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過渡的夜
21：31
公車大大的紅色顯示器映照出674三個數字，車子駛離後，站牌下只剩下我和一個中年上班族，和另一個裝扮火辣的年輕女人。
中年上班族臉上盡顯疲態，眼角的皺紋好像加深了他的哀愁，年輕女人的頭髮則是類似金黃的大波浪捲，假睫毛在濃厚的粉底上顯得非常突兀，應該有超過三公分吧，我不禁這樣想，然後想起大學時曾經交往的女朋友，嗯，一樣的類型。
我拉拉肩上的相機背帶，看向馬路，車子一樣擁擠，排列整齊地等待綠燈的到來，然後疾駛而去，油門的加速帶有許多感情，他們是為什麼踩踏油門呢？快的，慢的，車輪駛去的方向真的是他們想要到達的地方嗎？
突然，我覺得背後有股跟我一樣漠然的視線。
轉過頭，年輕女人叼著菸，急急地吐出薄薄的菸霧，中年上班族則是跟我對視了幾秒，然後把頭轉走。此時，標示著44的公車緩慢停下，打開車門，讓我們上去。
車內昏暗，搖晃，而且有股空氣悶塞的味道，我選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中間隔了一個走道，中年上班族坐在跟我同排的位置，大概跟我相差一公尺，而年輕女人往後走去，已經把菸熄掉。
車子開始駛動，窗外景色開始移動，此時，我們都太常忘記，世界也一直在轉動。
21：46
停了幾站，有人上來也有人下去，但中年上班族和年輕女人都沒有下車，都坐在原本的位置上。公車在城市裡周旋，重複著相同的路線，相同的動作，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仔細去想這件事的話，還真的會覺得滿神奇的，就像某一種東西，它或許在我們察覺不到的時間中，輕易地侵入了我們的生活，是真的喔，的確會有某一個東西，悄然無聲地侵入。
車子突然緊急剎車，所有人都被慣性往前拉去，然後一一看向前面或窗外，原來又是車禍啊，而且警察也來了，然後前方拉起警戒線和拒馬，路上的車輛都被堵住了，依情況看來至少要等個幾十分鐘才會暢通。
「年輕人，你叫什麼名字？」中年上班族突然問，聲音啞啞的，並且低沉。
「 …… 我叫真下。」
「年輕人，你是藝術家嗎？」他無視我的回答，指著相機對我說。
「這個嘛，雖然很幸運，興趣剛好可以當成養活自己的工作，不過所謂的藝術家到底是什麼呢？我到現在都還不明白呀！」
中年上班族盯著我看了好一會兒，眼鏡下是深不可測的眼睛，周圍除了皺紋之外還瀰漫了一種深沉。
這段沉默持續了一段時間，還好，我不是一個害怕沉默的人，反而，有時候沉默跟談話相比，沉默還比較使我輕鬆。
「年輕人，你會這樣想真不錯，或許答案早就在你心中了。」
我看著他，沒有說任何一句話，就像玩擲骰子遊戲，這次的沉默換我主導。
「類似有些事情我不需要理由來說服自己吧。」我喃喃自語地說。
「嘿！你幾歲了？」他突然冒出一句。
「喔，快三十了。」我有點詫異。
此時，公車終於開始移動，看起來前方的車禍大致上告一段落了，堵塞的道路開始逐漸抒解，緊緊連接的排氣管也開始有了各自的距離。
22：14
持續的移動中，就像某種過渡地帶，模稜兩可，似是而非，不偏向任何一端，也不位於中心，類似於生活，類似於時間，在這裡，最容易感受到任何知覺，至少我是這麼覺得。
很奇妙呢，和中年上班族談話，在這樣的地帶中彼此交錯，實在是太少發生了。我揉揉眼睛，隱形眼鏡經過一整天乾澀無比，如抗議般地讓我的眼睛有點兒睜不開，這時車子緩慢停下，中年上班族站了起來。
「年輕人，很高興跟你說話。」
他說完這句話就頭也不回地下車了。
是嗎？原來如此。
我靜靜看向窗外，景色又開始轉換，現在是22：2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