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體的愛與哀──《惡女花魁》
我不太看電影，對於運鏡、剪接也沒什麼深入研究，會想看這部《惡女花魁》純粹衝著椎名林檎的音樂。椎名的歌聲一直是陪著我寫報告的伴侶，鮮明的音樂節奏配合刺痛耳膜的尖銳嗓音，總能在層層疊疊的符號死屍中將人喚醒。同樣地，她的音樂在《惡女花魁》裡扮演著提詞者的角色。劇中角色的情緒與未來的氣息都隨著椎名歌唱的呼吸聲而流動，哪怕是原本用來治癒人心的鋼琴聲，襯著藝妓往來的歡笑聲，都成了渴求自由與愛情的淒厲吶喊。
不管在哪個國家，窮人家的女兒被賣入妓院是時有的事，清葉亦然。和別人不同的是，清葉天生叛逆。花魁粧妃摸透了幼小清葉反骨性格，未曾對她加以疼惜，反倒投以冷嘲熱諷，卻因此激起了清葉的鬥爭心，走向藝妓之路。出嫁之際，粧妃更把自己佩帶的髮髻送給了小清葉，讓她理解得到人所得不到之物，因而被人厭惡的滋味。成為花魁所需要的交際手腕早已在清葉的心裡生了根，助她日後攀上同等地位。最後，清葉逃亡前夜，將這髮髻送給了身邊的小妹，只不過這一次，似乎不是將交際手腕教給後輩，而是無法逃脫的，身為藝妓的宿命。這位小妹，明顯地沒有清葉具備的叛逆性，隔天一早便將它別了上去，這是種悲劇的傳承。
為什麼是悲劇，因為就算是煙花女子，同樣逃不過愛情的蠱毒。我最喜歡的兩句話，不是出自清葉嘴裡，而是來自第二位花魁（名字已經想不起來了）。一句是在與情夫（劇中指藝妓屬意的男人）做愛之際，沉浸在高潮過後的餘韻所言：「不如我先殺了你，然後再自殺」。短短一言表現出了愛情的神聖與粗俗。這名女子的愛是那麼地猛烈，以至於願意為對方而死，但在那之前，卻無法忘卻自身／對方結合的汙穢，終究是種逢場作戲的虛偽真心，唯有死於同一把兇器之下，血與血的交融才具有永恆的說服力。如此，這位花魁所流下的淚水也就不難理解。另一句是其與清葉爭吵時說：「愛人是地獄，被愛亦是地獄」。二代花魁說出這話的用意主要是為了諷刺清葉搶走自己客人，卻間接地提醒了清葉愛情乃是種地獄，不過清葉又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她只是想親眼見見地獄長什麼樣。或許，她還會感謝二代花魁給了一個見識的機會。至於二代花魁確實也以身示範，親自踏了入地獄。
平心而論，惡女花魁的故事內容確有其動人之處。但在敘事節奏方面卻有很大的問題，為了追求視覺影像的華麗，用了過多的意像，連帶地也使得影片的進展緩慢。創作者描繪情慾的方式與其說是在投注對藝妓的同情，更像是在歌頌女人被消費的處境。影片出現兩次藝妓群體沐浴的場景，第一次出現時，刻意帶入大量的乳房特寫，快速閃過的各式乳房，提醒著觀眾被物化的女體。然而，從另一角度來說，金魚的意象卻無所不在，再再陳述著，只有活在這個小小的人造天堂，金魚才能保持其豔麗的表象。若將金魚放至河中，不出三代就會變回一般的鯉魚，清葉同樣沒有逃離金魚的命運，她的初夜被一位風化區的老（不只頻率，亦有字面意）常客標走，互動的過程被導演攝得極為唯美，甚至優雅。導演是否真的想強調女性的物化，抑或是只有表現如此，實際上卻是對於女體肉慾的讚揚，可進一步從本劇展現的意識形態來看。
清葉真的是惡女花魁嗎，沒有，她相當保守，仍舊企盼著愛情的到來。她沒有任何的自主能力，僅能緊密地依附著男人而存在。清葉第一次喜歡上的男人，是因為他讓自己有了被當成女人的認同感；再來那位要娶自己的武士，清葉雖然擺明了不愛他，還開出了櫻花盛開的難題──小小自我意識的展現，卻也立刻拜倒在武士強大的財力底下，她連說不的權力都被剝奪。唯一能確認自我的方法：生一個自己的小孩，亦被創作者不明究理的抺殺。孩子莫名的流產，證明創作者刻意賦予女人掌握不了自主權的悲哀，僅能作為男人的玩物，任由自己身體被人檢視，還可以下個「肉質緊密」的評語。因此，最後清葉的逃離非但不是自我生命的掌握，反倒是生命掌握在男人手裡的最佳表徵，僅不過是投入另一個男人的懷裡而已。她得到的是虛假的自由，就如同盛開的櫻花那般美得刺眼，卻隨即面臨凋謝。劇中女子所擁有，也是被人所有的，仍舊是肉體。
因此，《惡女花魁》終究是齣公主與王子的愛情童話，公主再怎麼離經叛道，最後仍會回到久候的王子，在樓台底下仰望自己的羅密歐身邊。影片裡出現大量的紅，是女人情慾的書寫，炙熱情感的依舊流向男人。或許也不需太用性別意識來苛責這部作品，換個角度來看，它重點式的書寫了一名藝妓的三段感情，帶出了該時代青樓女子血淚，童話故事般的結尾，也是對於她們悲慘命運的致敬。但到底本劇是不是個幸福的結尾？逃走了是否意味著逃過了一切。初代花魁出嫁之後便再無人過問；二代花魁死亡後，連原本跟在身邊見習的小妹都轉移至清葉，同樣再無人提起，從二位花魁前輩的命運來看，「遺忘」是這些女子共同會面臨到的宿命。無論幸福與否，清葉可能依然逃不了這個因果，那時代的女人缺乏被記住的可能。幸福的表象，模糊的未來，或許這才是最讓人不安的收煞。
文章定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