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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10-15 15:04:46| 人氣35| 回應0 | 下一篇

不是每朵玫瑰都為愛情盛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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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連諫
(一)

  櫻芝第一次打過電話,興奮衝撞著康陽的臉,扔下話筒,康陽說:“宴妮,你知
道誰嗎?”

通話15分鐘,康陽至少喊了10次櫻芝櫻芝。

  櫻芝是從新西蘭打過來的。在此之前,我不知道櫻芝。現在,從康陽的口氣以及
神采,我知道櫻芝是個女孩,和康陽有著很多淵源。
  那時,我和康陽正奮力經營著濟南文化路上的一間書店,以一平方釐米加一平方
釐米的速度,賺一套盛裝未來的房子。
  後來,櫻芝的電話密度是每晚一個,康陽放下電話後總在我臉上摸一下:“那個
小黃毛丫頭。”

  黯然的不安藏匿在我心底,不給康陽看見。

  櫻芝是康陽的童年夥伴,距離是一牆之隔,翻過半人高的陽臺,兩家人就可以不
分彼此。那時,康陽和櫻芝趴在陽臺上種太陽花,現在,據說太陽花已長滿康陽和櫻
芝家的陽臺,紛紛擾擾連在一起。

  櫻芝14歲去新西蘭讀高中,走時帶著的一棵太陽花,如今已在她的新西蘭校舍陽
臺上一片燦爛。
  康陽以及櫻芝的往事,在他們斷斷續續的聊天裏,是破碎細小的片段,被我用思
維一點點重新串聯,如風乾的花朵,輕輕搖盪在心裏,飄飄如蕩碎漣漪。康陽
說:“那些陳年舊事她怎麼能夠記得。”  我知道,康陽也記得,且保留著往日的

活。
  我不說什麼,記得康陽說之所以留在濟南,是因為這裏有一個叫宴妮的女子,不
然,這樣一座破敗的城市,如沒落地主,連沒落貴族都算不上,他怎麼會留下?
  我像游離在縫隙的魚,拼命引誘康陽講述他和櫻芝的童年,關於櫻芝,如逐漸浮
出水面的花朵,一點點清晰:細軟微黃的頭髮,貼在額上,耳邊常常插一朵若隱若現
的粉色太陽花,臉上的細膩透明,陽光下有一片細微的金色閃爍。

  康陽閉嘴時,我已經掉進想像:櫻芝,在新西蘭的櫻芝,像童話裏的美人魚。而
我,而我,像什麼?我沒命地尋找自己的可人之處,除了蘆柴棒,我找不到更形象的
比喻。

  我在夢裏流淚,康陽攬過我,我鑽進他的懷裏,哭泣無聲無息,懷著落岸之魚的
驚恐。
  我偷偷撥下電話線,康陽總是一邊吃飯一邊盯著話機,電話的靜默裏,他吃得寡
然無味,丟下湯碗就擺弄電話,我的陰謀洩露,他不語,插上電話線,望著我笑,暖
暖地說:“小女人。”

  然後,我一口氣弄壞四部電話機。康陽買了十部話機,存在櫃子裏,我不再努
力。只說:“康陽,我愛你。”

  康陽擁抱我:“小女人,櫻芝不過往事裏的影子而已,你何必介意。”

  他試圖用一串愛你愛你愛你打消我的質疑,他不知道,我是多麼聰慧的女子,明
白過分的強調其實是忘記的前提,人,只有在即將丟掉或恐懼丟掉時,才會想起諾言
並努力承諾,外強中乾地鞭策自己堅持而已。

  愛情走到這時,心已游離。

  我是個堅持必須看到結局的女子,即使我早已知道是最壞。

  惶惑讓我不停地消瘦,所有的朋友問我:“不要命了?這麼瘦了還要減肥。”只

康陽知道,我消瘦不停,是因為不快樂。
  為了讓我快樂,打烊後,他拖著我穿梭在乾燥的濟南夏夜,指著一些我平素裏的
喜歡說:“結婚時就買這個、那個。”其實,我們的內心一樣惶惑,只是誰都不肯說。
  我們總是什麼都沒買成,康陽買一朵玫瑰給我,我插在床頭上,夜晚,我們頭上
有幽暗的花香在飄蕩,一朵比一朵暗淡下去。
(二)

  床頭的玫瑰,插到了33朵。櫻芝就來了,她望著開門的康陽,眨著明晃晃的眼
睛:“不抱抱嗎?”對我視若不見。

  康陽望我。我笑,淚在心裏藏著。

  櫻芝一下擁抱住他:“這是新西蘭禮儀。”我想說這是中國,卻說不出,我看櫻

的眼睛,淡淡的琥珀色,依舊黃黃的頭髮,散亂著溫柔的柔軟。
  櫻芝鬆開康陽,轉身出去,拖進巨大的箱子,打開,一個玻璃尊,種滿了紛紛擾
擾的太陽花,她擺在窗臺上說:“從國內帶到新西蘭又帶回來。”
  然後,她拖出一個盒子,裏面是還在爬行的螃蟹。她進廚房,放進鍋裏:“想你
在濟南肯定沒有新鮮的螃蟹吃。”

  藍的火苗,炙烤三個人的尷尬緘默。

  櫻芝把它們放在盤子裏說:“吃吃。”招呼我們,如同主人。

  康陽第一句話是:“櫻芝,你還是老樣子。”櫻芝嫣然一笑:“你也是嘛。”

  她只吃螃蟹腿,把豐腴的身子放在康陽面前,說:“你們男人總會嫌吃腿太麻
煩。”

  康陽眼裏,一片波光瀲灩。

  櫻芝邊吃蟹腿邊講她在新西蘭的故事,用了八年,她沒有拿到學士證書,熱衷於
學習新西蘭飲食,學做各種各樣的新西蘭小點心。說到這裏,她陡然間抬頭:“康
陽,我用八年時間學做點心給你吃。”

這是我早已預習過一萬遍的一幕,只是沒想到來得這樣直接。我寧靜地盯住桌上的螃
蟹,全是豐腴的身體,留給康陽。我的身體,蔓延上冰涼的溫度,在炎炎盛夏。康陽
說:“櫻芝,怎麼不打招呼就來了?”

  櫻芝忽然看著我:“你還沒介紹呢,這位是誰?”

  康陽遲鈍一下:“我的女朋友,宴妮。”

  我笑笑:“康陽說錯了,是朋友,不是女朋友。”

  櫻芝就笑,太陽花一樣的靜謐暖色,洋溢在白皙的臉上:“我說呢,有女朋友怎
麼不見你在電話裏提過。”

  我說晚安。起身。康陽拉著我的手,第一次,他拉我時輕飄無力。

  站在街上,康陽突然扳過我:“宴妮,我真的愛你。”我說:“相信,都八年沒

了,你們好好聊聊。”

  一雙手,一個身體,在街上僵持。計程車來了,我揮手,康陽喊:“宴妮。”

  我上車,司機問去哪兒,我說開。車子就走了,回頭望,康陽被黑暗緩緩吞噬。

  車子開出一段,我說回去,車子迴旋了一個不大的圈,回到與康陽分手的地
方,是一片空蕩的夜,康陽已不見了。三年的愛情,我以為他會送我陪我一輩子,而

在,他只送我從樓上到路邊,不足一百米的路程。一個路口丟失彼此。

  望著空蕩蕩的路口,我的淚丟落在夜晚空寂的風裏。

回我的小房子,一棟七十年代老樓上有十個平米,是姥姥留給我的棲身之地。我和康
陽在這裏開始戀愛,開始同居,隨著康陽畢業,他說這裏太擁擠,愛情沒有飛舞的空
間會窒息。

  我們租了離書店最近的一套二居室,有了寬闊的空間,愛情卻最終不是我的。

  很久沒有回來了,連鑰匙都已生澀。進去就把自己埋進和心一樣寂寞的灰塵裏。

  一個周,我陷在古老的沙發裏,等康陽來說:“宴妮,回去吧,櫻芝已經走
了。”我是一個那麼不肯輕易死掉心的女子。所以,我沒有收拾滿屋子的灰塵。

(三)

  第二個周,我收拾了屋子,康陽不會來了。

  我邊流淚邊想康陽和櫻芝,有沒有摘下床頭那33朵逐漸乾枯的玫瑰?那是我的愛
情,在櫻芝面前,應以最快的速度枯萎。
  夜晚的寂寥裏,還是忍不住的,電話就打過去,是櫻芝,我請她把床頭的玫瑰收
起來,留給我。她告訴我早就摘下來扔掉了。我說哦。扣了。窒息了心的疼。
  第三個周,我百無聊賴,看受潮而嘶嘶做響的電視,莫名地報了廣告裏正播著的
廚藝學習班,往事傷感被鎖在屋子裏,聯手機都關掉。
  最後一門課程是西方麵點,其中有新西蘭小點心工藝,我一邊切碎水果一邊流
淚,那麼簡單的工藝,櫻芝用八年去學,所有的盡善盡美,是她的愛。
  兩個月後,我已是廚藝精湛的小女子,適合用來居家,學會的東西我想用來給一
個男人做飯,比計畫未來,要實際得多,未來是看不見的,只有現在,被抓在手裏。
  回家,打開門,地上有從門縫塞進的紙條,散在暗紅的地板上,我一陣狂喜,想
櫻芝已經走了,康陽來過。哪怕他有過錯,我亦願意承擔,因為愛他。
  抓起來看,筆跡陌生,是康陽的朋友張卓,張卓說:我來過一次,你不在。我又
來過一次,你還不在……相同內容的五張紙。最後一張說:你的東西,康陽放在我家
了,有時間給我電話,我送來。

  它們被我攥成粘粘的碎片,被我用來擦淚,堅硬地劃疼皮膚。

(四)

  東西堆積在張卓的沙發上,我坐在一側凝望它們,張卓給我一杯水。我說:“張
卓,康陽幸福嗎?”

  張卓緘默片刻:“康陽是誰?你幸福了就可以。”

  我哭了,偎在堅硬的書茶杯或柔軟的衣服上,康陽連見我的勇氣都沒有,放棄得
如此徹底。
我走,張卓拎著我的東西,沉重如不堪的往事,走過一個垃圾箱時,我說:“張
卓,丟進去吧。”

張卓看看我,我說:“丟進去。”張卓就丟進去,然後笑:“丟掉就好。”

  是,不該的,能夠丟掉就好,能夠丟掉了不疼更好,可我做不到丟掉了不疼。

走了很遠,我折回去,一頭栽進垃圾箱,撿啊翻啊。“我想留一件紀念往事。”我這

對張卓說,埋在垃圾箱裏的臉上全是淚。
  我拎著一根紗巾走在街上。那年生日,康陽說濟南的冬天太冷,會凍壞我纖細的
脖子,他就買了紗巾送我。濟南的冬天沒凍壞我的脖子,而康陽卻凍壞了我的心。
  一晃三年過去,文化路上,我和康陽的書店變成冰吧,康陽不需要在這座如敗落
地主莊園般的城市裏一平方釐米一平方釐米地賺錢買房子,他回了青島,那裏有海有
他的家就有他的房子,只有為他學做八年新西蘭點心的櫻芝。

(五)

  我常去冰吧,要一杯冰蓮子粥,攪來攪去地慢慢想一些故事。三年裏,張卓是康
陽丟在這個城市的友誼,我是他丟在這個城市的愛情,兩個人被放棄,不知什麼時候
起,我和張卓被放棄在一起,用學來的廚藝為他燒菜,他吃得幸福,我做得平靜,很
久很久一段日子,對於張卓我沒有愛情,向他索要孤寂的安慰而已。
  我會不經意間就做了新西蘭點心,學了那麼多道西點,只有新西蘭點心,是我的
最拿手。張卓不吃,說討厭新西蘭點心。我知道,他只是不想看見我往日的傷口,開
在點心上。這麼細心的愛護,我不可以不珍惜。

  我以為三年的時間足以讓自己平靜,可櫻芝的電話來時,心卻依舊在陡然之間飛
舞,她說:“宴妮,當年,康陽只是想成全一個將死之人的願望,他最愛是你,誰忍
心拒絕一個愛了他十幾年而將要死去的女孩的願望呢?原諒他的善良還有我的自
私,我要死了。”

  她收線,我已傻,對站在身後的張卓,視若不見,恍然之間,我想:其實,這麼
多年來,自己一直在等一份解釋,成全自己脆弱的自尊。
  我去,櫻芝已在彌留之際,康陽瘦如乾枯麥管,脆弱而單薄。櫻芝是淋巴癌,痛
疼折磨得她已不像樣子,她躺在病床上,望著我笑了一下,就過去了,安詳如嬰
兒,柔軟的黃發已經褪盡,浮腫的臉上一片蒼涼的留戀。

  安葬好櫻芝的中午,我和康陽,站在街上,他眼裏除了疲憊還是疲憊,當年的康
陽全然皆無。
  康陽眼裏瀉落不止的疼,是因為櫻芝。我說:“康陽,什麼時候發現櫻芝的病
情?”

  他望著天空告訴我,半年前,櫻芝開始莫名地虛弱,莫名地疼,常常疼得捏碎制
作中的新西蘭小點心。
  我知道了櫻芝的謊言,不過是想把最愛的人交付給可以信賴的女子,在她眼
裏,我便是的,不是施捨,不是憐憫,還是因為了愛。我寧願康陽說在三年前,櫻芝
出現
時就發現了病情。我寧願相信櫻芝的謊言,康陽卻揭穿了。

  康陽牽著我,不是愛,是疲憊,他需要一個懷抱一個安慰。

  晚上,我們坐在陽臺上,望著滿天的星斗沒有話說,望到天空發白,康陽依在我
肩上睡著,入睡的臉,脆弱如嬰。清晨,我搖醒他:“康陽,一切都過去了。”我第一
次看見了康陽的淚,是給櫻芝的無限眷戀。

  康陽看著我走下樓梯,眼睛一片茫然。回濟南已是夜裏,張卓躺在床上,一片潦
倒,說:“宴妮,回來了?”他遲遲疑疑地望著我,想抱又不知從何下手。
  我笑笑:“回來給你做飯。”

台長: SIR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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