面鎖住了,她只能自地牢門上的鐵欄杆窗往外望出去,眼睜睜看著文颺從容不迫的步向中庭,面對那個比女人更俊美的男人。

  一個秀氣得像女孩子的男人,一個比女人更俊美的男人,雙方卻是生死不相容的敵人。

  「你在死前還有什麼請求?」

  「希望你在別的地方殺我,我不想讓我深愛的女人看著我死。」

  「我就是要你死在她面前!」

  文颺歎息,緩緩回過頭來,深情的眸子瞬間便揪住了她的心,就在那一剎那,槍聲響起,司琪整個人驚跳了一下,待她再定睛看去,深情的眸子不見了,只有他躺臥在地上的影像。突然間,她的腦海中變成一片空白,眼前,也化為虛無,她什麼都看不見了!

 

第九章


  曾經,她不解文颺眼中的寂寞為何如此沉重?

  如今,她終於能瞭解,親眼看著自己最心愛的人被殺死,心裡不是悲,也不是痛,而是恨。

  明明知道那才是正確的,但還是恨自己救不了他,恨自己必須眼睜睜看著他被殺死,恨自己不能跟著他一起死。

  然而若不親身經歷,誰能理解這份恨?

  所以他寂寞,因為他無法對任何人訴說這份恨,也沒有人能夠為他解脫這份恨,而這份恨意,是多麼的沉重啊!

  是的,她終於能瞭解,沉重的不是寂寞,而是這份自我憎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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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琪!小琪!」

  遠方似乎有人在呼喚她,但司琪不想理會,她只想用那份沉重的自我憎恨淹死自己、埋葬自己。

  「小琪!醒一醒啊,小琪!」

  但呼喚聲不肯放過她,不但越叫越大聲,還猛烈的搖晃她,最後乾脆甩她一巴掌,而她回過神來之後意識到的第一件事竟不是疼痛,而是一連串鞭炮聲,不,是密集的槍聲。

  「看!小琪,快看!」

  司爸爸用力把她的臉轉向外面,拚命指著文颺躺臥之處,她不想看,但視線不由自主的移過去,目光過處,赫然發現不知何時文颺身邊竟多了六個人,黑衣黑頭罩,手持衝鋒鎗,全身戰鬥裝備,就像電視上那種特種部隊的打扮。

  而那六個人中,兩個單膝跪在文颺身旁檢視他的傷勢,其餘四人掩護在他們身前,衝鋒鎗不斷掃射,一邊大聲指揮屋頂上的同伴配合他們攻擊。

  「可惡!可惡!可惡啊!為什麼我們每次總是遲了那麼一點點!」

  跪在文颺身邊其中一人破口大罵,另一個冷冷的喝叱回去。

  「閉嘴!」

  掩護在他們前方那四人其中之一回過頭來。「怎樣?怎樣?阿颺的情況怎樣?快說啊!」

  「幸好,大哥你那一槍快了幾秒使天鬼失了準頭,」冷冷的聲音冷冷的回答。 「子彈稍微偏了一點,並沒有正中心臟,不過心外膜極可能受到挫傷,我必須立刻替他動手術!」

  「可惡,大哥,」旁邊那傢伙好像開口只會罵人。「你不但沒有成功阻止天鬼開槍,而且竟然只射中那傢伙的屁股……」

  「住口,你這混蛋!」前方那人罵得比那傢伙更大聲。「我才剛看見阿颺,天鬼已經要開槍了,倉促間除了開槍就射之外我還能怎樣?拿放大鏡來對準目標嗎?更何況,我已經快了他幾秒,也沒有失誤,夠快、夠準了!」

  「你們兩位,請閉嘴!」結果最大聲的還是那個冷冷的聲音。「我說我必須立刻替阿颺動手術,你們到底聽到了沒有?」

  「沒問題、沒問題,」前方那人忙道。「你儘管動你的手術,外面我負責!」

  聽到這裡,司琪立刻扯嗓門叫出去,「邵風,」

  她看不見那些人的臉,但那個開口就罵人的傢伙的聲音,她熟到不能再熟了。

  邵風聞聲回過頭來,「咦?司琪,原來你在這裡!」一見是司琪,他立刻跑過來幫她開門。

  「我可以幫忙!」司琪直接跑向文颺。

  「我也可以,我是醫生。」司爸爸也跟著跑過去。

  其它人仍躲在地牢裡,因為槍聲大作,他們怕被流彈波及。

  「好,我們先把阿颺抬進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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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五點半,恰好距離司琪等人被「一網打盡」整整二十四個小時,空氣依然鬱悶得很,偶爾吹來一陣風也帶著燥熟的氣味,一點涼爽的感覺都沒有,司琪卻一直那麼有耐心的守在手術後的文颺身邊,連去喝口水都沒想過。

  「喏,喝口水吧!」邵風遞給她一杯水,然後在一旁坐下。「放心,六哥說阿颺的情況還不錯,只要沒有併發症,應該挨得過去。」

  司琪漫不經心的喝了一口水。「外面呢?」

  「都被我們趕跑啦!」

  司琪看他一眼,注意力又回到文颺身上。

  「但他們的人不是比你們多一倍嗎?」

  「那又如何?我們可是全員出動耶,」邵風得意的說,一臉臭屁。「再多十倍的人,我們也看不在眼裡!」

  司琪沉默一下。「你們怎會知道我們在這裡有麻煩?」

  邵風舉起左手。「我們每個人都戴有同樣的手錶,裡面有特殊裝置,一旦遇上麻煩,只要按下裝置,家裡人馬上就會知道,還可以循著手錶發射出去的記號趕來援救。」

  司琪咬咬下唇,有點惱怒。「既然他知道你們會來,為什麼還要那麼做?」

  邵風思索了一會兒。

  「唔,我想是他沒料到我們能夠這麼快趕到吧!」他沈吟道。「要知道,以正常步驟來講,我們收到求助信號之後,通常會先判定到底是什麼麻煩?什麼狀況?對手是誰?什麼樣的地點?然後再決定如何行動?派誰行動?這些步驟往往會花去不少時間,接下來……」

  他聳聳肩。「從家裡趕到這裡是很快,但要帶武器裝備進來就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尤其爆炸案剛發生不久,許多以往可以輕易混過去的關卡,在這種敏感的時刻裡也不好過關了。這樣估算起來……」

  稍停,他暗暗推算了一下。「嗯嗯,最快我們也要三十個小時後才能夠趕到,慢一點兩、三天都有可能,那時可就太遲了。我們又不信任埃及警方,又不是美國總統,他們才不管你人質不人質,再說埃及警方也沒有能力對付傭兵,所以還是得自己來……」

  「但你們……」司琪也計算了一下。「不到十七個小時就趕到了呀!」

  「是阿颺出事啊,還囉嗦什麼步驟,一收到求助信號,我們立刻全員出動,不用任何手下,我們親自出馬。而且……」邵風吐吐舌頭。「我們的武器裝備都是偷渡過來的,當然快多了,雖然我們向來都是規規矩矩的做事,但為了阿風,再違法的事我們也幹得出來。事實上,為了不被察覺的潛行到這裡來,花費的時間還比我們偷渡武器裝備到埃及來的時間更多呢!」

  他滑稽的眥眥牙。「嘖,這裡可是沙漠中央耶,又不是台北東區!」

  「所以,他是以為你們一定趕不及……」

  「應該是,他以為我們趕不及,又急著要讓你得到安全,你知道,天鬼也有可能反悔。」

  司琪又靜默片刻,放下水杯,抽了一張紙巾為文颺揩拭汗水,沒注意到在房間另一邊打盹的司爸爸醒來了。

  「邵風。」

  「幹嘛?」

  「你們公司到底是經營什麼項目?」

  邵風挑了一下眉毛,又瞄一眼文颺。「阿颺還沒告訴你嗎?」

  司琪搖搖頭。「他只來得及告訴我他是公司老扳,沒有機會說其它的,話就被打斷了。」

  邵風輕笑。「其實答案很簡單,我們跟天鬼是同行。」

  司琪呆了呆,驚叫,「傭兵?」

  邵風換個姿勢,讓自己坐得更舒服一點。

  「我們是私人軍事公司,總公司在倫敦,有兩家子公司,一在美洲,一在非洲,旗下傭兵成員超過三千名,主要業務是提供保安、咨詢、軍事訓練、情報支持和後勤保障等,主要客戶是聯合國機構、各國政府部門,以及著名跨團公司……」

  他雙手搭在腦後,神態更懶散。

  「老實說,我們已經好久不出任務了,只負責管理和訓練。不過我們都是從七歲就開始受馴,十歲出任務見習,十三歲正式參與任務,十六歲首次單獨出任務,成功之後才可以獨當一面,這種事已經成為我們生命中的一部分,很難撇開了。」

  七歲就開始受訓?

  司琪撫著額頭,有點驚駭。「難怪他昨天連殺九個人,只用了一口氣時間。」

  「連殺九人?」邵風皺眉。「那他一定發作了?」

  司琪點頭。「當時那些傭兵要強暴我們,他才會殺了他們。」

  邵風鬆開眉頭。「這也沒辦法,那種情況他不能不動手。」

  「天鬼他們也是私人軍事公司?」

  「不,他們並沒有成立公司,只是一個傭兵團隊,不超過一百人。」

  「你們又怎會對上的?」

  「因為工作,」邵風解釋。「我們接的多半是保護和訓練方面的合約,他們接的都是綁架、暗殺、政變或恐怖活動的合約,那種工作佣金更高……」

  「不會那麼剛剛好,你們保護的對象就是他們暗殺的目標吧?」司琪喃喃道。

  「真聰明,答對了!」邵風很慷慨的送給她一個稱讚獎勵。「他們一直暗殺不了我們保護的對象,可想而知他們有多飆火!」

  「原來並不是所有傭兵都是同一國的。」司琪咕噥。「不過……」她來回看文颺身上的點滴、血袋、氧氣,甚至心跳監視器,還有那些手術用具。「傭兵都得帶上這麼齊全的裝備嗎?」

  邵風哈哈一笑。「當然不是,但經過上回的經驗,我們寧願有備無患,反正六哥的「副業」是醫生,那種東西他都會用,而事實也證明我們並不是費力氣,不是嗎?」

  司琪衷心點頭贊同。「沒有如此齊全的裝備,就沒辦法替他緊急開刀了。」

  「是啊,六哥還說……咦?」邵風突然跳起來,仔細看一下文颺,再回頭放喉大吼,「六哥!」

  他這一吼,司爸爸、文老大和文老六立刻從不同的方向跑來,司琪驚喜的發現文颺清醒了,可是他雖然大睜著兩眼,但模樣不太尋常,目光發直,神情呆滯,看上去有點可怕。

  「阿颺,阿颺,你聽得到我說話嗎?」

  文老大連續喚了好幾次,文颺才極為緩慢的把視線移到文老大臉上。

  「大……大哥?」

  「上帝保佑!」文老大呻吟,但臉上是滿滿的笑。「你總算醒了,阿颺!」

  文颺又看了文老大好一會兒,才問出第二句話,「我們……離開了?」

  「不,還沒有,老六說不能用車子送你離開,所以我們在等待直升機。」

  一聽還在等直升機,文颺的神色變了。「小……小琪?」

  邵風馬上把司琪推到他面前。「放心、放心,司琪在這裡,她很安全!」

  文颺飛快的瞥司琪一眼,清秀的五官頓時扭曲了,劈手便捉住文老大的手臂,表情竟顯得有點猙獰。

  「立刻送……送她離開!」

  「會會會,等直升機一來,我們立刻送她離開!」

  「不!」文颺嘶聲低吼,模樣更兇惡。「現在……馬上……立刻送她走!」

  「嘎?現在?」文老大為難的瞄一下司琪。「這……不行啊,阿揚,你應該比我更清楚,要送她離開就得分出人手,這麼一來……呢,你知道的,阿颺,我不能這麼做。」

  「立刻……送她走!」文颺怒吼,吼完就開始喘息,胸腔劇烈起伏,表情在猙獰之外又多了一份痛苦。「現在……馬上!」

  見他生氣了,文老大有點慌張。「可……可是……」

  雙眸怒睜,文颺粗暴的硬將文老大扯向他,「現……現在……立……立刻……送……送她……她……她……」聲奮中斷,捉住文老大的五指逐漸鬆脫,最後無力的掉下去,雙眼仍睜著,但目光渙散,瞳孔逐漸放大。

  文老大差黠沒嚇死,文老六和司爸爸急忙推開文老大和司琪、邵風,一人一邊同時為文颺診視。

  「他休克了!」異口同聲,再一會兒……「內出血!」

  司琪驚喘,邵風呻吟,文老大險些昏倒。

  「必須再動一次手術止血,但血袋不夠,大哥,誰可以輸血給阿颺的,快叫他們換班過來!」文老六冷靜的吩咐。

  文老大立刻飛奔出去交代,很快又跑回來,見文颺的胸腔已被切開,不由得猛吞口水,臉都綠了,「他們馬上來!呃,老六,沒……沒問題吧?阿颺他……他還好吧?」他戰戰兢兢地問。

  「不好,」文老六語氣生硬的潑去一盆冷水,「非常不好!」再加冰塊。

  這盆冷水可真夠冰,害文老大機伶伶的連打了好幾個冷顫,邵風梗了一聲,覺得眼前開始發黑,司琪雙臂環佳自己,無法制止恐慌淹沒她,那深層的畏懼幾乎令她窒息。

  「六哥,你要是救不活阿颺,就等著被你爸一槍斃了吧!「邵風用力恐嚇。

  文老六冷冷一哼。「不用爸爸動手,我會自己了斷。」

  邵風怔了怔,數秒後,竟然笑了,不再慌張,也不再驚懼。

  「也是,倘若阿颺真的死了,我們幾個都得陪葬,誰也逃不掉,而且我得死第一個,因為……」平靜的眼神緩緩移向司琪。「是我拍胸脯保證把阿颺交給你沒問題的,我的責任最大,非死不可!」

  面對邵風平靜的目光,非常奇異的,司琪的恐懼也悄悄消失了,同樣平靜的回視他。

  「不,我死第一個,你第二!」

  司爸爸全身一震,駭然回過頭來,驚見司琪那平靜得近乎冷淡的神情,頓時明白她並不是衝動,也不是過度悲傷才會說出這種話來,姑且不論她是為了表示負責,或是其它原因,但她是真的打算若是文颺死了,她要陪葬。

  不,文颺絕不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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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術又結束了,這回沒有人敢離開文颺身邊,連文老大也是用對進機和外面守衛的人聯絡,不時有人來探問文颺的狀況,各個臉上都流露出無盡關懷與憂慮,沒有半個例外。

  司琪注意到他們每個人都好高,都在一九O上下,女人也有一八五左右,邵風說這回文颺的堂表兄弟姐妹們全都出動了,四女九男,總共十三人。

  十三匹狼,十三頭虎,十三位視死如歸的戰士。

  「文颺為什麼要堅持立刻送我離開?」在令人焦躁不安的寂靜中,司琪突然出聲問。

  「因為天鬼會再回來,這裡仍然很危險。」邵風低聲回道。「白天他們之所以會被我們趕走,有一半原因是我們出現得太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但他絕不會甘心,一定會召集更多人手,帶更多武器來……」

  陰鬱的目光徐徐瞥向門外,夜空下的中庭隱約有人來回走動巡邏。

  「今夜,他會趁視線不良的時候攻過來,屆時情況會比白天更慘烈,文颺不希望你面對這種危險。」

  「但,還有埃及警方,天鬼他們都不會顧忌嗎?」

  「西奈半島的警力本來就很弱,尤其爆炸案發生之後,他們更是焦頭爛額,根本沒空理會沙漠裡「貝都因人的小小糾紛」。而且自從去年就一聖戰組織的領導人被殺死之後,他們的行動都局限在西奈半島東北部,就算我們跟警方報案說爆炸案兇嫌在這裡,他們也不會馬上相信我們,更有可能反過來懷疑我們,我們可沒時間跟他們窮耗!」

  司琪又沉默了會兒。

  「今夜,是嗎?」她喃喃道,忽地指指邵風身上的槍。「喂,教我用槍吧!」

  邵風睜了睜眼,驀而笑開了。「好!」

  抽出手槍來,邵風開始認真教導司琪如何使用槍械,如何握槍、如何瞄準、如何控制後座力、如何避免不小心射到自己人或自己的腳丫子,甚至教她使用藍波刀、手榴彈等輕便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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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夜兩點,如同邵風所說,攻擊開始了。

  那群大學生仍然躲在地牢裡避難,司爸爸一心專注於文颺的傷勢變化,因為文颺的狀況十分不穩定,隨時都可能惡化,他應該盡快被送到醫院去;司琪和文老六持槍守在窗邊,其它人在外面進行一場驚天地泣鬼神,轟轟烈烈的戰鬥。

  傭兵對傭兵,十二人對八十三人。

  數目如此懸殊的戰鬥,可想而知有多麼艱困,但這邊沒有人退後半步,每個人都抹著血汗拚死奮戰。直到黎明前一刻,在幾近彈盡援絕的情況下,大家都已抱定必死決心做好肉搏戰的心理準備。

  除了文颺,任何人都可以死!

  「記住,就算死了,也不能讓任何人傷害到阿颺,」文老大繃緊嚴肅的神情,向對講機下過最後一項命令。「聽清楚了?」

  「聽清楚了,」堅毅果決,毫不遲疑的應答,有男也有女,異口同聲。

  不到十分鐘,彈藥用盡的人陸續退到中庭裡來,大部分人都已經受傷了,鮮血不斷低落在灰白的地面上,但他們仍悍勇地手握藍波刀守護在文颺的房間外面,正面對著厚重的大門。

  「這裡交給你。」文老六沈聲交代,隨即走出房外,一手槍,一手刀,像個鬥神似的站定在門前。

  司琪也握緊了手槍靠在窗檻上,頭也不回地說:「爸,你最好到地牢裡去。」

  望著女兒挺直的背脊,透著無比的勇氣與堅毅,司爸爸感慨的輕歎。「不,我要在這裡。」他知道她不會離開這裡,所以他也不能離開。

  就算司琪不贊同讓司爸爸繼續留下來,她也沒有辦法再發表任何意見了。

  就在司爸爸話就完之後,突然傳來一陣驚天動地的砰然巨響,厚重的大門倒塌了——他們竟然從外面拆卸大門,在漫天蓋地的塵灰中,天鬼領著傭兵手下們緩緩步入中庭裡來,唇畔掛著陰冷的笑。

  「我想你們是不會投降的吧?」

  「絕不!」站立於最前方的文老大靳釘截鐵的拒絕。

  「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天鬼舉高右臂,正欲下令手下進攻,突然,他的臉色驟變,手臂,放不下來了。

  這邊的人臉色同樣變了,但色彩不一樣,是一種慶幸的、感恩的狂喜。

  這時,司琪才隱約聽到一個聲音,一個機器轉動的聲音,對她而言應該是很陌生,但又很熟悉的聲音,因為她從未親耳聽見過,卻常常在電視影集裡聽見。

  「直升機?」她喃喃自問。

  隨著聲音越來越接近,天鬼的表情也越來越難看——AH-6攻擊型軍用直異機,起碼有三架。終於,他舉高的右臂往後一揮,傭兵們便宛如潮水般迅速湧退。

  他從不打沒把握的仗。

  眾人齊聲歡呼,文老六面無表情,慢慢轉身回屋裡去,邵風直抹眼淚,文老大一屁股坐到地上。

  「可惡的阿爸,總算及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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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開羅醫院——

  拎著一袋礦泉水,司琪快步踏出電梯,經過護士櫃檯,停在文颺的病房前,就在她握住門把欲扭未扭之際,忽爾聽到有人叫喚她,她回頭,是司爸爸。

  「爸,有事?」

  面對司琪的目光,司爸爸的心刺痛了一下。

  打從那天開始,雖然表面上司琪似乎沒什麼不同,然而他感覺得出來,司琪對他的態度多了一份若有似無的疏離感,他卻無法責怪她。

  他知道孩子們都很崇拜他,因為他很努力在塑造這份崇拜。

  在他為自己的理想奮鬥時,他不希望回家卻被孩子們怨恨他沒有盡到做父親的責任,雖然那是事實,但他太貪心,希望能家庭、事業兩者兼得,只好努力塑造出一份崇拜來聯繫父子之間的感情,這也是為人父親的自私和虛榮。

  但他卻讓她徹底失望了,他做不到她所崇拜的人應該做的事,達不到她對他的期望,他希望自己在孩子們眼中是個最偉大的爸爸,卻在她面前犯下普通人才會犯的錯誤。

  而今,他想向她道歉都開不了口,他實在不知道「偉大的爸爸」該如何承認自己犯了錯?

  司爸爸暗暗歎息,父親真難為啊!

  「你那些同學們的精神都不太好,我想我最好跟他們一起回台灣,你呢?」

  「我不回去。」司琪不假思索地說。「等文颺的情況穩定一點之後,他們要把他轉到倫敦的醫院,他家在那裡,我要跟他們一起去。」

  「但你的簽證……」

  「邵風說這種小事交給他處理就可以了。」

  司爸爸點點頭。「既然如此,你就留下來吧,我……」

  冷不防地,病房門突然打開,有人自裡面慌慌張張的闖出來,沒想到門前有人,差點一頭撞上司琪。

  「啊,司琪,原來你在這裡,快,阿颺醒了,他要見你!」

  「他醒了?」司琪驚喜的大叫,礦泉水掉在地上,一把推開邵風衝入病房裡,司爸爸也跟了進去。

  病床上,文颺又蒼白又憔悴,但沒有痛苦,也沒有掙扎,十分平靜安詳。

  「文颺!文颺!」兩手包住文颺的手,司琪梗著淚水輕輕呼喚。

  徐緩地,文颺睜開眸子,綻出微笑。「小琪。」

  淚水滑落,司琪欣喜的笑開嘴。「文颺,你終於醒了!」

  文颺笑容微斂。「不要哭,你不高興我們終於安全了嗎?」

  「我不是哭,是開心。」司琪橫手抹去淚水,主動覆上自己的紅唇貼住他蒼白而乾枯的唇瓣,「瞧,我是開心,我好開心!」卻又落下更多熱燙的水滴暈染在他臉頰上,喉頭也哽咽了。

  病房內其它人相覷一眼,悶聲不響,悄悄推門出去,輕輕關上門,留下屬於他們的兩人世界。

  這種時候,誰也插不進他們之間。

  而司琪吻著文颺的唇,抽噎卻越來越沉重,終於,她離開他的唇,撲在他肩頭上飲泣。

  「我做不到,做不到,我做不到像你那樣堅強呀!」

  「不要哭,小琪,」文颺低喃,憐惜的撫摩她的頭髮。「都過去了,事情都過去了,你不需要哭了,小琪,別哭啊!」

  「不,不,你不懂!」司琪猛然抬起頭來,將無助的淚臉對著他。「不會過去,永遠都不會過去,就像你父親去世的那一幕永遠留存在你記憶中一樣,你倒下的那一幕也會永遠留存在我記憶中……」

  她閉了閉眼。「過去兩天裡,每當我閉上眼,那絕望的一幕就會浮現在腦海中,然後我就會開始痛恨我自己,不久,你一定能夠在我眼中看見我在你眼中看見的寂寞……」

  「不會!你永遠不會寂寞,因為有我在,我還活著呀!」文颺低沉但有力的否絕她的恐懼。「你怎能說我不懂,我當然懂,所以我明白無論我說什麼都無法讓你忘記那一幕,可是小琪,我告訴你了不是嗎?我在你懷裡為我爸爸流下哀悼的淚水了不是嗎?所以,你也可以告訴我,讓我幫你減輕那份痛苦……」

  他低低歎息。「小琪,這份其它人都無法瞭解的痛苦,唯有我們倆能夠瞭解、能夠互相撫慰不是嗎?」

  他們可以嗎?

  司琪自矇矓的淚眼中看出去,那張清秀的臉龐雖蒼白,但雙眸清澈明亮,盈滿對她的深情與憐愛,是活生生的,有心跳、有呼吸。

  他還活著!

  對,這才是最重要的,無論她曾經歷過多麼痛苦的時刻,最後他仍然活著,所以他們可以相互撫慰!

  「是的,我可以安慰你,你也可以安慰我,因為我們都瞭解那種痛苦……」她喃喃道。「我愛你,文颺,天知道我有多愛你,每當我想起失去你的那一刻,我就好恨好恨我自己……」

  「不要恨,」文颺將手掌貼上她的臉頰。「是你告訴我的不是嗎?必須讓自己從那種痛苦的回憶之中解脫出來,你也是,因為我還活著,你也還活著,你可以繼續讓我愛你,也可以繼續愛我,這才是現實,你不想抓緊這個美好的現實嗎?你寧願痛苦的回憶成真的嗎?」

  「不!」司琪驚恐的將那只貼在她臉頰上的手捉住——好像要捉住那份他所說的現實,依戀的親吻它,珍惜的保有它。「不要,我不要痛苦的回憶,我要活生生的你,文颺,我們結婚吧……」

  她迫不及待的低喊。「現在我才明白,此時此刻才是最重要的,我要緊緊抓住每一時、每一刻的現在,我不要後悔曾讓多少美好的現在溜走,文颺,我們結婚吧,今天,不,現在,立刻,馬上,我們結婚吧!」

  文颺雙眸驚喜的瞪圓了。「你……你是說真的?」

  「再真不過了!」她含淚笑了,好美、好美。「往後我再作惡夢醒來,我希望能夠一伸手就確定那只是惡夢,而不是事實。」

  文颺狂喜的一時說不出話來,只能探掌掠來她的腦袋,重重地吻上她的檀口。

  「小琪,小琪,我愛你,你絕不會知道我有多愛你,」他在她唇畔低喊。

  「不,我知道,我當然知道,當你為我走出那扇地牢門時,我就知道你有多愛我了!」她呢喃,淚水再次滲出眸眶。

  「小琪……」

  他心疼地吻去她的淚水,溫柔的、細膩的,而後又回到她唇瓣上,再也捨不得離開了。

  此刻,言語已是多餘的了。

  而司琪,她終於明白,生命中最重要的是你抓住了什麼、把握住了什麼,而不是你做了什麼。

 

第十章


  他們並不是在開羅的醫院,而是在倫敦的醫院裡結婚的。

  在醫院神父的主婚,主治大夫和護士的見證下,他們彼此許下了鍾愛一生的誓言,成為彼此一生的伴侶。

  雖然蒼白的病房裡只有一束鮮艷的紅玫瑰,既沒有夢幻般的禮服,也沒有熟鬧的賓客和宴席,但對司琪與文颺而言,這是世上最羅曼蒂克的婚禮,因為婚禮中有他也有她。

  曾經,她差點失去他,如今,她終於得到他,此後,她會牢牢捉住他再也不會放開手。

  之後,他的家人開始稱呼她為:阿琪。

  「阿琪,你不回家去休息一下嗎?」

  司琪歎氣。「為什麼每次你們叫我的時候,我都覺得是誰在打噴嚏?」

  邵風大笑。「我們家的人都是這麼叫的嘛!」

  司琪再歎氣,「算了!」轉進浴室裡擰毛巾。「我不回去,在這裡休息不也一樣很好!」

  「好吧,那我回家拿午餐來給你吃。」

  「不用了,我在餐廳吃就可以了。」

  「媽說老吃外面的不營養,如果你不回家吃,那就拿來給你吃。」

  「可是我不……」司琪走出浴室,「咦?人呢?走啦?嘖,也不說一聲。」眼角瞥見病床上的人在摸索,忙過去把病床的控制器交給他,順便幫他擦臉。「七哥剛走,你就醒了。」

  「我就是聽見他的聲音才醒來的,沒想到還是慢了一步。」文颺懊惱地嘀咕。

  「幹嘛,有事找他?」司琪一屁股坐上床沿。

  「想叫他幫我拿些紙筆過來,又不讓我出院,真的好無聊!」

  「又想畫漫畫?」司琪笑著拉開床邊櫃的抽屜,「說到這,我就想到……」取出一張畫紙,「這張畫……」放在他手上。「我不喜歡!」

  文颺雙眉高揚。「這張還是不喜歡?為什麼?」

  「胸部太小,腰太粗了,」司琪一本正經地挑出毛病來。「還有,穿這樣我會熱死!」

  「……」

  「幹嘛不說話?」

  「乾脆你畫給我看好了!」文颺喃喃咕噥,像小孩子在賭氣。

  司琪不禁莞而,「看你這樣子,真的很難想像你能夠在半分鐘不到的時間裡連殺九個人呢!」她拿回畫紙收進抽屜裡。「嗯,這張畫我要裱起來掛在房裡,提醒你不可以再把我畫成這樣了!」

  一提到那件事,文颺的表情馬上不對起來,「小琪,稱……」他悄悄摸去她的柔荑握住,神情有點不安。「真的不在意嗎?」

  「在意什麼?」

  「我……」文颺吞了一下口水。「殺人。」雖然他們已經結婚了,但他還是不希望她心中存有任何芥蒂。

  司琪歪著腦袋注視他片刻。

  「你殺的都是壞人吧?」

  文颺猶豫一下。「這要看你對壞人的定意是什麼,一般行動裡,我可以肯定我們殺的都是壞人,因為我們會挑選任務。但在戰爭中,敵人是我們必須殺戮的對象,可是他們並不一定是壞人。」

  「但你不殺他們,他們就會殺你,不是嗎?」司琪指出重點。「所以那是自衛,就算對方是好人,當他要殺你的時候,你也不可能乖乖讓他殺呀!」

  「所以……」文颺握緊她的手。「你真的不在意?」

  「當然不!」司琪說得毫不遲疑。「那天你殺的那九個人,雖然他們的死相超恐怖,但我真的覺得他們是活該,天知道他們強暴過多少女人了!」

  文颺很明顯的鬆了一大口氣。

  「還有,你那天殺人的手法,有一瞬間我還以為是在看電影呢!」司琪讚歎道。「真是不可思議,就算是套招也要練很久吧?」

  「套招?」文颺哭笑不得。套招給他殺?誰那麼蠢?

  「啊,對了,對了!」

  司琪突然跳下床跑進浴室裡,一會兒出來手上拿了一條牙膏。

  「喏,表演給我看,那天我注意到你在用那把刀時,有時候倒握,然後五指張開,那把刀竟然沒有掉下去,還自動在你掌心中繞半圈變成正握,就這樣倒握、正握,正握、倒握來回轉換,好厲害,快,表演給我看,」

  瞪著她放到他手上來的牙膏,文颺簡直想哭。

  「快啊!」

  「……如果我噴了你一身牙膏,你不會生氣吧?」

  牙膏殺不了人,只會噴得人一身,這誰都知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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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颺出院後回家休養了一個月,在這一個月裡,司琪終於搞清楚他們堂表兄弟姐妹們的排行是怎麼一回事。

  雖然不同父母,但只有一種排行,因此出現老大、老二同年,老三、老四和老五同年……這種奇特現象,而且有四個人姓邵,總之,他們十四個人就是十四個親兄弟姐妹,這種關係不是血緣或姓氏能夠分隔開的。

  還有文颺的工作,他一直透過計算機在處理公司業務,簽約則是由文老大代替他出面,只是司琪都沒注意到而已。

  九月中,由於司琪要開學了,他們不得不回到台灣去,文家的人依依不捨。

  「寒假要回來過年啊!」

  「沒問題,寒假我一定會回來學開槍、學玩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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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飛機上睡了十八個小時,文颺和司琪終於回到台灣,直接搭出租車回到永和,在路口下了車,才剛剛進巷子裡,鄰居們的「問候」就圍攻過來了。

  「聽說你們結婚了,什麼時候補請客啊?」

  「可惜,我兒子沒希望了!」

  「排候補吧!」

  「你老公看上去瘦多了,你是夜夜操他是不是?」

  越聽越不像話,司琪直翻白眼,拉著文颺趕緊躲回家裡去。

  由於司家的人都知道他們要回來,又是週末,因此除了司二哥之外,司家的人都在。

  「我還以為你有了老公就忘了還要上課了呢!」司三姐一見面就調侃人。

  「哪會,我隨身攜帶老公,超方便,幹嘛不回來上課?」司琪也很囂張的把老公推出去獻寶。

  「聽說他身體不好,住院將近一個月,沒事了吧?」司大哥關心的問。

  基於文颺的要求,司爸爸並沒有把在埃及發生的事告訴兒女,只說是文颺身體不好住院,司琪想陪伴在他身邊,乾脆兩人就結婚,說得輕描淡寫、避重就輕,除了一個事實重點,其它都是矇混過去的。

  反正他才是老大,他說什麼大家都信,就算他說原來貓就是狗,大家也認了。

  司琪瞄一下文颺,「沒事了,早就沒事了。」隨即推著文颺進她的房間。「不過坐這麼久的飛機也累了,你還是去睡會兒吧!」

  半個鐘頭後,司琪回到客廳。

  「他睡了?」司大哥問。

  「嗯,說他累了他還不信,我才剛打開旅行袋整理,他已經開始打呼了。」司琪走向廚房,恰好司三姐端著一鍋冰綠豆湯出來。「哇,有綠豆湯耶,太好了,夏天喝這個最爽!」

  冰綠豆湯一放上餐桌,所有人都聚集過來了。

  「喔,夠冰,」司琪一臉陶醉。「爆爽!」

  「有冰塊耶,難怪這麼冰!」

  每個人都捧著一大碗綠豆湯邊吃邊回到客廳裡,既然要享受就享受個徹底,不坐餐椅塵沙發,再來個蹺腳丫子看電視,這才夠high class。

  「啊……」司琪歎息。「還是在自己習慣的家裡舒服!」

  「聽說台南那邊的生活比較儉樸,我猜你一定不太適應吧?」司三姐順口問。

  「台南?誰說我們在台南?」司琪忙著按電視遙控器,漫不經心的反問。

  司三姐怔了怔。「你不是住在他家嗎?」

  「是啊,他們家二十幾口人,好熱鬧喔!」每天都在比刀比槍,真過癮!

  司三姐蹙眉,有點搞不清楚狀況。「但,他老家不是在台南嗎?」

  「那是老家,不是現在的家好不好,」終於按到一台還可以的影集,司琪放下遙控器。「他爺爺早就移民到英國,他出生在倫敦,講的是標準英國腔英文呢!」

  「耶?英國?」司三姐吃驚的傻眼。「原……原來他是雙重國籍!」

  「不過他們在家裡都講中文。」

  「英國啊……」司大哥喃喃道。「那他家一定不窮吧?」

  「何止不窮!」一年幾百億美金的台約,想窮都窮不起來。

  「他家很大?」司三姐再問。

  「一座城堡。」戰鬥城堡,陷阱重重、步步殺機,如果不是有文颺保護她,她這條小命根本不夠玩。

  「城堡?哇,」司大哥驚吧。「難怪他的身體不好,有錢人的生活都過太好,抵抗力低,養尊處優最容易患富貴病。如果可以的話,你最好叫他多運動運動,身體才會強壯起來。」

  「肉腳!」司小弟不屑的嘟噥。

  司琪瞄他一下,旋又拉回眼來定在電視銀幕上。「他不能做任何運動……」

  「超肉腳!」司小弟更輕蔑的咕噥。

  司琪又瞄他一下,再拉回眼來定在電視銀幕上。「他一做運動就會發作,嚴重的話還會失去意識……」

  「爆肉腳!」司小弟再丟出最鄙視的評語。

  猝聞鏗鏘一聲,眾人才見司琪的綠豆湯碗碎落在地上,司琪已瞬間移動到司小弟前面,惡狠狠的揪住司小弟的衣襟,司小弟的綠豆湯也嚇掉了,淋得滿身都是綠豆,一臉錯愕。

  「你敢再說一次阿颺肉腳,我就揍得連你自己都不認得自己!」她咬牙切齒的警告他,那種兇惡的口氣,那樣犀利的眼神,決不是隨口說說的而已,大有可能司小弟再說一個字,她就會三不管開扁。

  面對這種毫無預警的突發的狀況,不僅司小弟愕然不知所措,其它人也一時反應不過來,各個都怔愣地看著她,不解她為何突然發飆。

  綠豆湯不好喝嗎?

  「小琪,別這樣,」司爸爸最先回過神來。「小弟只是……」

  沒想到他連話都還沒說完,司琪的箭頭就咻一下轉向他。

  「別人的孩子死了沒關係,自己的孩子連挨揍都捨不得嗎?」

  這就太過分了,竟然對自己的爸爸說這種尖酸刻薄的話,司大哥和司三姐同時板起臉來打算教馴司琪一下,卻被司爸爸的眼神擋回去。

  司爸爸若有所思的凝視司琪片刻。

  「小琪,你還在生氣嗎?」

  「生氣?生氣?你以為我是在生氣?」司琪哈了一聲,猛然甩開司小弟面對司爸爸。「不,我是發怒!」

  現在,她才真的爆發了。

  「我為什麼不能發怒?別人怎樣我勉強不了,但你是親生我的爸爸呀,我以為至少你會站在我這邊,但你沒有,你跟別人一樣急著把阿颺推出去送死,為什麼,爸爸?是我對你要求太多了,我不應該因為你是我爸爸,就認為你一定會站在我身邊跟我一起奮戰,我應該把你看成跟其它陌生人一樣,不能對你有所期待嗎?」

  司爸爸深深歎氣。「對不起,小琪,我一直想跟你說,是爸爸錯了,爸爸真的很抱歉,非常非常抱歉!」

  「抱歉?」司琪難以接受的道。「如果阿颺死了,你現在說抱歉又有何用?」

  「小琪……」司爸爸欲言又止的再歎息。「爸爸實在無話可說……」

  「我的要求並不多,只希望爸爸能夠跟我一起堅持到最後一刻,即使最後還是不得不把阿颺推出去送死,我也絕不會對爸爸有所怨恨。但爸爸你卻……卻……」

  司琪兩眼定定的凝住司爸爸,目光是痛心的,語氣是悲哀的。

  「想想,換了是大哥、二哥或小弟,爸爸會這麼急著把他推出去送死嗎?不,不會,他們是爸爸的親生兒子,就算你終究會把他推出去送死以換取大家的生命,但你一定會堅持到最後,直到萬不得已的最後一秒、最後一剎那,對不對?」

  司爸爸沉默了好半晌。

  「對。」他老實坦承。

  眼神在痛心之外又多了一份失望,司琪眸眶悄悄滲出水光。

  「爸爸,從小我就好崇拜你,我一直認為你是個好偉大的人,絕不會做錯事的完人,但現在我才知道你也只是個普通人而已……」

  就因為崇拜太深,期待太高,失望也越重,那份痛心更教人難以承受。

  「而阿颺,他到底做錯了什麼?沒有,他唯一的錯是陪我去看你,所以就要他付出生命做代價嗎?我知道大家都怕死,但他已自願用自己的一條命換大家的命了呀!原本大家都注定要死的,可是因為他,大家有了活路,為什麼就不能為了他再多堅持一下呢?」

  她真的不明白,文颺願意用自己的命來換大家的命,為什麼就沒有人為他著想一下呢?

  「只要再多堅持一下下就好了,他們……他們已經來了呀,只要再多堅持一下下,阿颺就不必吃那些苦了,如果……如果不是他大哥快一步開槍,阿颺……阿颺就死了呀!」

  司琪終於忍不住痛哭失聲,司爸爸滿懷愧疚的將兩手按在司琪雙肩上。

  「對不起,小琪,爸爸真的很對不起,我很抱歉當時沒有阻止大家,但爸爸發誓,爸爸絕不是怕死,而是為了其它人,當時我以為那是唯一的路,怕再拖下去又會無路可走,然而現在想起來,我錯了……」

  他的聲音沉痛,誠心誠意道出自己的歉意。

  「當我在救人的時候,不努力到最後一刻絕不放秦,其實任何事都應該一樣,都必須努力堅持到最後的最後,但我沒有,我太早放棄了,我唯一的解釋是,當時我只想到能多救幾個人就多救幾個人……」

  「救?」

  「對不起,是用阿颺的命去換,我以為自己是在救人,其實我也是在殺人,我是醫生,要拿命去換命,也只能拿自己的命去換,但我卻拿別人的命去換……」司爸爸輕歎。「現在想想,真的很慚愧!」

  司琪咬住下唇,注視司爸爸片刻。

  「我以為至少爸爸會支持我的,沒想到……」她喃喃道。「我想我對爸爸要求太多了……」

  「不要這和說,小琪,你本來就有資格要求我支持你,是爸爸讓你失望了,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司爸爸心痛的低喊,眼眶也紅了。「再給爸爸一個機會吧,小琪,爸爸發誓再也不會讓你失望了!」

  司琪又深深凝視司爸爸好半晌,忽地撲進司爸爸懷裡嚎啕大哭。

  「爸爸,對不起、對不起,是我太過分了,爸爸一直那樣疼愛我,我怎能這樣指責爸爸呢?是我不孝,對不起,爸爸,對不起啊!」

  「不,不,孩子,你沒錯,你沒錯……」司爸爸抱緊了司琪,哽咽了。

  太好了,女兒終於原諒他了,

  一側,司三姐悄悄阻止不久前才出現的文颺。「別過去,現在是爸爸和小琪兩人之間的問題,必須讓他們自己解決。」

  「但是小琪她……」文颺擔憂地望著埋在司爸爸懷裡大哭的司琪。

  「放心,小琪不是那種會記恨的人,但她心裡若是有不滿,不讓她發洩出來她肯定會悶到自己抓狂,然而一旦發洩過後就沒事了。」司三姐低聲道。「不過,在非洲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讓她那麼生氣呢?」

  文颺別開眼。「呃,沒什麼,一點小事而已。」

  「小事?」司三姐不相信的搖搖頭,「小琪向來最崇拜爸爸,不要說發脾氣,連頂嘴也沒有過,會讓她這樣對爸爸發飆,絕不會是芝麻小事,尤其他們剛剛所說的話……」頓了一下。「不過如果你不想講,我也不勉強。」不知道為什麼,她並不太想知道詳細內容。

  即使是血緣再親,感情再好的親人,也會有一些事還是不知道比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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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琪回台第一天發生的事就像沒有發生過似的結束了。

  沒有人再去提起它,甚至沒有人過問他們在非洲旅遊的趣事,全家人都有共同的默契,除非當事人自己願意說出來,否則那是一塊不能擅自碰觸的傷疤。

  不過,大家對文颺的好奇心卻越來越盛了。

  「我已經和瑞士辦公室說好,這回我要休假半年。」司爸爸。

  「我考慮自願調到急診室,在那裡學到的應該比較多。」司大哥。

  「我只剩下不到半年了。」休假回家的司二哥。

  「不太想繼續做助教了,好浪費時間。」司三姐。

  「我這學期有三天第一堂有課,看樣子還不能回去教阿婆、阿嬤跳舞。」司琪。

  「日本出版社一直來催稿,我快抓狂了!」文颺。

  「我還沒有決定要不要念大學。」司小弟。

  早餐准報又開場了。

  「等一下,小弟,你還沒有決定要不要念大學?」司爸爸有點驚訝。「你不是高三了嗎?」

  司小弟吃一口糖醋魚。「雖然我的成績很好,可是我並不喜歡唸書。」

  「那你想做什麼?」

  「作神奇超人。」司琪小聲嘟噥。

  司三姐噗哧失笑。

  「那也不錯呀!」司大哥滿口贊同。「只要你超得起來。」

  「那可不容易啊,」文颺捧著飯碗喃喃道。「神奇超人要刀槍不入、無所不能,還要酷到斃,帥到不行,我看那根本不是人!」

  司二哥爆笑。「說得好,阿颺,這世上哪會有那種人,有也不是人!」

  「我就認識一個很像神奇超人的傢伙,」司琪更小聲咕噥。「雖然他不是刀槍不入,一顆子彈就差點打死他了!」

  話落,餐桌上突然安靜下來,司爸爸躲到報紙後面去,文颺埋頭猛扒飯,司二哥有聽沒有懂一臉茫然,司大哥、司三姐和司小弟不約而同憶起那天司爸爸和司琪的對話。

  「呃,阿颺,」司三姐裝作忙著吃飯,其實兩眼斜斜盯緊了文颺。「你說你在家族公司上班?」

  「……是。」

  「那麼,你們公司的經營項目是什麼樣的內容呢?」

  「……」沒聲音。

  「阿颺?」

  「……」沒聲音就是沒聲音。

  「阿颺?」

  司琪突然放下碗,不耐煩地說:「他是僱傭兵啦!」

  司三姐呆了呆。「你說什麼?」

  「僱傭兵啦!」司琪更不耐煩了。「就是我們在玩的那個遊戲僱傭兵啦!」

  三秒的靜默後,司家三兄弟和司三姐異口同聲失笑。

  「你真愛開玩笑,小琪!」

  「那比小弟要做神奇超人更不可能!」

  「所以我說你不要玩計算機遊戲玩過頭了,小琪!」

  「四姐夫要真是僱傭兵,我就是神奇超人了!」

  他們笑得很大聲,因為這個「玩笑」真的超有趣。

  可是笑著笑著,他們的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小,最後,沒聲音了。因為司琪沒有笑,她面無表情的看著他們;文颺也沒有笑,他繼續埋頭猛扒白飯;司爸爸更沒有笑,他還是躲在報紙後面。

  然後,司琪慢吞吞的起身,慢吞吞的到廚房裡去,不一會兒,她拿著三把長型菜刀出現在廚房門口,司家三兄弟和司三姐愕然不解,文颺神情大變。

  「等等,小琪,你想怎樣?不……」

  咻,咻!咻!

  司琪眼也不眨的連續丟出三把刀,再若無其事的回到原位坐下,繼續吃飯。

  而在她旁邊的座位,文颺掛著無奈的苦笑,緩緩放下右手接到的刀子,再放下左手接到的刀子,又拿下嘴裡咬到的刀子,三把刀子排整齊放好,再拿起筷子端起飯碗,埋頭繼續吃飯。

  其它人,眼睛脫窗,腦袋當機。

  「在埃及的時候,有人要強暴我和其它女同學,」司琪慢條斯理的說。「他就殺了他們……」

  響亮的抽氣聲。

  「不多,九個人而已……」

  吞口水聲。

  「只花了大約二、三十秒時間……」

  驚喘。

  「兩個用槍打死,六個用藍波刀割斷他們的喉嚨,一個活生生扭斷頸子……」

  呻吟。

  「不信的話,你們可以問爸爸……」

  怎麼問?

  司爸爸一直躲在報紙後面逃避現實,誰敢去戳破他的懦弱行為?

  「不過他已經很久不出任務了——他的身體狀況也不允許,現在是私人軍事公司的老闆,只負責經營管理——透過計算機和電話,至於他現在畫的漫畫『雷神』,就是他們公司的名字,大都是根據過去他出任務的經驗所改編的內容。現在,你們還有什麼問題嗎?」

  關於一個會殺人的傭兵?

  不,他們什麼問題都不敢有!

 

第十一章


  一般公寓是容不下一家六口一人一個房間的,因此當孩子還小時,司爸爸一有機會就另外買下隔壁一樓,兩戶打通成一戶,如此一來,不但每個人都可以擁有自己的房間,還可以多一間書房。

  只不過司家的書房純粹是擺著好看的,除了把一大堆佔位置的書全扔進去養蛀書蟲之外,根本沒有人認真去使用過。

  但現在,書房終於能發揮它的真正功用了,它變成文颺的畫畫室。

  此刻,文颺正在書房裡頭趕畫稿趕得灰頭土臉,由於一段時間沒畫,而且要經過翻譯的手續,他的畫稿一定要提前畫好,為了趕進度,他只好省略初稿,直接給他畫下去。

  看他可憐,老是一邊畫一邊抹眼淚,司琪、司大哥、司三姐和司小弟一有空就來幫忙,貼網點、畫背景,現在也管不了背景畫得好不好,能趕上交稿最重要。

  「四姐夫,電話。」

  司小弟把無線電話交給文颺,文颺順手接過來夾在下巴和肩膀之間,繼續畫。

  「大哥?什麼事……伊拉克?那邊越來越危險了,挑志願者吧,一天一千一……不,津布巴韋的政亂是美國人搞的鬼,我們不插手……幫塞拉利昂政府結束內戰?晤……請三哥負責吧……」

  又畫歪了,擦擦擦,擦擦擦……

  「還要訓練?不是才剛訓練好一批交給他們……好吧,那,還有誰有空……可以,就交給五姐……對,我現在趕畫稿趕得快抓狂了,你要不要過來幫我畫背景?算你聰明……」

  再講幾句話後,他把電話拿下來放到一旁,繼續專注於畫畫。

  「四姐夫,」司小弟不知何時摸到他後面來偷看。「你那時候碰上的女人都是這種大胸脯細腰的嗎?」

  又提這件事!

  文颺的臉又刷一下爆紅,目光偷瞥向司琪,恰好撞上司琪似笑非笑的眼神,脖子頓時縮短了好幾分。

  「才……才不是!」他吞吞吐吐的否認。「小琪……小琪是我見過身材最好的女孩子!」明明她自己也說不要胸脯太小、腰太粗的嘛!「真的,我發誓,」啊,對了,也不要穿太熱。

  「是喔。」司小弟在偷笑。「你那時候有受傷過嗎?」

  「當然有,」文颺鬆了口氣,談這種話題他還比較自在。「幹這行不可能沒受過傷,多少一定會有。」

  「最嚴重是哪一回?」

  文颺沉默了,好一會兒後他才輕聲道:「今年在埃及的時候。」

  司小弟一怔,正想追問,司琪突然叫起來。

  「請等一下,第七十五頁跑到哪裡去了?」

  一句話引起一陣兵荒馬亂,一群人開始為了找一張畫稿而翻天覆地,當司爸爸開門時,竟然看不到文颺。

  「阿颺呢?」

  大家抬起頭來,動作一致的指向畫桌,文颺這才從畫桌底下鑽出頭來。

  「爸?」

  「快出來,有人來找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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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文家叔叔和姑姑而言,文颺是比他們自己的兒女更寶貝的孩子,雖然文颺在倫敦醫院結婚時,他們衷心付出真誠無限的祝福,但還是覺得不夠,怎能這樣簡簡單單就混過去呢?

  所以,他們來了,特地到台灣來找司爸爸,準備要討論一下如何為文颺和司琪補一下熱鬧。

  天哪,好高!

  這是司家兄弟姐妹對文家叔叔、姑姑頭一個印象,就連文姑姑都比司二哥高,而且他們也比一般人強健精幹,明明都五十多近六十歲的人了,那種氣勢、魄力連三、四十歲的壯年人都比不上他們。

  「好了,阿颺,聽說你急著在趕畫稿,你去忙你的吧,這種事我們和親家討論就行了。」

  一陣親熱寒暄之後,文二叔就趕著文颺回書房。

  「好。」反正那種事他也插不上手,即使他反對也沒人會聽他的。

  「我們去幫忙。」司琪和司小弟也對那種事沒興趣。

  「等等,你們留下來,我想,咳咳,這種事你們兩個也一起來討論比較好。」

  面對文二叔不尋常的眼神,司琪有點訝異,但還是乖乖留下來,讓文颺自己回書房去,門關上了,文二叔才收回目光,沈思片刻。

  「我想你們可能有點奇怪我們為何那麼寵愛阿颺,所以我們想解釋一下……」

  他又停了一下,表情是陷人回憶中的苦澀。

  「也許你們已經知道了,在阿颺他爸爸十六歲的時候,我們的父母去世了,當時台灣的親戚特別到倫敦來『關切』爸媽的身後事,把一切處理好之後才回台灣,可是,他們只記得帶走爸媽留下來的財產,卻忘了順便帶走我們這幾個孤兒,他們……」他無奈地撇了一下嘴角。「把我們留給了孤兒院……」

  司爸爸和兒女們相視一眼,沒吭聲。

  「當時大哥知道如果我們真進了孤兒院,恐怕很難再有團聚的一天,也不太可能會有什麼光明前途,於是他和媽媽的同鄉朋友談好條件,請他出面認養我們,大哥會每個月支付給他一筆數目不小的金錢,當然,他不需要養育我們,這個責任大哥會承擔起來……」

  文二叔苦笑。

  「想想,當時大哥才十六歲,帶著才十三歲、九歲和七歲的弟妹,要付出認養費,又不想委屈我們,希望能讓我們繼續過以前那種好日子,他哪有能力負擔?所以,他加入了僱傭軍,當時那種年代,只有僱傭軍能享有高額報酬,又不限制年齡經驗,只要你肯拿出性命去拼……」

  文姑姑默默拭了一下眼角,文二叔安慰地拍拍她的手。

  「大哥真的很疼愛我們,雖然不在我們身邊,但我們能夠像父母在世時那樣穿好的、住好的、吃好的,可以安安心心的繼續唸書。偶爾他回來一次,總不忘替我們帶些稀奇特別的禮物,卻從來不提他身上纍纍的傷。直到我們成年了,可以自立了,他還是繼續拿命去拚,只為了替我們籌措結婚基金和創業基金……」

  聽到這裡,連司三姐和司琪的眼都紅了。

  「甚至,他明明已經有一位跟他一起奮戰十多年,生死相許的女人,他卻一直不肯結婚,直到我們三個都結了婚,生下頭胎之後,他才安心的和那個女人結婚,阿颺出生的時候,他已經三十六歲了。整整二十年的奮鬥,在生死之間徘徊,從不為他自己,只為了我們三個弟妹,對這樣的大哥,我們該如何回報呢?」

  文二叔、三叔和文姑姑相對微笑。

  「我們三個全都加入了軍校,再轉入英國皇家特別空勤團,學習一切最艱深、最高難度的戰鬥技巧,在服完最低服役年限之後,我們就直接退役,再把大哥拉出傭兵軍團,自行籌組傭兵團隊,因為我們知道大哥在軍團裡工作太久,他已經離不開那種生活了,一旦離開軍團,他就會不知道如何生活下去……」

  文二叔感慨的歎了口氣。

  「可是,籌組傭兵團隊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當時我們還沒有能力招募人員,一切都得靠自己,自己購買武器也要有資金、要有通道,就算一切都齊全了,僱主又在哪裡?在闖出名聲之前,一切都只是空中樓閣,在那段努力闖名聲的日子裡,大家真的好辛苦……」

  文姑姑驀然握住文二叔的手,文二叔瞄她一下。

  「不,說辛苦還不夠,我們曾經窮困得要捉老鼠來吃,住在等待拆除的廢棄建築裡,過著比乞丐還不如的生活,孩子們一滿七歲就得開始接受嚴格訓練,十歲加入行動,從沒有過一般孩子快樂的童年,但是我們沒有任何怨言,因為我們全家人都在起,我們彼此深愛所有的親人,這就足夠彌補所有的委屈了。只有一件事,無論如何也彌補不了……」

  文姑姑突然哭出聲來。「大嫂是為了救我而死的!」

  文二叔用力摟住她的肩,卻無能安慰她。

  「我們從未失去擔任何一個親人,只有大嫂,大哥深愛大嫂,但大嫂死的時候,大哥連一滴眼淚都沒有掉,因為他不希望我們因此而感到內疚……」

  司琪轉開頭去吸了一下鼻子。

  「大嫂去世之後,大哥和阿颺等於是相依為命,他們的感情比一般父子更深,這世上再也沒有比他們更親的父子了,我們一直覺得他們之中無論是誰失去誰,另一個一定會承受不了……」

  說到這裡,文二叔突然沉默了好一會兒,但沒有人敢催促他,大家都靜靜等待著。

  「阿颺十二歲那年,正是大哥帶領大家硬闖出一片天,我們傭兵團隊即將奠立基礎的緊張時刻,為了闖出名聲,我們分別接了許多沒人敢接的案子,但大哥堅持要把所有任務都掛在他名下,後來我們才知道為什麼……」

  文二叔的聲音逐漸顯得有些沙啞。

  「那是我接的案子,我完成的任務,我暗殺了一位南美大毒梟,任務很成功,結果卻是由大哥承擔的,因為任務是掛在他名下。那個大毒梟的老婆派人來找大哥報仇,在有一回我們都出去工作,輪到大哥留在家裡陪伴孩子們時,那些人找上門去了……」

  他深吸了口氣,再繼續往下說。

  「當時大哥如果只帶阿颺逃走,他們一定逃得掉,但大哥不可能丟下我們的孩子不管,於是選擇用他的死來換取所有孩子的安全。而阿颺,就那樣眼睜睜看著自己的爸爸走出去送死,眼睜睜看著自己的爸爸被活生生砍掉雙臂,砍掉雙腳,最後再砍掉腦袋……」

  眾人驚駭得忘了呼吸。

  「就跟他爸爸一樣,阿颺連一滴眼淚也沒有掉,眼睜睜看著爸爸死在他眼前,但他一滴眼淚也沒掉,從那天開始直到現在,一滴眼淚也沒有掉。他知道如果他哭了,其它兄弟們一定會不顧一切衝出去救他爸爸,他知道如果他哭了,其它兄弟們一定會內疚、會痛苦,所以他絕不哭……」

  司琪和文姑姑同時哭出聲來。

  「他就像大哥一樣堅強得令人心痛,雖然五官秀秀氣氣的像個女孩子,又像大嫂那樣沉靜內向,但事實上,他的內心就像大哥那樣勇敢堅強,是世上最值得依靠的男人……」

  司琪突然跳起來衝進著房裡,旋即傳出她的大哭聲和文颺慌亂的安慰聲。

  「怎麼了,小琪,怎麼了?別哭啊,到底是什麼事……」

  司三姐默默拭著眼角,文二叔、文三叔都紅了眼眶,文姑姑更是泣不成聲。

  「從那天起,阿颺就成為我們心中最重要的人,我們可以為他捨棄一切,捨棄妻子、捨棄兒女,只要是為他好,一切都可以捨棄,因為我們欠大哥和阿颺的永遠也還不清,這一輩子……永遠也……還不清……」

  文二叔也哽咽了,一時之間,客廳裡陷入一片哀戚的氣氛中,司家人暗暗唏噓不已。

  那樣艱辛的童年,那樣可伯的經驗,文颺卻依然能保持安然沈靜的本性而不被扭曲,甚至在歷經種種磨難之後,更被淬煉為一個純然外柔內剛的男子漢,這種人實在堅強得有點可怕。

  直至文颺摟著仍在抽抽搭搭的司琪出現,大家才趕緊收淚的收淚,振起精神來裝作什麼事也沒有。

  「二叔,你們究竟在說什麼,」文颺狐疑地問。「為什麼小琪會哭成這樣?」

  「沒什麼、沒什麼,」司爸爸忙道。「我只是在問你叔叔,他們都還在啊,為什和要由你來擔任公司的老闆?」

  「就這樣?可是……」

  「喔,這個其實也很簡單,」為了不讓文颺有機會再追問下去,文二叔趕緊 「回答」司爸爸提出的問題。「從大哥去世那天起,我們全家人就一致同意……」

  「我可沒同意!」文颺不甘心的咕噥。

  文二叔咳了兩下。「呃,少數服從多數,全家人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九的人同意,除了阿颺,沒有人能夠代替大哥的位置……」

  「原來我只是零點零零一!」文颺不可思議的低喃。

  有人失笑,文二叔又咳了好幾下。

  「總之,我們努力打下名聲,一旦奠定基礎就開始招募人員拓展業務,再逐漸轉型為公司化經營,如今,我們已經不需要像過去那樣親自執行任務流血賣命,但有時候還是會因為業務上的衝突而惹來一些麻煩,所以才會把阿颺送回台灣來避避風頭……」

  「業務上的衝突?明明是女人的麻煩!」

  依然埋在文颺懷裡的司琪突然悶悶的傳出這麼一句,文颺頓時尷尬得不知如何是好,文二叔咳得差點停不下來。

  「二叔,保重啊,」司琪咕噥。「為了阿颺女人的麻煩得重病划不來啊,」

  「大胸脯細腰的女人嗎?」司小弟脫口問。

  文三叔爆笑,文姑姑也忍俊不住笑出聲來。

  「小琪,那……」文颺更尷尬了。「那不能怪我呀!」

  「什麼不能怪你?她是大胸脯細腰不能怪你?還是她被你迷上了不能怪你?」

  「這……這……她不是大胸脯細腰嘛!」

  「哦,那是不食人間煙火?」

  「小琪……」

  「純手工大騷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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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梳妝台前,司琪正對鏡舉著吹風機吹乾頭髮,不經意瞥見身後床上,文颺偷偷服下一錠藥片,她不禁莞爾。

  他又想要了。

  由於文颺的身體不堪激烈運動,文老六一直在尋找適合文颺使用的藥,直到文颺婚後一個多月,文老六終於可以確定何種藥物最適合文颺使用,只要藥量控制得宜,也不會有任何後遺症。

  之後,文颺才被允許披甲上戰場,只要他記得在練床上運動之前都得先服用藥片預防發作,不然前鋒戰開打一半他就會陣亡了。

  關掉吹風機,她注視著鏡中的文颺,有一下沒一下的梳著頭髮。「阿颺。」

  「什麼?」

  「你爸爸過世之後,你們為什麼還要繼續做傭兵,難道你們也離不開那種生活了嗎?」

  「並不是,」文颺雙手枕在腦後,同樣從鏡中凝住她。「但爸爸用上了全副心力去營建這份事業,甚至把命都賠進去了,我們不想讓爸爸的心血白費,因此才會用爸爸的代號「雷神」做公司的名字,表示公司的原始創建人是爸爸。」

  放下梳子,她回身。「那你又為什麼叫雷羊?」

  「我是爸爸的兒子,而且……」文颺拉開一個滑稽的苦笑。「我屬羊的嘛!」

  司琪噗哧失笑,「對喔,你屬羊的……」起身走向他,「一隻無辜、無助又無力的小綿羊……」坐上床哼一聲。「其實都是騙人的,你最狡猾了!」

  文颺一臉無辜,看上去真是無助又無力。「沒有啊。」

  司琪又哼一聲,一躺下去文颺就抱過來了,而且每次都會把手「不經意」的放在她的胸脯上,看來他哈很久了,婚後一逮著機會就要宣示一下他的「大奶媽」所有權。

  「你又想要了?」

  文颺雙頰微赧。「不可以嗎?」

  「不是不可以,是……」司琪徐徐自枕頭底下掏出文颺「暗藏」在裡面的保險套。「今天姑姑跟我說,他們盼望了許久終於盼到你結婚,但他們還有一點小貪心,希望能親手抱抱你的孩子,那麼,他們就再也沒有任何遺憾了。所以……」

  她隨手扔掉保險套。「忘了我說要畢業之後再生孩子的話,順其自然吧!」

  「小琪!」文颺驚喜的抱緊了她。「你是說真的?」

  「不然咧?」司琪斜睨著他,「你不喜歡嗎?那拿回來好了!」她作勢要下床找保險套。

  「不不不,我喜歡!我喜歡!」文颺慌忙抓回她,還用身子壓住她。

  「你喜歡?」

  「喜歡!喜歡,真的很喜歡!」

  看他慌裡慌張的卯起來拚命點頭,就像怕被搶走雪糕的小孩子,司琪不由失笑,溫柔的撫挲他的臉。

  「你的臉紅了。」

  「藥效開始了嗎?那麼……」文颺雙眸微微瞇了起來。「我也可以開始了!」

  「開始什麼?」

  「開始努力把你的細腰變成水桶腰!」

  這麼一來,他的漫畫上也不會永遠都是大胸脯細腰的女主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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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如同文颺所料,無論他如何反對都無效,聖誕節當天,文二叔在東區某大飯店裡席開三百桌,熱熱鬧鬧的請來司家所有親戚朋友、鄰居同學們吃喜宴,司琪還被逼穿上新娘禮服現身,現場不知多少男士們嘔出一桶桶妒恨的鮮血。

  不過當文颺那十三個堂表兄弟姐妹們現身時,場面更是轟然,不管男人、女人都看直了眼。

  好高!

  那天之後,上司家去探問那十三個伴郎、伴娘底細的人幾乎可以繞台北縣一圈,司琪更是被同學們纏得差點不敢去上學。

  「阿颺,請告訴我,寒假時不會這麼可怕。」

  「……」

  「為什麼不說話?」

  「你要我說實話?」

  「……不必了,我想我還是不知道比較好。」

  沒錯,寒假時他們還得到倫敦開另一場喜宴,宴請的是男方的親戚朋友、鄰居同事等等,聽說人數將有台北喜宴的二十倍以上,而且司琪也得再穿一次新娘禮服。

  饒了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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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假開始了,就在他們預定出發到倫敦的前兩天,司爸爸決定全家人一起去掃墓,因為瑞士辦公室那邊請他提早結束假期回去工作,因此倫敦的喜宴結束之後,他就要直接到瑞士去報到了。

  中國人很少在過年前掃墓,因此整片公墓裡除了司家一家人之外,根本沒有半個人,陣陣寒冷的風拂來,雖然是大白天,還是有點陰森森的味道。

  「OK,清掃好了,野草也拔光了!」

  人多好辦事,大家分工合作,很快就清理好墳墓,再一起把解花供品放在墓前,然後輪流向司媽媽禱告。

  司琪排最後一號,因為她要介紹她的老公給媽媽認識。

  「媽媽,這是我老公,他叫文颺,雖然他看上去軟趴趴的很不可靠……」她頓住,橫掃千軍的朝兩旁各瞪去一眼,因為大家都在笑。「總之,別看他好像很不可靠,其實他很強的喔,大家都可以為我作證,所以媽媽可以不必為我擔心了,要擔心就擔心大哥、二哥、三姐和小弟……」

  「喂喂喂,」大家一起丟出抗議書。「什麼意思啊,比我們早一點結婚而已就這麼拽!」

  「是又怎樣?」司琪得意洋洋的挽著文颺的手臂將他扯上前。「該你了。」

  「伯母,呃,不對,媽媽,我……」文颺似乎有點不知所措。「我叫文颺,您可以叫我阿颺,我……我……我發誓,我一定會用盡全心去疼愛小琪,用盡全力去保護小琪,無論如何也不會讓她受到半點委屈、半點傷……」

  話說一半,他驀然噤聲,神情猝冷,在司琪尚未察覺到有何不對之前便將她扯到身後,大步站到面對不遠處那片樹林的最前方,全身緊繃。

  眾人正覺迷惑,忽見林子一陣沙沙聲,隨即從林子裡陸續走出四個人。

  「天鬼!」司琪與司爸爸失聲驚叫,叫完又同時把其它四人扯到他們身後,一起躲在文颺後面。

  在文颺正前方三步處,天鬼站定,其它三人橫列在後。

  「還有黑猩猩、紅獅、黃蛇。」文颺低喃。

  「雷羊,你還是沒死!」天鬼是那種恨不得親口咬死文颺的語氣。

  冷靜的眸子一一掃過面前四個敵人,文颺始終非常鎮定。「我說過,你們想要我死,但我那些兄弟們可不想我死。」

  天鬼冷哼,咬緊牙根。「不過今天你再也逃不脫了,我不會把你捉到哪裡去處死,就在這裡,我要親手殺死你,誰也阻止不了我,我倒要看看你那些兄弟們如何一眨眼從倫敦趕到這裡來救你,」

  文颺深吸一口氣。「好!你要殺我可以,但讓其它人先離開這裡,然後我們再來看看你們是否真有能力殺我!」

  「不!」天鬼還來不及表示同意或反對,司琪便從文颺身後一步跳到他身邊。 「我絕不走!」

  文颺眉頭皺了一下。「小琪,你們在這邊會妨礙我……」

  「我聽你在說!」司琪根本不信他。「你以為我那麼笨嗎?那天那麼多人也沒妨礙你殺了那九個人,現在你要我們離開,明擺著就是你擔心對付不了他們,害怕連累我們,所以要我們離開,對不對?」

  文颺窒了一下。「小琪,不是這樣,我只是……」

  「不必再說了!」司琪斬釘截鐵,毫無轉圜餘地的砍斷他的只是。「無論你說什麼我都不聽!」

  文颺靜默兩秒,轉向司爸爸。「爸爸,您……」

  「不!」

  「不?」這下子文颺可真的呆住了。「爸爸……」

  「我常常跟孩子們說,家人是最重要的,如今,你已經是我們的家人了,我們就要盡全力維護,無論如何要奮鬥到最後一刻。」司爸爸出人意料之外的平靜,連一絲絲擔心的表情都沒有。「這回,我不想再讓小琪失望了。」

  一聽不對勁,而且不對勁得很不對勁,文颺開始慌張了。「可……可是……」

  「我說阿颺啊,」司二哥從後面搭上文颺的肩。「別再婆媽了好不好?很難看耶!」

  「沒錯,阿颺,」司大哥搭上文颺另一邊的肩。「我們誰都不會離開。」

  「無論如何,我都不想下半輩子都得面對哭哭啼啼的小琪,」司三姐在後面咕咕噥噥。「光是想像我就會抓狂!」

  「四姐夫,我們挺你到底!」司小弟更豪邁。

  他們要挺他到底?

  怎麼挺?

  用命來挺?

  文颺手足無措,幾乎快哭出來了。「別這樣,這不是看電視影集,這真的會要人命呀!」

  「對,要他們的命!」司二哥生性就是樂觀。「我們人多嘛!」

  「我擔心的倒是如何向警方解釋我們為何要連手殺死四個人,」司大哥同樣樂觀。「而且還是外國人。」

  「就說他們是從伊拉克來的嘛!」司三姐一樣樂觀。

  「對對對,伊拉克來的恐怖份子!」司小弟更不觀。

  「想那些做什麼,阿颺會處理的啦!」司琪更不必說了,還是樂觀。

  所以說,司家五兄弟姐妹就是樂觀。

  如果不是情勢不對,文颺真的會笑出來,但他雖然滿心笑意,嘴卻怎麼也拉不開來,最後還是往下垂。

  「算我求你們好不好?我……」

  「別求了,阿颺,」司琪突然猛扯他的衣袖,語聲十分訝異。「快看看那又是誰?」

  天鬼有更多的手下來了?

  文颺趕緊回過眼去看,但見又有數人從林子裡出來,其中一個還是女的,而天鬼他們四個一看見那女的竟然嚇得魂飛魄散,臉色蒼白皮皮挫,剛剛那不可一世的氣焰全丟到九霄亟雲外去了。

  「是她?」文颺怔住了。

  聽他的語氣很不尋常,司琪忙問:「誰?是誰?」

  「……地狐,天鬼的老大。」

  「耶?」司琪驚呼,忙又拉回目光去看個仔細。

  到底是什麼樣的女人哈她老公哈得想要他死?

  當地狐走到天鬼身邊停步時,司琪可以仔仔細細看清楚地狐的模樣了,心下也明白了黃蛇為何會說文颺和地狐是最完美的搭配。

  因為該死的他們兩個的確是最完美的搭配。

  那個女人很高,跟天鬼一樣高,換句話說,那女人只要穿上高跟鞋就會比天鬼高了,但文颺至少比那女人更高上十公分左右,而且文颺十分清秀,那女人也很秀氣,文颺氣質沉靜,那女人長髮飄逸,看上去也相當纖細。

  總而言之,他們兩人若是站在一起,沒別的話說,就是很搭。

  「阿颺,你們兩個真的很速配呢!」

  文颺沒吭聲,甚至沒看上她一眼,僅是探臂攬上她腰際,很清楚的表明他自己的想法。

  他覺得自己跟司琪更速配。

  而那女人,地狐,她的目光先在文颺攬住司琪腰際的手臂上繞一下,再往上看一眼文颺,又拉到一旁仔細打量清楚司琪的模樣,最後再回到文颺臉上。

  「能告訴我為何是她嗎?」連聲音都很纖細,真奇怪她如何當上天鬼的老大?

  文颺蹩眉,不語,似乎在考慮要不要說。

  於是地孤又加了一句。「只要你說得能讓我心服口服,我就不再糾纏你了。」

  聞言,文颺立刻決定要說出來,好讓她離他越遠越好。「我母親,她也是個非常沉靜的女人,但她卻愛上了我父親,一個跟她完全相反的男人。」

  地孤柳眉細蹙,不解。「所以?」

  「因為我父親是個非常熱情的男人,他就像一把火,情願燃燒自己去溫暖身邊的人。小琪……」文颺深情的眸子瞥向身側的司琪。「她就像我父親,是一個非常熱情的女孩子,只要在她身邊,時時刻刻都能感覺到她溫暖了我的心。而你……」

  他的目光回到地狐那邊。

  「你是個冷血的女人,你的愛只會讓我感到顫慄,溫暖不了我的心。這些話或許難聽,但卻是事實,希望你能瞭解,如果沒有一顆熱情的心,任何女人都吸引不了我!」

  地狐依然蹙著柳眉,似乎極力想瞭解文颺的話,但總是想不通。

  直至她的眼不經意瞄向司琪,後者是那樣堅定的、無畏的站在文颺身邊,半步也不願退縮,於是,她豁然明白了。

  「我想我能瞭解你的意思了,譬如此刻,換了我是她,基於現實考慮,我早就離開遠遠的了,絕不會像她那樣硬要留在你身邊,因為那麼做太愚蠢、太無意義,但那卻能使你感到溫暖,即使這會讓你又氣又急,卻無法不因此更愛她,那是她做得到,我卻做不到的事,所以你選擇她,而不是我?」

  文颺無言,默認。

  地狐點點頭。「既然是我做不到的事,我也無話可說,我會遵守諾言,以後不再糾纏你,反正你的心已在她身上,我再糾纏你也無意義。」

  真現實!

  「那麼……」文颺瞥向天鬼。

  「放心,我不會允許他再來找你的麻煩了。」

  天鬼面色微變。「可是,地狐,我們的任務……」

  「二年的期限早就過了,僱主另外找別人了。」地狐淡淡道。

  「但如果不設法補救的話,我們的……」沒聲音了。

  除了文颺,沒人看清楚是怎麼一回事,不過眨了下眼,地狐已橫著一把匕首壓在天鬼的咽喉上,緊緊的,使天鬼連吞一下口水都不敢,更別提出聲。

  「你想違抗我嗎?」

  「……」想都不敢想!

  眼一花,匕首又不見了,天鬼捂著喉嚨直喘氣,地狐又看回文颺,嘴裡卻是在對天鬼說話。

  「就算你真想對他如何,那也是不可能的事。」

  「為什麼……難道……」天鬼急忙環顧四周,但搜尋了半天也沒瞧見什麼礙眼事物。「我感覺不到有其它人。」

  「我也感覺不到,可是……」地狐緊盯住文颺。「雷羊已歷經兩次危險,他的兄弟們不可能再放任他碰上第三次危險,我相信即使你我都察覺不到任何不對,但他的左右必定有人護衛……」

  驀然一陣狂放的大笑,在從人驚奇的眼光下,彷彿幽靈現身似的,四周突然冒出七、八條人影。

  「不愧是地孤,果然聰明!」

  「二哥,」文颺驚呼。

  文老二笑著走向文颺。「地狐說得對,你已經歷兩次危險,我們怎能再讓你經歷第三次,不過這也是二伯的命令,除了大哥坐鎮公司,以及有工作的人之外,其它人都一直守在你四周,唉,為了不讓你察覺,可真是辛苦呢!」

  「可惡,原來你們一直都在!」司琪忿忿道。「也不早說,害人家緊張的!」

  文老二哈哈笑。「抱歉、抱歉,我們知道地狐也來了,所以想看看阿颺有沒有辦法自己一勞永逸的解決這件事,如果可以的話,大家以後也不必再戰戰兢兢的過日子了,不是嗎?」

  司琪想了一下。「好吧,算你有理,原諒你!」

  「謝謝!謝謝!」文老二笑得更開心,想到麻煩終於解決了,他怎能不開心。

  「所以,從聖誕節開始,你們一直都跟著阿颺?」司琪好奇的問。

  「錯,從你們一回到台灣開始。」

  「不是吧?」司琪吃驚了。「四個多月耶,而我們竟然都不知道!」

  「這就是能力!能力啊!」文老二得意洋洋。

  「是喔,你們……」

  見他太囂張,司琪正想虧他幾句,司小弟突然大叫起來。

  「咦?他們人呢?」

  原來在他們說話間,天鬼、地狐等人悄悄走了。

  「走了。」文老二不在意地聳聳肩。

  「他們真的不會再來找阿颺了嗎?」司琪不放心的問。

  文颺與文老二相對一眼。

  「地狐是聰明人,她不會再來了。」文老二咧開別有用意的笑。

  「你確定?」她實在很難相信那個女人會這樣說放棄就放棄。

  「放心,保證不會了。」文颺攬住司琪纖腰轉回墓前。「來,我們繼續吧,我還沒說完呢!」

  「啊,對,你還沒說完呢,快,說吧!」

  手臂放開司琪,文颺神情轉正,嚴肅地望定墓碑。

  「媽媽,剛剛我忘了告訴您我有多愛小琪,對吧?那麼現在,我必須先告訴您,我到底有多麼深愛小琪……」

 

 

終曲


  清晨六點四十分,司家大門打開,司琪走出來,關上大門,啟步慢跑出巷子。

  五分鐘後,她快步通過斑馬線,跑上堤岸階梯,越過空蕩蕩的早市攤位,再三兩步跳下階梯,習慣性的先往河濱運動場望過去,早起運動的人還真不少,不過橋墩下的場地仍然沒有多少人,半張熟臉孔也沒有……

  「嗨,早安。」

  「……早安。」

  除了那個老是坐在牆邊畫畫的男人。

  他總是那麼閉俗,連回聲早安都不敢看她,反而讓腦袋垂得更低,幾乎貼上畫本上,不知道的還以為他特立獨行,習慣用額頭畫畫。

  她聳聳肩,繼續跑過他前面,直接到管理處辦公室裡推出伴唱機,處理好所有的準備動作之後,再回到那男人前面,氣勢洶洶的雙手叉腰擺好姿勢,雖然那男人的腦袋垂在畫本上根本看不見她有多麼凶狠。

  「喂,姓文名颺的傢伙,你真的很囂張喔!」

  「對……對不起!」

  「竟敢丟下那兩個小鬼給我,自己先落跑,」

  「對不起嘛!」

  「說,理由!」

  男人——文颺怯怯地從睫毛下偷覷司琪。「我不先落跑的話,他們都會纏著要我帶他們一起來,那我……我……」

  「狠不下心拒絕他們?」

  「……」

  「你這個爸爸真的超級沒用耶!」司琪啼笑皆非。「女兒頑皮,你捨不得教訓她,兒子愛搗蛋,你也捨不得打他屁屁,他們說什麼你就做什麼,總有一天你會被他們踩在腳底下叫救命,看誰理你!」

  文颺的腦袋又掉到畫本上去了。「對不起。」

  司琪也想把腦袋掉到地上去撞一撞,但她畢竟不是白癡,不會做那種白癡才會做的事,只好把腦袋別到另一邊,準備去上課,因為好幾位阿婆、阿嬤在伴唱機前做熱身運動了。

  「待會兒再跟你算帳!」

  一個鐘頭後——

  「好,時間差不多了,各位阿婆、阿嬤、阿嬸、阿姨們,有人提議說要跳以前流行過的電舞,有沒有人附議?」

  「都可以,能讓我們減肥就行了!」

  「只要你們用力給他跳下去,別給我跳太極舞,包準你們減到不行!」

  「那就跳電舞吧!」

  「好,那明天就開始教電舞嘍!」

  討論完畢,司琪拍拍手,散場,轉身回到文颺身邊盤膝坐下,後者仍埋頭作畫中。

  「新稿?」

  「嗯嗯,初稿。」

  「大胸脯細腰?」

  文颺臉又紅了,雖然不像以前那樣整張臉爆紅,但雙頰上仍量出兩抹很明顯的酡紅。

  「老婆,你別老提這件事嘛!」

  「誰教你要把我大肚子都畫上去!」

  「可是你大肚子的時候最美啊!」

  「所以我說你的審美觀有問題!」

  「審美觀本來就是人各有異的嘛!」

  司琪哼了哼,懶洋洋的往他身上靠。

  「阿颺。」

  「嗯?」

  「大嫂懷孕了。」

  「哦,那他們要回來了?」

  「不,大哥說要把孩子丟回來給我們。」

  「耶?」

  六年過去,司小弟都大學畢業退伍了,不過他畢竟對唸書沒興趣,浪費了四年時間,退伍後竟然到文颺的公司去學習戰術打鬥,打算將來義務擔任和平工作人員的護銜。

  至於司大哥、司二哥和司三姐早就跑到瑞土和司爸爸做同事,司大哥還在那裡和司大嫂相識、相戀,最後結婚一起工作,沒想到現在有了孩子竟異想天開打算把孩子扔回來給他們做義務保母。

  「不過爸爸堅決反對,說自己的孩子要自己照顧,不能推給別人!」

  「……」松一大口氣的聲音。自己的孩子都搞不定了,哪有資格照顧大舅子的孩子。

  「所以大哥、大嫂半年後會回來。」

  「那正好,二叔在催我們回倫敦了。」

  自從司琪大學畢業之後,由於司大哥、司二哥和司三姐都很放心把這個家扔,不,交給文颺這個妹夫坐鎮,於是趕趁半夜月黑風高之際一個接一個偷偷蹺頭,文颺只好留在司家負責小舅子的生活。

  直到小舅子退伍,原以為可以把這個家交給小舅子,輪到司小弟來過過山大王的癮了,沒想到司小弟飯後說要出去買包煙,結果一買就買到了倫敦,再也不肯回來了。

  文颺哭笑不得,但也拿他沒轍,只好繼續留下來。

  「好,那我現在就得開始處理一些事。」司琪很爽快的同意搬到倫敦去,話說回來,她也拒絕不了文二叔、三叔和姑姑那份捨不得文颺的心意。「不過我希望每年能回來住一、兩個月。」

  「那當然,孩子放假時都可以回來。」文颺感激的傾身親親她的臉頰。

  「還有,請再多分給我三十位人手。」

  雖然提早進入家庭,但司琪還是有她自己的辦法來完成心願,她要求文颺撥給她一百位傭兵,費用由公司負責,工作由她來安排,內容多半是護衛無國界醫生進入極危險地區工作。

  雖然對公司而言這是虧本的生意,但老公賺錢養家,天經地議,老婆花錢如流水,理所當然。

  「沒問題,什麼時候要?」

  「越快越好。」

  「既然如此,那麼……」

  司琪嫣然一笑,起身去放一曲輕柔的音樂,回頭,文颺已在她身後,很紳士派的一手在後,一手伸出邀請她。

  「小姐,可否賞光一曲?」

  笑顏更嫵媚,司琪把手放置於他掌心中。「我怎能拒絕得了呢!」

  於是,在溫柔得令人歎息的音樂中,兩人相擁起舞,跳著專屬於他們的緩慢舞步,沈浸在那份只屬於他們的浪漫之中。

  這已成了他們的習慣,回家前總要來支舞,回味一下婚前那種浪漫的氣氛。

  「阿颺。」

  「嗯?」

  「我忘了告訴你……」

  「什麼?」

  「我又懷孕了。」

  「……」

  「啊,你幹嘛踩我的腳!」

 

 

 

 

【全文完】


台長: 花夢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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