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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少麟的《燕子》。


嘿，親愛的，妳在幹嘛？想必是睡了吧。沒什麼，我只是迫不及待的想在這夜半跟妳討論一本書，朱少麟寫的《燕子》。這本兩年前買的書，不管什麼時候看都有不同的味道，在這段錯置的日子裡，我又重新翻了一遍，然後又實實在在地被震撼了一次。

如果說朱少麟的第一本書《傷心咖啡店之歌》談論的是「自由」這樣的概念，那麼《燕子》便是一本關於「完美」的思辨。故事從主角阿芳拋下六年的正業，在28歲之際，不顧一切地加入卓教授的舞團開始，為了跳出「天堂之路」這部作品，或努力的尋覓、或不經意的發掘、或與他人生命交疊相織而舞出屬於自己的天堂。

第一次讀這本書的時候，我心想，朱要如何寫出一部舞蹈呢，因為舞蹈動作是那樣的複雜而難以言喻的，怎麼說出舞者舉手投足間的美感呢。可是看完之後，我才明白，原來這本書是要我們看出舞者是以何種心靈姿態去舞蹈的，而不是強調舞蹈本身。不懂，我這樣說好了，卓教授問了所有的舞者什麼是天堂，沒有人能回答得出來，「要先認識缺陷，才能認識天堂…..」教授說。教授要阿芳找出天堂和缺陷的關係。就是這樣的方式。而阿芳的答案，在二哥的導引下，讀完〈沙巴女王〉的故事（呵，這又是書裡很精采的另一個地方了。）之後，她終於了解到如果天堂＝完美這樣的概念，那麼「完全的完美是完全的頹廢，豐盛的人間，滿溢了磨難之必要，意外之必要，缺憾之必要。」是的，沒有了缺陷就無法應襯出屬於天堂的幸福感。如果我們不曾在苦痛中哭泣，在哀傷中覺醒，那麼我們永遠都不會領悟到，所謂的幸福便是在有限的擁有之中找尋無限，而那便是天堂的所在。那些曾令我們哭泣的都是必須的存在。為了證明天堂。

是不是很美？在那之後，我也常常反覆思考起關於天堂與缺陷的相附依存關係。

曾經在一段空白的日子中，被妳指責道，我就像是《傷心咖啡店之歌》裡那個患了社會適應不良症的馬蒂。我並不否認。而在《燕子》書裡，在阿芳離職之刻，她也提到了，「其實近年來，到底有多想跳舞我早已經迷惘了，只是始終沒辦法接受自己成為一個上班族的事實，我不想將自己完全拋給一個公司，一個企業，仔細想來，我的問題在於不想將自己拋給眼前這個世界。多所保留讓我在這個公司裡格格不入，我根本與整個世界格格不入。」每每讀到這裡，我都以為那是我的影子，對於這世界是這樣出世而消極、自我而任性。（世界都是因為有你們這種人才會亂，我想起妳曾學吉兒這樣罵道。）後來卓教授在病中告訴她關於年輕的自己，「路走的遠了，又左拐右彎，當初要的東西早就忘了，忘得越多，一路上就有越多意外的收穫，阿芳，從來沒認輸，是因為心裡面那個聲音，燕子就在我的心裡面，不管轉了多少彎，燕子記得路，什麼都忘了不要緊，跟著心裡面的燕子，就不會迷路。」在阿芳二次出走舞團，回到屬於她的南方之後，二哥前來尋她，並且這樣說了，「要找出一種方向不難，要培養出什麼樣的態度走下去，那才是難題。」要離開，要往哪兒去，都要認清楚自己。

在阿芳身邊有幾個很深刻的人物，也不能不被提到。龍仔，一個聽不見聲音、卓教授眼中的見習生，但他的舞藝卻十分超群，他是除了教授之外，第一個發現阿芳舞蹈中的空洞，「妳沒有從妳的裡面跳出來！！！」他「說」道。生命中的缺乏反映在阿芳的舞蹈動作裡面被龍仔看見了。（誠如我們生命中的貧乏也會反映在我們對待生命的態度上。）然後是西卡達，是戰友也是哥哥，是一個沒有出櫃的男子，他讓遇見瓶頸，想找人傾訴的阿芳發現「只是想找個人解憂，我忘了，別人也有別人的憂愁。」那天酒醉之後的西卡達對阿芳說：「這件事只告訴妳，阿芳，我不是同性戀，我只是找到了我的同類。」（找到同類，這樣的話語結結實實的撼動到當時很是迷惘的自己。自此以後，我便徹徹底底的開悟了，不管自己是怎樣的人，我都只是為了找尋自己的同類罷了，如此而已。）而卓教授則是影響阿芳生命的最關鍵人物，在她試圖離家的16歲，她看見了卓的舞蹈，而後在因緣際會之下進入舞團的第一天，她這樣形容著，「那是我認識卓教授的第一天，混亂詫異並且帶著死寂，如今回想起來，只剩下了殘碎的景象，光影紛沓喧嘩，像是一幅天才得失了控的濃彩油畫。那幅畫中的我突然有個想法，我所藏匿的世界再也不會相同了，有什麼東西正要起飛，正要奔放，正要跌得粉碎。」之後應驗了她自己的直覺。教授要阿芳從缺陷中去體驗天堂，從欲望中去感受熱情，於是她將龍仔與阿芳釘死在閣樓的房間裡，要他們正視自己的情慾而凝聚出舞動的力量。可惜地是，一個沒有欲望，而另一個則不要。卓教授極端的人生，極端的態度，完完全全顛覆阿芳的舊世界。

但是為什麼呢，為什麼去「欲望」會湧現出無法預期的原力呢？因為不滿足。因為愛。阿芳的困惑在於「不知道該去愛誰，不知道該去愛什麼，」那樣的內心產生的虛無感，連阿芳自己也無力排除，想跳卻舞不出來，想寫卻筆不出來。很是矛盾吧。然後與龍仔在一次雨中道路的即興雙人舞，她才明瞭，「我懂得偽裝，懂得對抗，懂得藏匿，懂得拋棄、欺瞞、迂迴、揶揄、婉轉、哀傷，但不懂得原來愛是讓別人幸福的力量，不懂得美就是去愛一些什麼，去堅持一些什麼，去滿足昂揚伸展的渴望。」因為心裡面的那隻燕子欲望著飛翔的力量，因為她也擁有一雙翅膀。「太多的感覺遮蔽了更多的感覺，太滿溢的生活壓抑了真正的生活，驚聲喧嘩，叨絮埋怨，只是因為不滿足，不滿足於只是存活著，追求生命之中至美的渴望始終莽撞，左衝右突，百轉千迴。」只要不逃避自己內心的感覺，追求完美的渴望便不會消逝。

親愛的，我用了一個晚上要與妳分享我讀到的《燕子》。一本十分深刻的書。卓教授在最後說了：「好好的風景，都是在糊塗裡面浪費光了，不要等到後來再去懊惱，當下看得見妳生命中最美的風景，不用在回憶中去追悔，那就是幸福，妳懂不懂？」我細細嚼味生命中最美的風景這幾個字，想著我自己的答案，台北？紐約？新澤西？都不是。我在這趟一個人的旅程中體會到了什麼才是最美的風景，這答案我將保留到可以見到「真正的妳」的時候，再當面告訴妳。好嗎？寫到這裡，我也要入眠了，耳邊卻隱約傳來這樣的聲音……


　　　　「……對於那些渴望流放的，我開釋你們；
　　　　那些沒辦法和別人一樣的，我豁免你們；
　　　　對於那些不再相信的，我特赦你們，
　　　　你們全走吧，離開天堂，
　　　　千萬請帶著點缺陷，
　　　　讓你們懷念起天堂歲月的，珍希的祝福……」
　　　　沙巴女王如此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