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殷琪 用專業跟高鐵賽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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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成章瑜 2003.11.12. ／第209期
很多人認識殷琪，但很少人認識她的專業。在速度決定一切的時代，
殷琪用專業與信任，跟時速三百公里的台灣高鐵賽跑。
談起商場風雲，台灣高鐵公司董事長殷琪永遠是話題。從鼻樑到俐落的套裝，在她身上，通常只看到兩種顏色：非黑即白。
黑與白，代表截然與絕對。高鐵的是是非非，在台灣高鐵公司董事長殷琪心中，一直遵循自己的黑白。
這個性格黑白分明，碰到總金額高達150億美元、全球最大的BOT（興建、營運、移轉）工程，即使被批評為「白金政治」「黑白高鐵」，她的回答只是俐落一句：「做就是了。」
美國《財星》雜誌曾經這樣介紹她：1970年代在美國加大念書的殷琪，欣賞的是契．格瓦拉（Che Gue-vara 阿根廷裔的古巴革命家），但她也成為另一種革命家。
高鐵土建工程從2000年3月開工，短短不到四年，三百二十九公里的土建工程，已穿過台灣西半部的原鄉綠野，貫穿十四縣的大城小鎮。
不怕改變，在反對聲浪裡，殷琪大膽引進了國際標，用「聯合國部隊」掌控這個世紀工程的進度。也因為高鐵從發包、施工到付款合約機制，徹頭徹尾的改變，台灣高鐵土建工程超乎想像的已完成92％，總工程進度已接近一半。殷琪大刀闊斧改變高鐵營建生態的作法，被視為高鐵革命。
黑得專業
10月7日，北部連日陰雨，出了台北，彰化雲嘉間晴空萬里。長達一百一十公里的高鐵C260及C270標橋樑正式「合龍」慶祝典禮上，地方熱鬧地上演著布袋戲。
就在同時，立法委員周錫瑋卻在電視上痛批殷琪，「高鐵要1塊，政府給1億」。
殷琪黑白印象，總是兩極。
一向低調、喜歡黑色的殷琪，信仰的是專業。
僅管批評炮火猛烈，支持殷琪不怕槍林彈雨往前走的就是專業，「這麼大的工程，最好的方法就是信任專業。」
三百二十九公里的土建工程，必須在五十三個月內完工，每月完工的工程量，相當於蓋三棟台北市政府，十六座關渡大橋，尖峰時動員的人力高達一萬七千人。
高鐵是與時間競賽的工程。
台灣的公共工程，進度落後已是常態。全長只有十公里的木柵線捷運，蓋了六年才蓋好；全長三百四十五公里的高鐵，是木柵線的三十四．五倍，一樣要在六年內完工。「如果不跳脫舊制度的框架，根本不可能，」曾經參與木柵線的高鐵機電分處駐地辦公室主任葉向陽說。
如果營建有專業，殷琪的思考就是先擺脫框架、找出目標。根據高鐵興建營運合約，2005年10月31日通車，高鐵公司擁有三十五年的營運權，但只要每晚一天完成，不但損失一天的營收，而且利息支出更高達1億元。
時間就是金錢。
以往的公共工程雖採「最低標」，但浪費的時間成本，往往變成最大的社會成本。
分析高鐵土建工程進展順利，「因為我們把時間換算成本，採取「合理標」，用合理的利潤，做為達成按時完工的誘因，」高鐵土木分處北部總主任林世昌說。
和許多台灣包商不一樣的是，「我們花的成本都在前面，做了很大的機具設備投資，前置作業做對，才能讓進度超前，」德商皕德營造（B+B）計畫經理賀倫說。
也因為機具設備投資改變了工法，長達四十二．八公里的雲嘉C270標，從上第一根樑到完工，僅用一千兩百一十八天，一天推進三十五公尺的速度，不但提前二十八天完工，因營建管理產生的效率，「讓我們的利潤從原先預期的5％，提升一倍到10％，」大陸工程董事長王文吉說。
信任改變
來自香港的地鐵總工程師，現為高鐵興建事業本部資深副總經理李國雄說，「人都怕改變，但殷琪最特別的是，她信任改變。」
在殷琪的看法裡，改變才是常態。「中國人因為喜歡掌控，不喜歡改變，」她說。
過去的公共工程甲、乙方，充滿著不信任，因為不信任，一來一定要殺價，二來監督機制曠日廢時。
信任也是時間成本，「如果不信任他，他怎麼會有資格來得到這個標？」殷琪說。
「董事長相信在進步社會裡，每個人要對自己負責，」土木分處北部總主任林世昌說。高鐵的合約機制，強調的也是信任。因為相信，殷琪把數量計價權下放給承商；因為相信，高鐵也首度引用「Milestone」（里程碑）的付款機制，付款時間由承商自訂，按表操課，就可依約在五十一天內領錢。
交通銀行授信部協理溫機榮說，「我沒想到台灣高鐵的效率竟能與台塑六輕相提並論。」
也因為相信，讓承攬的乙方可以自行設計、施工，節省設計與施工之間的介面，並有機會安排新的工法。
不信任，制度就會變成為防弊而生。以回填土為例，以往層層上報要二十一天，在高鐵合約的信任機制下，七天內就可以完成，再採取事後監督。
信任，在高鐵變成一種管理成本，一種效率。
殷琪把責任給承商，承商不再是以往的黑手代工，許多承商開始做「價值工程」，價值工程在既有的目的下，從路線、工法、結構，研擬最經濟最有效益的設計。
尋找最有利的價值，是高鐵發包施工一大突破。高鐵把全線三百四十五公里切成十二個大標段，平均一標都在三十公里以上，不像以往公共工程一標只有兩、三公里，人人有飯吃，但大家都吃不飽。
高鐵先切出經濟規模後，承商開始大量運用價值工程，以高鐵大開先例的「全跨預鑄」施工方法為例，以往傳統工法興建一跨（三十公尺）需要一個月的時間，現在一天就可以生產兩跨，最高達三跨，「就是這樣一比三十的速度，讓高鐵快速長出來了，」高鐵工程師湯萬吉及吳建憲指著七百噸的預鑄樑說。
高鐵時速三百公里，台灣即將進入高速時代。當年參與過十大建設的高鐵台中車站駐地辦公室主任朱登子說，三十年前的中山高只有一百二十公里，現在的高鐵是三百四十五公里，「現在時間與速度的壓力愈來愈大，一定要找到最有價值的工法。」
當初，中華開發前董事長劉泰英一度認為，殷琪和她的班底們，既要在六年內蓋好高鐵，又要政府零出資，是「小孩玩大車」。
「剛開始，我覺得劉泰英說得對，」做過香港地鐵、青馬隧道的李國雄說，「但也因為殷琪他們年輕、不曉得怕，也不會在傳統框框內思考，反而更有創意，更信任專業。」
程師性格
小學因受不了制式教育逃學，中學想放一把火燒掉高年級的特權小島（senior island）的殷琪，對於傳統的價值，總是勇於挑戰。「我無法遵照一般價值生活，」殷琪說。
為了政治理念挺扁，為了延續香火未婚生子，殷琪從不為外界的眼光而活，也不因世俗的價值感到困擾。
殷琪做高鐵爭議不斷，不過在企業界，很多男企業家看殷琪，除了美麗、智慧，對她的理想性格，有某種尊敬。
當初就是因為殷琪要為台灣建高鐵的理想，曾讓台新金控總經理陳淮舟一度跳槽高鐵任職財務長。富邦金控執行長蔡明忠也說，「早知道那麼辛苦，就不把她推到第一火線。」
殷琪為了引進高標準的國際營建制度，一度引起國內營造業不小的反彈，包括她自己的大陸工程，「我說的很簡單，如果大陸工程要走出去，就是去面對，如果做不到，就不要想到海外去，」殷琪說。
某種程度地強迫改革也是一種力量。在殷琪的想法裡，不能因為台灣社會沒有進步到那邊、因為少數人跟不上，就在舊框架裡打轉，「為什麼不用前進的方法，讓台灣營造業與國際接軌？」林世昌質疑。
工程師性格，碰到問題，是想如何去解決問題。
殷琪就像父親殷之浩一樣，流著工程師的血液。問殷琪任何是非，她的答案總是「問題來了，就去面對。」
許多人看工程就是鋼筋水泥，不過殷琪的看法大不相同，在她眼裡的工程是project導向，永遠不會重複。需要高敏感度，一定的社會歷練；就像一隻好狗，要有一隻好鼻子。「那是一種很奇妙的能量（energy），」她說。
在工程師眼中，擔心問題不如解決問題。因為台鐵遲遲未交路權，台北段的軌道工程一直無法照常施工，不過澳商台灣軌道合夥聯合承攬專案董事羅德（Steve Lowder）的答案是，「我們不怕有問題，而是找方法趕上進度。」
不面對問題，問題不會走掉。「這麼大的工程計畫，不可能沒有外力批評，沒碰到表示工程不完整，」殷琪笑說。
在政治渾水中，殷琪常常也是眾矢之的。立委陳文茜強烈批評高鐵是五鬼搬運掏空國庫，政府零出資變成國營事業重金投資。一位前高鐵政府官員擔心，高鐵土建雖然不是問題，但是BOT遊戲規則中政府與民間的角色，至今仍十分混淆，像不定時炸彈，未來可能還是爭議不斷。
也有銀行團人員透露，高鐵集資也受到某種程度的政治干預，明年3月大選後，還有待觀察。
步步挑戰
不過殷琪深知，眼前最大的問題，不是立委的批評，也不是工程問題。高鐵原本預定今年內完成籌資231億元，募集並不順利；而剛統計出來預算超支598億元，仍必須與銀行團協商，加上營建、軌道、機電進入整合期，「這些都是接下來的挑戰，」殷琪說。
資金難募，殷琪每天忙裡偷閒，看書、游泳，「放空自己，才有好的想法，」她說。
隨著高鐵土建一步步完工，高鐵也將轉入服務形態的公司。一向黑白分明的高鐵印象，最近開始有了橘色印象。「未來商品部分必須要柔化，讓客戶有親近感，」殷琪說。
年齡增長，加入親近與溫暖，很多人認為最近的殷琪跟以前不一樣了。當年崇拜契．格瓦拉只革命不從政的殷琪，最近開始談的是達賴喇嘛的慈悲心和利他主義，「他做了很多我做不到的，不管樂觀、悲觀，都接受，」她說。
永遠走在自己軌道上的殷琪，是否能用專業追得上時速三百公里的高鐵，時間正一秒一秒找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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