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居歲月終於落幕了。狗兒平安健壯、我的姑姑一家也終於疲憊但愉悅的回到國內，我的責任已了，也該啟程上路了。山間平靜的日子蓄養我的身心壯碩，每日早晨徒步穿過校園再爬坡走上一段，到公車站時早已汗涔涔濕了衣襟，但精神是愉快的。屋子裡喏大的空間也讓我感覺自在。明亮充足的空間應該是生活的防腐劑吧，除了打掃起來確實更費工夫之外、我想不透為什麼有些人寧願選擇市中心狹窄昂貴的居住空間、而不擁有郊區寬闊的腹地和滿室的山水。
想想自己，有時即使身處開闊、但心魂仍駐留在擁擠的昨日與教人喘不過氣的悶窒中，再好的山水美景只是更顯得內心的荒涼。人有時真是自己與自己為難起來。
這段難得的山間歲月最教我想念的，是闃靜的夜晚、和林間飛舞的相思樹葉。好幾日山上大作風水，滿地都是打落的枝葉，一片狼藉。但踩過那些綠葉與斷枝之上時，腳底傳出的劈啪聲卻非常有趣。幾日連著大雨，打壞了好幾處剛發的新枝嫩芽，葉片如雨地掉落、窗玻璃上也不時黏附著濕漉漉的破碎葉尖。那種薄弱卻緊緊依附的態勢、怎麼使勁也甩不掉的懊惱，幾次讓我心驚，像是被提醒了生命中與之交會的倉惶。
到了終於要離開的時候。行李被我以飛快的速度整理完畢，再各處巡察一番還有沒有凌亂的角落或遺落的物件。我平日懶散又粗心大意，所以早已告誡自己每離開一處地方時一定再三檢查，最怕的是粗心遺留下什麼重要物件還需大費周章的來往奔波。身邊大大小小的行李，全是二年半來，遷居三地所留下的瑣碎（記憶的光譜此時散射眩目的虹光，直視不禁叫人雙眼泛紅）。環視空空蕩蕩的房子，乍看下，還真是看不出來我曾經在此居住過的痕跡。真個是人去樓空啊…我苦笑一笑，除了做事講求效率之外、我是不是還在心中堅持些什麼，所以不輕易留下？那些帶走的，是回憶還是包袱？我得承認搬回淡水的決定有一些些不得已，但就像大多數的選擇一樣，它也不是最壞的。費了好大力氣(簡直要命地喘不過氣)，整整三天，終於把我小小的房間整理完畢。清掉了許多老早就看不順眼的陳舊物資，多半是不穿了的衣衫，送入慈濟回收車內。文件書籍照片等也是很令人頭痛的：分門別類歸檔是必要的、但此外還要能符合我浪漫性格的原則，將這些「過往」依照「現下」鍾愛的次序擺放在明顯或隱密的位置。目光滑過密密排列的書背，一行行的墨字彷彿宣示我漫漫歲月的心志轉化。
淡水居，大不易。這「不易」說的不是生活物資的發達，本來我於那些就相當懶散；說的是自己的心境，面對曾經熟悉也難堪的景物歷歷，該如何讓腳步沉穩、心緒安住，恐怕會是我的一大課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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